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阴招

黑沉沉的夜迫近而来,天上不见一丝星光。

杨小思回到学府时,府中各处都已点上了灯,她绕过两趟路后来了琼亦宿处,敲开了门。见到陆漓给她开门的那张肿脸,顿时惊叫出声:“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琼亦瞄了眼屋外,拉她进来:“打架打的。”

他那脸肿得滑稽,杨小思又想笑又心疼,问完事情经过后气得不行,挽起袖子开始骂,骂骂咧咧了足足有半刻钟才消气停嘴。

“小思,你打听到了什么吗?”琼亦问。

杨小思喝了口茶,润润刚才用的太过频繁的嗓子:“师姐,我当然打听到不少消息!”

她继续道:“我没去卫家被车撞的地方打探,而是去了镇另一头,那儿人多眼杂,也好搭话。然后啊我逮着个人就开始问,有人说卫家当时被撞的就很惨,是好几匹马拉着的大轿子,很沉很重,从两腿上活活碾过去的,直接就断完了。还有人说,他当场就直接痛昏过去了,车没停,也没人敢扶,活活在街上躺了一炷香的时辰,流了半条街的血!”

琼亦“嘶”了一声,听她这么说,感觉自己的腿都有些痛。

“我问了那是哪家的马车,说法不一,有说是来拉货的马车,有说是隔壁城中张家的车,也有说是在镇东做生意的富人家,租的马车。”

“然后我又打听了许久,说是隔壁城里张家车的人,足占有七成!他们说车虽然都长得大差不差,也没挂牌子,但那匹拉车的马,是匹白色的骏马,脖子上绑着红栓,就是张家养的那匹。”

“隔壁那城叫万枫城,我还顺便问了嘴张家的事,那是家做布料生意的,织布缝衣,也开染坊,算是城里的有钱人家。师姐,你说这撞死了人的,会不会真是张家干的事?如果真是这家人干的,苏长铭为什么要帮他们遮遮掩掩啊?”

琼亦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如果……如果这事真和他没关系的话,师姐,他会不会是看上你了啊?”陆漓握拳,道。

琼亦扶额:“别瞎说,我长什么样,我自己是知道的。”

她思索着答道:“两种可能,一,张家是替罪羊,二,他与张家有利益联系,需要帮衬着挡一挡。不管怎么样,苏长铭绝对是有问题的。”

“这事怎么会变得这么难办啊?”杨小思抱着脑袋:“他能封住路人的口,能用城外的人迷惑咱的视线,还是守台的职人,卫家的事有他在,根本就翻不了!”

琼亦也犯了难:“如果我能把他给……”

“师姐!”陆漓大惊:“你可别有什么危险的想法啊!”

琼亦无奈地笑了笑:“见面时我探过他的修为,他修为与我同层,但真气可比我低了太多,我要是真急了,也不是不能铤而走险。”

“师姐,别了吧!还是把这事交给苏小少爷来办吧,毕竟我们只是过来听学的,万一惹出什么事情,不仅招人记恨,回去还要挨骂。”杨小思握住琼亦的手:“能退就退吧,当时卫莹姑娘不也没想替她父亲讨个说法吗?你能做的都做了,这事办不成,她还能怪你吗?”

“话虽这么说……”琼亦垂下眸子:“我还是想争取一下的。”

她抬起头:“对了,你们有留音珠吗?我记得师父把这个法宝赏给谁了来着?”

杨小思回道:“在我这。”

“借我用一阵子,万一苏长铭来找我,我说不准还能套两句话,届时让苏烨带去他族里,也能治治苏长铭。”

“行吧。”

陆漓见劝不动琼亦,只得道:“师姐,如果真有什么你应付不来的,一定要报给夫子和长老!”

琼亦点头:“嗯。”

*

次日。

琼亦清晨练剑没见着盛玄怨,就知道他已经动身离开了。

“究竟是什么事,要让他隔一个月离开几日的?”琼亦望着头顶流金般的银杏叶,心道:“难道他是去见什么人了?”

难不成是去见他喜欢的姑娘,才这么急着走?

她握着弦歌剑,如雪般的白色剑气卷下满枝黄花,片片如蝶飞散,黄金铺地,剑尖捕捉刺穿一片落叶,收剑回至面前,她取下那片银杏,想到从昨日开始肆意流传的谣言,叹一口气,将叶子丢在了地上:怎么会传我和大师兄有情的?又怎么会传我和盛颢……

大师兄陆予皓是她年少时曾有过的幻想,那时,琼亦年及豆蔻,正如每一个怀春少女一样,会对待自己好的人产生憧憬之意,陆予皓从不说明对她好的原因,也让她误会了许久。

一年多以前,琼亦无意间听到了为什么陆予皓对她会比对其他师妹要好一些。

原来,自己日日夜夜仍会做的那个噩梦,那只阴魂不散的恶鬼,是他犯下的过错。

他对自己好,只是为了赎罪而已。

琼亦也渐明白了,自己对大师兄的情意,只不过比其他师兄弟多了一份仰慕。

与陆予皓之间都这样了,与盛玄怨之间还有什么?纯属瞎扯。

琼亦收好佩剑往山下跑,准备回学堂上早课,途径那片空地时,明明看着没有人,她还是没忍住地唤了一声:“盛颢,走了!”

