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算账(下)
棘刺区,白羽站。
养鸽子的大叔眼看夜间无人,寻思着大抵是今天中心区大乱斗的影响,就打算先下楼歇息一会。
他走下楼梯,与站在楼顶的某人擦肩而过,全然没意识到楼顶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自然,看不见真实的他,也没能听见某人的声音。
“这局失败了啊。”
按照计划,时雨怜一无法及时赶到。绝望的他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进行最后的交易,换回卡尔黛西亚·斯宾塞尔的生命。近乎全能的咒天平会在今日退场,少了一个时雨,零岛方面的计划也会顺利很多。
公孙策会与尘爆陷入长时间的苦战,最不济也会被消耗大量力量。虚弱的他会被轻易解决,亦或在恶性情报的侵蚀下发狂。终末剑将被回收,这个麻烦的龙种也会彻底走下棋盘。
“只要玄织君坐镇龙首,苍穹之都的最终保险机制就不会失效。我没对全体龙种的觉醒抱太大期望,不过,连一人都未解决也出乎了我的预料。”
咕咕,咕咕。大鸽子们歪着脑袋,动物的直觉让它们察觉到了某人的存在,但怎样也认知不了他的模样,就像是那只望着录像抓耳挠腮的小猴一样。
大鸽子的眼瞳中映出了某人的样貌。
某人个头不高,年龄看上去不大。他样貌端正,双眼漆黑,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穿着身漂亮的黑袍。仅从外表来看,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模样。
某人的声音也如儿童一样稚嫩,可说出的话语却不带有一丝童真。
“哪个才是真正的目的?两边都是,也都是扰乱局势的手段。”
能令大量龙种觉醒自然是好事,将屡屡坏事的棋子踢掉也算达成这一局的目的。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如何走棋还是要依据局势而定。
某人再度回顾全局。发觉这一局的疏漏不是他重点提防的天极,而是两个不值一提的普通人。米莱斯与绮罗的行动产生了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他仍有将其修正的余力……但阻拦天极已算是冒险,在苍首区有所警惕的那时,再度亲身下场绝非明智之举。
“不过是闲棋一局,没有以身涉险的必要。”
他将灵狱界的力量释放,做了只假的“幽冥之龙”放去苍首。若是阻拦失败了,也正好借此机会探探那男人的底细。而天极果真因这假龙而畏手畏脚,不敢妄动,与他所料丝毫不差。
恐怕是担忧三年前的事态再演,才会这般谨慎。
就算是创界巅峰,到头来也还是人类。有心就有感情,有所思所想,所惧所求,就逃不出棋盘之上。反过来说也一样,小卒们的感情偶尔也会让他们脱离预定的轨道,做出难以预料的行动。
某人伸了个懒腰。
“要说得到的教训嘛……你说的没错,还是别小看小卒为好。要是在小卒子上多费点精力,这一局就会有不同走向了。”
仅仅是用等待之余的空闲布下的,打发时间的棋局。
成功自然好,失败了无所谓。
此处没有与他对弈的棋手,从始到终不过是一人的自娱自乐。与真正的目的,没有一丝关联。
“实验体293号的数据收集完毕。有了这个,我应当能进一步了解自己了。然后……”
男孩的手中浮现出一簇琉璃色的结晶。
“空华界的力量,回收完成。”
艾比诺斯山脉的结晶仅是残余。若要真正寻回空华界的力量,还需在其降临的空域中仔细寻求。
他满意地望着琉璃之龙的力量,将其在手中隐去。
这才是某人诱导公孙策与时雨零见面的理由,这才是某人在苍穹之都停留至今的目的——
将琉璃之龙的力量,纳入手心。
六界之力入手其二,他们离永恒的生命又近了一步。
哒,哒。
后方传来爬楼梯的脚步声,想然是那中年男人又回来了。
某人不以为意。他靠在门边,惬意地自语:“下一步棋,要怎么走呢。”
登上天台的男人兴致勃勃地回道。
“来打架吧?”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
某人从容的表情,略微扭曲了。
“什——”
从楼下走来的不是生化鸽子的饲养员,而是个青衫长发的双刀客。
暝客直勾勾地望着某人,饶有兴致地说着:“原来你长这样子啊。来打架吧?”
某人猛得退到天台中央,再难以像方才那般平静。
“暝客?!”
