第六十一章

任恕在皇宫前守了许久了。

皇宫里这么大的动静,外边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就连朝中参政与枢秘两院的大佬们,都已经纷纷进入宫中看望天子了,开封府这个管辖京城治安的衙门自然也已经完全动员起来。

更何况任恕与展飞、孙策早有计划,半路上拦大宗正仪仗的花车,就是他弄出来的。

见到二人出来,他先是惊喜地迎上来,然后神情又一变:“白姑娘呢?”

展飞摇了摇头,孙策嘟了一下嘴。

“节哀顺便……”任恕声音顿时低下来,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展飞的肩膀道。

“为什么要节哀顺便?”展飞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定然伤心,白姑娘本领大,长得又漂亮,就这么……确实可惜,不过我们要向前看,老段的仇,白姑娘的仇,我们一定要替他们报!”任恕又道。

展飞哭笑不得:“你误会了吧,莫说我对那个凶巴巴的白姑娘没有什么意思,就算有意思,她也没事,只是莫名其妙跑掉了。”

“啊?”任恕愣了下:“那你们怎么这神情,还有,她为何跑掉?”

孙策在旁边阴阳怪气地道:“莫名其妙?展飞,小展!我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做了事情,竟然不敢承认!”

展飞神情终于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道:“我做了什么事情不敢承认的,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

“你抓了人家这里!”孙策用手在自己胸前笔划了一下:“嘴里还一直在说什么又大又白又香又软……人家姑娘家不跑才怪!”

任恕瞠目结舌,而展飞则恼羞成怒:“我没有,我不是,你别冤枉我!”

孙策回应以“呵呵”。

“我真没有……我不是有心的……”展飞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终于松了口,声音也变得小多了。

任恕上来又拍了拍他的肩:“你做了这等事情,还说莫名其妙……小展啊,方才我说的话,我还要对你说一遍。”

“什么话?”

“节哀顺便吧……你这一辈子注定孤单一生了!”

同样的话,在皇宫之中的时候,孙策又对展飞讲过,这一次任恕也说了出来。展飞嘴里还在那儿强撑:“我真没做什么,这不是什么大事吧?”

但他内心深处,却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自己那样的举动,是不是应当去寻白珰珰道歉。

为了避免孙策与任恕在这个问题上揪着他不放,展飞转移了话题:“这一次夏弃恶一伙闹进了皇宫之中……闹得这么凶,任判官,你接下来恐怕不好过了。”

任恕却是哈哈一笑:“你说错了,接下来,我好过多了。”

“啊?”

“此前我向大尹禀报这伙凶徒之危险,大尹总是不当回事,后来开封府损失惨重,大尹又一个劲喝斥责罚我……现在这伙凶徒闹到了大内之中,就连大内侍卫也拿他们没办法,大尹怎么还能怪我?”任恕揽着展飞的胳膊:“小展啊,你一身本领,但做官不行,官场上,好事与坏事未必分得那么清。”

“我不太明白。”展飞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明明是坏事,任恕却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我这么说吧,当初乞讨市案子一发,我就向大尹要人,但大尹只说抽调不出人来,为什么,因为乞讨市也好,福田院也好,死的都只不过是市井之民,平头百姓——在那些大官心中,这帮子老百姓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后来两浙尼寺、白眉神庙再加上开封府……大官们心里也只是不高兴,任恕展飞你们这些底下的人怎么这么没用,几个蟊贼也抓不住!但现在,就连圣人也受到威胁,他们肯定坐不住了,因为不安全的不仅仅是市井百姓,他们也不安全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这些大老爷们可不都在说仁义道德,不都是念叨着爱民如子么?”

“呵呵,你啊,还是太年轻太幼稚!算了算了,这些勾心斗角的肮脏事情,你不去想也好,这些事情,还是交给我这样心黑手脏的人去应付吧!接下来就好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总算可以将朝廷的力量全部用上对付那几个畜牲了!”