“嗯,走吧。”

平日里,他会站在她身前,这样答话。

琼亦被自己的习惯吓愣在了原地,隐隐有种感觉在心中破了土,冒了芽:盛颢,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琼亦从来只把认识的人分成三类,阿萝、喜欢的和不喜欢的。

比如,杨小思、陆漓、陆予皓、苏烨这些,都在“喜欢”一类,陆阑珊、陆旭、苏长铭,在“不喜欢”一类。

盛玄怨区别于他们,他不属于任意一类中。

直到现在,琼亦仍然不懂这个人,仍然容易被他哽话,也仍然选择当他是朋友。

“……盛颢他到底去哪了?去干嘛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问个清楚!”琼亦握紧了拳,只顾往学府方向跑,再没回一次头。

*

又一日后,苏长铭找来了。

琼亦想过他会找到学府里来,可是没想到他会直接在课室外等她!

这头夫子刚刚布置完功课,说到散课的时候,站在屋外的苏长铭就大步走了进来,课室内的弟子们无一人认识他,先是疑惑,见他走到琼亦一侧后说道:“陆姑娘,我在屋外站了好久呢,可算待到你散课,我们走吧。”他话音极其轻柔,显得像是暧昧话一样。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睁大了眼。前两日关于她的流言传得足够多了,甚至还惹出了弟子斗殴一事,想不到今日竟然有人直接堵学室门口,找上来了!

苏烨先是一怔,而后大怒道:“你来这干什么?苏长铭!”

他走上前去一把抓过苏长铭的领子,往地上狠狠一贯:“滚出去!”

夫子在台上吓得不知该如何,拿戒尺重重拍案:“苏烨!住手!”他呵斥道:“苏长铭!你不是该待在氏守台吗?为何来了青枫学府?”

苏长铭撑着身子站起:“夫子,一月前,我因机缘结识了陆姑娘,正是来寻她的,不想叨扰您上课,特等到散课才进来。如此,也不合礼数吗?”

弟子们发出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琼亦整张脸凝成了青色,她转身装作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低低地道:“可、可我不认识你啊。”

她转头望向苏烨:“这位……是?”

苏烨会意,沉声道:“我堂兄,苏长铭。”

于是,琼亦作揖行礼:“苏公子,您恐怕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你。”她又道:“我从未离开过学府,日日听学,各位夫子是知道的,怎么会到了青枫镇外,又怎么会有机会结识您呢?”

苏长铭脸色凝住。

琼亦眉一跳,似乎看穿些什么:他怎么不说我夜里到守台送字据的事,是怕让夫子知道?

……看来,果真如此。

“陆姑娘这话可太叫人伤心了。”苏长铭展开折扇,掩面叹息:“不想才过去这些日子,你倒与我堂弟……有了来往。”

苏烨眉头倒竖:“你说什么呢!”说罢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琼亦低头捂住脸,她话中已经带上几分哭腔,清灵灵的声音一下子入满了水泽:“苏公子……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空口无凭,污我清白?……”

众人大惊,有人已经上前架住苏烨,夫子也是一头的乱,连忙走下讲台拦住他们。

琼亦低着头抽泣不止,身子晃了晃后跌倒在地,泪水一颗颗洒在青螺色的裙子上,点缀成墨青,她越哭越盛,肩膀微微颤抖,被好心弟子搀扶起时,双目通红,眼睫被泪水沾成了一排,她向身旁人开口,满面无措:“我…真的不认识他……从他进学堂起……三两句话,字字暗指我与他有染……可我,我根本都没有见过他……”

“常人家的姑娘,如果被他这样说,怕不是得被逼得投河去……我们女修,就算是修道之人,少受些世伦束缚,可是……可是也落不起被他这样的污蔑……”琼亦眼圈极红,说罢捂嘴咳了起来:“咳咳!……”

“好了好了,陆姑娘你别哭了。”

“是啊,你不要哭了,大家不会信他瞎说的!”

“对啊。”

“喂!你是什么人啊!就这样冲进来泼我同窗脏水?”

“就是!滚出去!”

“滚出去!”

琼亦抹一把泪水,双手端在身前,颤颤地向夫子躬身行礼:“请先生明察!还我清白!”她说罢起身时,一颗晶莹的泪顺着面颊滴下,宛如玉兰花上滑落的露珠。

这位夫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自己好端端的课被突然闯入的苏长铭扰成这样,还冤枉他的学生到了这种地步,直接冲苏长铭吼道:“你个孽障!老夫原先在苏家教你的时候不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倒来祸害我乖乖上课的学生了!滚!给我滚出学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边吼着,还边把戒尺砸了过去:“给老夫滚出去!若哪天再看你来,老夫非要到族中大会上去谏你不成!滚!”

琼亦抿着唇,满面委屈地抹泪时,看见了苏长铭一双阴毒的眼盯着她,在众骂声中走远。

她垂下眼睫,在心中冷道:这人,还真是卑鄙至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