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车牛肉

皇上的权威不容质疑,他把崔真的折子拿给杜仅言看。

奏折内容:皇上您在京城还好吗?听闻京城下雪了,雪之厚,一脚踩不透,边疆也下雪了,足有半人深。军营里冻死七匹马,皇上您要好好的。

恩,看起来文采是有点欠缺。

记忆里自己这个表兄文采飞扬,虽不及李白杜甫,但在京城贵子里,名声也是响当当的。怎么一去边塞退步了这么多吗?

“你觉得你表兄的奏折写得怎么样?”皇上问。

杜仅言赶紧将头扭到一边:“回皇上,后宫妇人不得参政。”

“朕准你参政。”

“臣妾不敢违背祖训”

“越王又送了八百里加急,说边塞遭遇了暴风雪,牲畜死伤无数,为了扩充下军备,需京城拨发白银五万两,近年虽有小战,到底没大乱,百姓刚刚休养生息,朕也不想加重赋税,可这银子“

“以臣妾愚见,这五万两银子皇上要好好考虑考虑。”

“为何?”

“皇上再看看臣妾表兄的奏折,那上头就有答案。”

皇上将崔真的奏折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不过是请安的折子,这上头有什么答案。

杜仅言指了指折子上的几个字“边疆也下雪了,足有半人深。军营里冻死七匹马”。

“臣妾虽未去过边疆,却听人说过,边疆苦寒,冬日天寒,落雪有半人深,年年如此,不足为奇,今年的雪如往年一样,冻死七匹马,应该也如旧年一般。”

“可是越王说,遭遇暴风雪,牲畜死伤无数。”

“据我所知,表兄他表面大大咧咧,私底下却是个仔细的人,所谓的死伤无数,表兄大概是数了的,一共七匹,所以表兄给皇上上了折子,告诉皇上实情。”

皇上一愣。

崔真的折子还可以这样解读?

自己竟没想到。

他翻出旧年崔真写的折子,每一封都平平无奇,除了请安之外,还有一些不轻不重的话。像是唠家常。

比如,旧岁七月十六,他说“边塞下了场大雨,滋生了虫蝇,死了三个老百姓。”

旧岁九月初八,他说“军营里有七八个兵拉了肚子,不过服了药四五天就见好了。”

旧岁十二月十五,他说“快到年下了,将士们领了饷银,高兴坏了。”

再翻翻越王上的折子。

旧岁七月十一,越王写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边疆局部爆发瘟疫,死人三百,竟至有绝户,请皇上拨发赈灾银五千两。”

旧岁九月初一,越王写八百里加急折子:“军营里有七八十个兵腹泻不止,为免局部扩散,军中下拨中药一万多副,另每日消毒事宜连绵一个月,耗银三千两,请皇上酌情添补。”

旧岁十二月初四,越王写八百里加急折子:“快到年下了,将士们领了饷银,因一年征战,饷银无增,将士们颇有怨言,如今请银一万两以做奖励,请皇上定夺可否。”

也就是说,越王的加急折子写在前头,崔真的请安折子紧随而来。

但折子的内容,却大相径庭。

越王的严重,崔真轻描淡写。

以前每次越王来折子,朝廷都按着他的意思给了银子,算起来,没有十万两,也有八万两。

但如果按崔真的意思,这些银子,大可不必。

谁真谁假?

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

“皇上还是派人去查一查,万一越王殿下说的若是实情,那五万两银子也不可省,毕竟是军务。”

皇上沉默,而后重新拿起崔真的折子细细研究。

难道是崔真在以这种折子提醒他?

他调派崔真到越王手下,有越王在,崔真凡事得以越王马首是瞻。

他写的信,说不准越王也曾看过,并不是什么秘密。

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法儿把真相禀告给京师,足以说明崔真此人,有智慧谋略,并不是表面上那么蠢笨。

“你有一个好表兄。”皇上放下折子:“年下崔真回京,朕要见一见他。”

杜仅言可没功夫想她表兄的好坏。

她还惦记着永福殿的生意。

做生意最忌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外卖生意刚做起来,这一日起迟了,若是不能准时给各宫送饭,那岂不是砸自己招牌影响自己的信誉?