暝客点了点头上的簪子。
“我一直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你在这座城市做了很多手脚。若不听点歌曲转移注意,可能连簪子都会因扰动失灵。
风、气味、声音,在很多很多地方,都掺入了那个粉发女孩的痕迹。找着找着,就容易找到她跟前。
可他想找的不是这样人畜无害的孩子,而是古怪味道的来源。他在今早见到绮罗时思索了半天,半懂不懂,只得做出一个推测:或许只是能力相同,人却不同。
他便跟着簪子的微弱指引继续行动,绕着苍穹之都走了一个大圈。这三日来他所走过的痕迹,便是某人曾去过的地方。而当这路线图被他的老朋友掌握后,想将这人找到,就轻而易举了。
暝客抬手,指向天空。
孩童外貌的棋手赶忙抬头。
“?!”
他望见了一束闪光。这光点破开暗夜,落在了他的头顶上,以近乎挑衅的方式点出了他的所在之处。
“玄织君?!”
暝客含笑点头。
某人再也顾不得浪费时间,他挥手释放出一片琉璃晶体将刀客吞没,以最快速度跑向天台边缘,要从这凶险之地逃脱!
呼啦!呼啦!
巨大的鸽子见了琉璃晶体,纷纷惊骇地扑腾着翅膀,撒下一地洁白的羽毛。这片纷飞的雪白色中,露出了一抹黑色的衣角。
天台边缘,一个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席地而坐。他望了眼面色仓皇的孩童,摸着下巴,怪声怪气地说:“我还没听够,接着聊啊。”
“天极?!”
某人已顾不得再说什么了。他全力催动幽冥之龙的力量,以灰白雾气将天台淹没,自身毫无保留地冲向夜空,企图自空中逃离围杀!
他在月光中飞起,穿过了重重云层,在心中计算着此时的方位。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落在了一条小巷的深处。他启动藏在暗处的机关,破旧的墙壁震动,露出一扇铁门。
某人心有余悖地拉开铁门,逃入其中。
他看到了一地白色的羽毛。
“什——”
呼啦!呼啦!受惊的鸽子们拼命拍打着翅膀,因束缚而无法从铁杆上挣脱。青衣的刀客站在门边,身旁结晶尽碎;黑衣的画家坐在前方,面带讥笑。
他此刻所处的竟是棘刺区的灰羽站,是他方才极力逃脱的地方!
“没手段了?那就去死吧。”
夜空中的光点越加明亮,他面目狰狞地捂住胸口,哇得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咳哇!”
他面色黑紫,七窍流血,**在外的皮肤上爬满了漆黑的斑纹,看上去如被邪祟附身般可怖无比。某人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浑身上下力量全失,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
暝客亲切地提醒道:“你被人咒了。”
哒,哒,哒。
又一人的脚步声从阶梯上响起。
这回走上天台的,是个穿紫色官服,戴乌纱官帽的中年男人。
刘忠武笑眯眯地躬身问候:“您好,您好,我是仪祭厅的刘忠武。先前与您神交已久,可惜公务繁忙,直到现在才能抽出空来,亲自与您见上一面。是我招待不周,有失远迎了,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他死死盯着来者,口部一张一合,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啊,啊……”
严契体贴地为这位客人补充道:“这傻X说他爱下棋。”
刘忠武眉头一皱,斥道:“怎能这般与客人说话。”
暝客使劲忍住大笑的冲动。
刘主任的脸色又一变,换上了副亲切的笑脸,和善地发问:“您看这真巧了,我也爱下棋。我喜欢下围棋,棋艺不精,也就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罢了。冒昧一问,您擅长什么棋呀?”
严契敲了敲地板:“满城蹦跶,肯定喜欢跳棋!”
秦暝认真地说道:“棋路很怪,可能是五子棋。”
两个恶劣男人一唱一和罢了,同时大笑出声。
某人眼中怨毒神色,几乎都要化作毒液从中流出。
“苍穹之都是个好地方。风景好,环境好,发展也好。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下……”刘忠武将白胖的手指一搓,“您来都来了,就别走了。”
某人的五官像烧融的蜡像般扭曲,融化,眨眼间就成了一幅不堪入目的模样。他的皮肤、肌肉、骨骼均一点点融化成了**,化成了一地恶臭的黑水!
黑水中闪着一点翠绿的光芒,空气中只留下了他无比怨恨的嚎叫。
“你竟敢……!!!!”
那绿光的正体乃是一块古旧的玉佩。严契捏着鼻子将其拎起:“够呛是本体。胖子,有数吗?”