任恕边揽着展飞前行,一边滔滔不绝,孙策跟在二人身后,则在皱眉苦思。

他必须从自己的记忆中找出更有用的东西——能够帮助他们打败夏弃恶一伙的东西。

现在双方的实力对比,对他们极为不利。哪怕如同任恕所说,经过皇宫之事后,朝廷对夏弃恶一伙会空前重视,但是,普通人最多只能牵制异人,真正要对会夏弃恶他们,还是需要高端战力。

只有异人,才能对付异人。

可是……到哪儿去找更多的异人,难道说……只有动用那些人吗?

孙策微微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那些人,不能动!

所以白珰珰必须找回来,她算得上高端战力,实际能力比起展飞还要实用些,展飞只能凭借自己超强的身体素质还有作为普通人练出来的本领与异人对抗,而白珰珰则在对上赤婴时都有优势,对上智慧尼也不逊色。

不过这位姑娘的本领也就这样了,她更厉害的地方,是熟悉蓬莱的各种异能,能够辅助展飞攻击其薄弱之处。

“孙兄,你在想什么?”他正沉思之间,突然听到任恕问他。

孙策回过神:“我在想,如何才能与夏弃恶等人对抗……任判官,你就算能调动再多的人力,只怕也不会有太大用处,你调动千军万马去对付三五个贼人,莫说没有那么大的地方给你摆开千军万马,就算是有,他们一伙难道不会先避锋芒寻找机会么?”

任恕回过头望了望他,苦笑道:“所以真正要对付他们,还需要劳烦你和小展。”

“我是个废人,帮不上太大的忙,也只能出出主意了。”孙策遗憾地道:“白姑娘实力强,若有她相助,我们会轻松一些……必须找到白姑娘,然后将她请回来。”

“找她的事情,我可以让人去做,但请她回来……”任恕看了展飞一眼:“只能有劳小展了。”

展飞连连摇头:“我这人口笨舌拙,不会劝人,还是孙先生去吧,孙先生会说话,或者任判官你亲自去,更显诚意。”

“呵呵,人是你气跑的,你不去,却叫我们俩个去?”孙策鄙夷地说道:“你还说你敢做敢当!”

展飞微微有些窘迫,其实最初他心中对白珰珰真的没有什么想法,但给孙策这样反复说,他自己都有点动摇了: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确实对白珰珰有某种好感在萌芽,而自己却还未曾察觉?

“小展啊,你想一想,夏弃恶这伙人,若不能将之绳之以法,他们会杀戮多少无辜,会给汴京城甚至全天下带来多大的罪孽!你去劝白姑娘,可不是为你自个儿劝,而是为了天下人,为了人间正道去劝!你当捕快不就是为了捉恶人,为了惩恶扬善么?为了这个,你可以连性命都不要,更何况只是去找白姑娘道个歉,说几句软话儿?”揽着展飞的任恕向孙策使了个眼色,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才对展飞进行劝说。

若只是以别的事情劝说,展飞脾气也是有几分犟的,定然不会听从,甚至会对自己与白珰珰的关系生出警惕之心。但任恕了解他,知道他虽然本领高强,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便抓住他心中最渴望的事情来说,果然,说得展飞默不作声。

虽然还没有直接应下来,但任恕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等找到白珰珰人。

他们一行回到了开封府,如同任恕所料想的那样,开封府尹这一次特别重视,他才一来,便被唤去。虽然挨了一顿臭骂,可再见展飞时却是喜气洋洋。

“大尹说了,抚恤从优……咱们此前牺牲的弟兄们,总算不白死了。”他先是感叹了一句,然后又道:“另外,白姑娘的下落,也有消息了。”

孙策讶然:“这么快?”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开封府上上下下这么多捕快差役,真的动员起来,打探个消息并不困难。”任恕感叹道:“我回来时才交待出去,被大尹骂了一通后消息就传来,不过……白姑娘与四鼠呆在一起。”

“四鼠?”孙策与展飞对望了一眼,都是满脸疑惑:“他们不是在刘家老店把消息给了我们,然后就离开了汴京么?”