还好有史景在,小厨房的灶上一早就忙活起来。

小太监们虽手忙脚乱,但也送出去好几份外卖,就是没人统筹,有两份送迟了。

其中一份,是皇后娘娘要的如意酥,晚了有小半个时辰。

杜仅言让小厨房另做了一份如意酥,她亲自提着去景仁宫赔罪,并把皇后娘娘的半吊钱还了回去。

“这次是永福殿疏忽了,如意酥做好放凉,就不好吃了。还请皇后娘娘担待,我重新做了一份,还热乎的,请皇后娘娘品尝。”杜仅言恭恭敬敬将如意酥举过头顶,翠绿色的盘子上,金黄金黄的如意酥少说有十来层,轻轻一碰,就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炸制的火候正好,送的也快。

皇后颇为满意,昨夜杜仅言在太和宫侍寝,情况颇为惨烈,听说皇上直接罢朝一日,日上三竿了还在太和宫里顾涌。想来杜仅言恩宠不浅,但她并没有仗着皇上的恩宠就失了分寸。

先头送的如意酥不合格,吃起来凉牙,也不酥软了,卫贵人吃了一口便放到了一边,说杜常在收获圣宠,便忘了自己的本份,半吊钱买的如意酥,竟还不如景仁宫小厨房做的,岂不是慢待皇后吗?并提醒皇后,该给杜仅言提点提点。

如今杜仅言不但送来了新的如意酥,还把半吊钱还了回来,又说皇后的景仁宫点餐,是她的荣耀,以后皇后宫里点餐,不必每次给钱,一月一结就行,这样大家也方便。

皇后嚼着如意酥:“一月一结,那岂不是很久,如果一天点一样,一个月就是三十样,那也是不少钱呢,万一本宫忘记了,或者漏算了,你岂不是要吃亏?”

“我信任皇后娘娘,愿意往景仁宫送吃的。”

皇后笑成一朵花。

卫贵人坐在旁板,看似抚琴,手却没动,一双眼睛盯着杜仅言,心想这个女人果然上道,堂堂皇后怎么会漏她的银子,她还把话说的这么漂亮。

景仁宫西北角,孟玉珠抱着宫规书籍,急得脖子里都是汗。

皇上说了,让她背熟宫规,背熟了以后让皇后检查。

请安以后众人散去,她就开始背宫规了,背的有半个时辰,才蹦出来两三条,还磕磕巴巴。

皇后用了两个如意酥,歪在锦榻上,看宫女桂圆做针线活。

桂圆的针线活做得很细腻,皇后又叫卫贵人弹了一首淡雅的曲子。

这样听曲儿吃点心,也很惬意,就是贵妃在墙角背也背不出,赶也赶不走,杵在那儿就挺多余的。

皇后也知道孟玉珠大字不识几个,厚厚的几本宫规也确实难为她了。

不忍责罚,便对她说:“贵妃,今日背的可以了,你回吧。”

“皇后娘娘表面这样说,怕是背后还要跟皇上告状吧。臣妾背不下来,以后再难见皇上的。”

卫贵人手里的琴弦突然挑了一下,琴弦就断了一根,很明显,卫贵人不高兴了:“贵妃娘娘,你因不守规矩,开罪了皇上,皇上罚你熟背宫规,你若背不下来,或者想见皇上,尽管去太和宫,像杜常在那样,在太和宫留宿一夜让皇上罢了朝也算贵妃的本事,何苦来皇后娘娘这里无事生非,背了半个时辰,竟只背出两三条,岂不是让人笑话。”

“你区区一个贵人”孟玉珠脸色铁青。

“卫贵人是本宫的妹妹。”皇后又吃了一块如意酥:“贵妃,你还背不背。”

“背。”孟玉珠咬牙切齿。

孟玉珠坚持要背,皇后只能勉为其难地听着。

桂圆绣好了一朵粉色牡丹花,卫贵人弹奏了三首曲子,杜仅言吃完了一盘坚果,皇后打了个呵欠,地龙暖,炭火足,外头落雪,正是睡觉的好时候,孟玉珠磕巴个没完,就像哪钻进来一只苍蝇似的,嗡嗡嗡个不停。

“不可大声喧哗,不可随意走动,按时起床,按时熄灯,嗯……卑位者得见高位,无论关系亲疏,均要行礼问安。圣驾暂未临幸时也不可心急,不准争风吃醋,不准勾心斗角,不能有损皇后贤德……”