刘忠武掐指一算。
“应当还有一个,可惜体质特殊,难说能咒死,至少让他丢了大半条命去。”
暝客摇头叹道:“好狠毒呀。”
……
艾比诺斯山脉,深处。
琉璃色的晶体山脉中,一个拎着布袋的孩童面色猛得一变。
“同心玉丢了……”
又一束光点照在了他的头上,孩童的本体惊骇万分。
“还有?!”
七窍流血,腐骨蚀心,可怖的咒杀再度上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惨烈地哀嚎着,凄厉地尖叫着,拼尽一切力量与阴毒的咒术对抗。可越是抵抗,苦痛就越是强烈,越是抗衡,咒力就越发毒辣!
他手中的布袋跌落下来,顺着山坡滚下。
“啊啊……啊啊啊……”
不似人声的惨叫越发微弱,某人的肌肤尽数变为了污水般的黑色。
已无力站起的他,只得极缓慢地一点点向山下爬去,在地上留下一道如蜗牛过路般的黑浊痕迹。
远处的布袋中悠悠传来一声长叹,是某人曾经听过的说话。
“劝告已尽,抉择由你~”
……
棘刺区的鸽子站,刘忠武将指决一收。
“有人出手干涉了,时机掐得很好,定不到准确范围。”
严契大手一挥:“给我20个显现,调动所有力量把那地段全锁了,我带公孙小子和时雨小子下去一趟!”
刘忠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严大人,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20个显现?您以为咱们在三年前的苏佩比亚吗?”
画家皱眉道:“你这破地方连20个显现都凑不出?那给我10个凑合也行。”
“你当显现境是大白菜还批发的?!除了身居要职不得轻动的几位,苍穹之都剩下的显现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傻子砍了!!!现在能用的就一个时雨零了,我批给你,你敢用吗?”
刘忠武将鸽子站工作人员的凳子搬来坐下。他想到那神秘人用出的琉璃晶体与幽冥雾气,又想到行动难以预料的秦暝,摇头道:“即使我将职责弃了亲自与你去走一趟,也难说他们没有后手。此事极为重大,应当万分谨慎……先将苍穹之都安稳下来,其后再交于陛下决断吧。”
严契仔细瞧着手中玉佩,双眉一挑,不知发现了什么。
他将其一收,笑道:“嘿,泄了他们的底,也不算白跑一趟。”
青衣男人静待两人说完,才温和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说你秦暝是个傻子!”
刘忠武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你以为现在这尴尬局面是托谁的福?!谁把苍穹之都的中坚力量都砍了?!谁明知被利用了还打算让570万龙种觉醒?!啊?!”
暝客面色不改,理直气壮:“我。”
刘主任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养气功夫一向了得,今日罕见地破口大骂起来:“王八蛋!无法无天!我咒死你个混账东西!”
他撸起袖子,噔噔两步冲来,青衣男人眼前一亮:“来打架吗?”
眼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严契抬手一按,将刘忠武拦了下来。
“你还很得意,嗯?”他掏出毛笔,讥笑着说,“对着两个小孩开创界,脸都不要了!”
暝客认真地说:“不——”
“放屁,孩子就是孩子,力量再强也是孩子。”
“你——”
“我就骂你!”
刘忠武坐回凳子上哼起了小曲,暝客无奈道:“我早有句话想送你,严契。”
秦暝一板一眼:“恃才学而鄙小节,失礼。”
严契张口便还:“拘小礼而失大义,无德!”
暝客憋了一阵,木讷地说:“说不过你。”
“我有道理,你自然说不过我!”
严契掏出毛笔,暝客拔出双刀。
“现在有空了?”“没好处不打架。”
“一个条件。”“不占你便宜,谁输了谁付。”
“一招定胜负。”“好。”
刘忠武背着手起身,将大鸽子们的枷锁去了,让受惊的鸟儿们飞向天空。
“都注意点影响,别太大张旗鼓咯。”
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心想,老友们的性格是一点不见变。是说他们这么多年没见长进,还是他们早就已成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鸟儿们都已飞离,仅有两个中年男人各自占据天台一侧。
青衫客手持双刀,身后浮现昏黄天空,幻奇世界。
“奇相·创界,非天净土。”
天人得清净,非天号修罗。征伐不休,诚然净土。
黑衣人提腕挥毫,一点墨珠亮如星辰,圆满无缺。
“寂相·破界,太一印·天极宫。”
太一为北辰,不动于天穹。众星拱卫,是为天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