“这四个家伙都受过社鼠帮前任大当家牛二之恩,伸是如今牛二死了,据说是死于郭小雀之手。”任恕表情有些怪异,他看了展飞一眼:“他们这些泼皮无赖,也就是讲些市井义气了!”

展飞神情一黯,郭小雀竟然又做了这种事情!

孙策眼前却是一亮:“他们四人如今可也是异人!虽然还有些弱,只是花架子,但稍加训练,也可以派上用场!”

任恕笑眯眯地对展飞道:“小展,你就去四鼠那边一趟,争取将白姑娘和四鼠都带回来。”

展飞微微抿着嘴,然后歪着脖子:“我不去。”

任恕看他这模样,眨了下眼睛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白珰珰怎么会和四鼠又碰到一起了,而且,社鼠派老当家的牛二不过是一个已经退隐了的帮派头目罢了,郭小雀为何要杀他?”

任恕仿佛只是随口一语,但得了他示意的孙策旋即皱起眉:“你别说,此事甚为蹊跷,郭小雀如今受夏弃恶控制,他对牛二下手,肯定是夏弃恶的命令,夏弃恶会不会也让郭小雀他们来杀四鼠……若夏弃恶下此命令,那四鼠可就真糟了!”

“不仅四鼠糟糕,白姑娘更糟糕!夏弃恶对她更为忌惮,若给夏弃恶发现她在四鼠身边,那岂不危险!”孙策接口道。

“那就惨了,该死,我们赶紧去找白姑娘!”任恕急道。

“我们去有什么用,一来咱们与四鼠、白姑娘打的交道不多,二来咱们一个普通人一个废人,若白姑娘真有什么危险,咱们只会去拖后腿啊。”孙策顿足道。

“那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

展飞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不就是要我去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我去就是,我现在就去,人在哪里?”

“樊楼!”任恕飞快地道:“正在樊楼饮酒和叫……”

他话还没有说完,展飞已经从他视线里消失了。

望着空空的门,任恕摊开手,与孙策相视一笑。

但旋即两个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

“事情急了。”任恕给孙策倒了一杯茶,然后盯着他道:“孙先生,若是你还有什么办法,赶紧说出来,我们不能只将希望寄托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他们还太年轻了!”

孙策默默点了点头。

虽然展飞与白珰珰本领高强,也都有一腔热血,但正是因此,他们才不能让这样的年轻人就此夭折。

要让他们成长起来。

“也不是没有办法。”在停了片刻之后,孙策抬起头,看着任恕:“我们亦可以举办仪式,唤醒异能!”

任恕瞳孔瞬间收缩,好一会儿,他缓缓摇头:“若是如此,我们与夏弃恶一伙有何区别?异人……有少数就足够了,不能多,不能滥,不能……”

他话还没有说完,外头一个差役脸色发白冲了进来:“任判官,任判官,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可以慌的,就连皇宫都被刺客闯了进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大事不好?”被打断了话的任恕发脾气道。

“瘟疫,瘟疫!”那差役急叫道:“城中发生了瘟疫!”

任恕霍然站起:“果真?是哪里发生了瘟疫?”

“六处,六个地方几乎同时发生瘟疫!”那差役说着说着,突然身体开始摇晃,然后双他的两个鼻孔之中,流出了两条血柱。

他伸手一抹,脸色变了:“我……我……”

孙策将一直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端起,缓缓饮了一口。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一年前,那场席卷整个汴京城的大瘟疫,那场让他失去了亲人与部下的大灾难。

“还真不给人片刻休息啊。”他喃喃地说道,然后扶着案几站起来:“不要慌,这瘟疫,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