背着背着,怎么把皇后扯出来了。

皇后睁开半睡的眼睛:“不能有损后妃贤德……,不是皇后贤德。”

皇后虽在太后那风评不好,但到底身居高位,又是高门贵女,进宫前进宫后都有顶级的嬷嬷教导,所以在规矩上,至少在宫规上,是不差的。

孟玉珠明显背错了。

皇后指正了以后,孟玉珠抠着黄金镶宝石护甲:“不准争风吃醋,不准勾心斗角,不能有损皇后贤德……”

皇后

这是教不会啊。

“贵妃这是在藐视皇后了,皇后娘娘已经告诉你哪里背错了,贵妃却不改正。”

孟玉珠只得跪下来:“宫规生涩难背,臣妾又着实饿了。”

皇后听了这么大会儿宫规,也饿了,于是叫桂圆捧出永福殿送来的菜单子,点了一样牛油果拌三文鱼,又一样蒸奶酪。

“臣妾也随皇后娘娘点一份牛肉果拌三文鱼,一份蒸奶酪。”孟玉珠有点儿馋。

杜仅言接了皇后的单子,却把孟玉珠的单子给拒了。

“怕本宫不给你钱吗?杜仅言你为何不接本宫的单子?”孟玉珠皱眉。

“贵妃娘娘想一想,为何要在皇后宫里背宫规,就明白我为何不接你的单子了。”

孟玉珠心知肚明,自然不好再问。

皇后来了兴致:“为何啊?为何不接贵妃的单子?”

卫贵人收起琴来笑了一笑:“听说,永福殿把贵妃拉黑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不准长乐宫的人点外卖。起因大约是,贵妃打了永福殿的太监,因此,皇上罚贵妃来景仁宫里背宫规,是这样吧,贵妃娘娘?”

孟玉珠的脸霎时红了。

宫里就这点不好。

有时候消息不用打探,自己就往耳朵里钻。

她被皇上罚背宫规的事,算是人尽皆知了。

后一日,杜仅言让小厨房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又做了几个热乎乎的锅子。分冷菜和热菜和清淡的汤水三个系列。

又找内务府借了一辆平板推车。拉着这些冷菜、热菜、汤水,先是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这是?”太后疑惑,还没点餐呢,怎么送进来这么一大堆。

“回太后娘娘,杜常在说,每月逢十,永福殿推出送货上门服务。这推车上的菜肴,太后看中哪一样,便可取下,月底统一结算就行。”

还有送货上门服务?还是月结。

太后喜得不得了,当即点了一个枸杞米酒羹。

小推车又到了皇上那,皇上还以为他侍寝卖力,杜仅言亲自为他做了一车吃的,于是还假装客气了一下:“她挣个小钱也不容易,这一车饭菜少说好几两,全送到太和宫来朕也用不完啊,你说是吧高让。”

高让贴耳跟皇上说了几句悄悄话。

皇上尴尬:“原来是送货上门任君挑选,朕说呢,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能主动给朕送吃的。”

“那,可有皇上喜欢的?”

“就选一样小车牛肉吧。”

高让挑了小车牛肉端下来,二条等人又推着平车往景仁宫去了。

小车牛肉薄如蝉翼,肉质粉红,是把牛肉煮成之后切成片跟煮的汤混在一起,而后冻成一块,吃的时候,用刀切成一块一块,这极考验厨子的刀工,切成的小车牛肉几乎透光,汤里含肉,肉里带汤,又嫩又滑,像食果冻。

陈国后宫,这是头一份的小车牛肉。

皇上夹起一片肉尝了尝,果然与众不同,宫中做的牛肉一向坚硬,牛肉太硬,则味同嚼蜡。

这个女人,还挺能研究。

寻常的牛肉竟被她研究出花样来了。

高让捏着银筷子在旁边布菜:“皇上,杜常在做的菜如何?奴才看这小车牛肉白里透红,薄得发亮,闻着味道清香扑鼻却不油腻,看来杜常在是下了功夫的。这味道,皇上可喜欢吗?”

“一般。”

“那就是不好吃了,奴才这就撤下去。”

“狗奴才,你越来越会伺候了。”

高让就笑起来,赶忙拿银筷子又夹了两片小车牛肉放进皇上的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