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海城和音(6K)

第60章 海城和音(6K)

傅调很快便回到了琴房之中,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开始不停的练习。

他目前只是对于如何练习有一个确切的方案,知道怎么去练,但是作品的数量依旧不够,因此他将自己更多的专注力放在作品的逻辑之上,缓慢地前进。

练琴如同水磨的功夫,除非水满不得出,否则很难有更大的提升。

时间很快流逝,未过几日,便到了和何深约定好的日子,按照何深给他发的地址,傅调很快便来到了音乐厅附近。

这是一个并不大的音乐厅,从外观上看过去,根本看不出任何音乐厅的模样,就如同一个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机关大院一般。

幽深寂静,几乎没有他人。

傅调在门口登记好自己的名字后,便向屋子内走去。

当他推开屋子门后,混乱中带着秩序的音乐声便轰然而来。

屋子内的众人都在练习着自己的分部,在开始排练前争取将自己的部分变得更加完美,因此各种各样的声音全部混杂在一起,让音乐厅内几乎听不到其他多余的声音。

只剩下最纯粹的音乐。

何深和乐队的指挥正站在舞台的侧面,两个人拿着一份乐谱正在小声交谈,傅调走到两人附近后,俩人都没有发现傅调的存在,何深依旧在对着指挥开口道。

“朱老板!你这个地方不对吧?我刚刚和你说的是这个地方需要将速度慢下来,让我钢琴的情绪凸显的更加强烈,更加符合作品本身的韵味,你刚刚给的速度完全不对,我就差一点点就没有跟上了!”

“呵呵……伱开什么玩笑?你那个速度已经慢到离谱了,你如果再慢下去,整个音乐的感觉就完全散掉了,就和那些作品还没有练熟的小屁孩一样,弹一半休息一半,如果不是我把乐队拉住,你整首作品就完全崩盘了!”

“这么说的话,我还得谢谢你哦?”

“谢谢就不必了,回头请我吃一顿饭,不对,请我们乐团的人吃一顿饭,我就原谅你了。”

“捏麻麻地,和你开玩笑还当真了是吧?呀塞啦你!”

何深和那位指挥直接开始对喷,各种奇奇怪怪阴阳怪气的话全部都冒了出来。

不过两人都没有任何着急的情绪在其中,就如同老友一般。

那位朱老板率先看到了正站在一边的傅调,不由得止住话头,对着傅调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伸手道。

“你好,我是朱宰,是这一家和音交响乐团的指挥,以及乐队经理。”

“哦,傅调来了?”何深听到后向着边上望去,刚好也看见正站在一边的傅调,不由得乐了,往前走了两步,勾住傅调的脖子笑道:“诺,朱老板,这个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我弹琴特别好的学生!我和你说,他现在可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他都已经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选手了!肖赛知道吧?就是李迪云那个!李迪云是吧?华国最厉害的肖邦演奏者!嗨,不过你就是一个普通的乐团指挥,还是一个二三线的小乐团,你不知道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也是正常的。”

“……”

虽然知道何深可能是在对着对面那人开玩笑,但是听着这话,就算是傅调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合适。

不过对面的朱宰倒是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他只是白了何深一眼,阴阳怪气道。

“对对对,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乐团指挥,还是一个二三线的小乐团,不过我这个二三线的小乐团最起码有人会请我们去开音乐会,甚至还得要给我们发钱,不像某个人哦,不仅需要卖笑请人家音乐厅里面的人资助一下,还需要跑过来找我打折,甚至还需要花一大堆的钱去开音乐会,啧啧,相比较之下,我这个二三线的,小~乐团,比你这个一线的,大~钢琴家,舒服的可不要太多了。”

说罢,他不理会已经开始有点无能狂怒的何深,而是直接对着傅调开口道。

“好了,闲话不多少,何深他让你过来看我们排练,那么你最好多认真听听看,看看乐队的感觉应该是什么样的!”

“乐团的协奏曲和你自己演奏的钢琴独奏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虽然说在协奏曲之中,乐团需要将部分控制权交给钢琴,让钢琴作为其中最为突出的乐器引导整个乐团的进行,但是同样的,钢琴并不能只是只做自己,他需要将自己的部分注意力放在乐团之上,让自己的音乐融入乐团之中,让音乐变得更加完美。”

“这些东西并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你要多听一听,听听看这种完全不同的演奏方法,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方式去演奏,试着将自己代入其中,感受一下音乐的流速。”

“其他的我就不说多少了,你自己多注意听吧,我先上台整理一下乐队。”

说罢,朱宰对着傅调何深二人微微点头,迈步走上舞台,手微微抬起,屋子内的所有声音缓缓消失,只剩下一丝丝的回音。

等所有的声音消失后,朱宰这才转身,用一根手指缓缓地按下钢琴上的标准音A,随着音乐的开始流动,所有的乐器瞬间复活,音乐的和鸣立刻在屋子内响起。

何深无比满意地看着舞台上的一切,缓缓点头,看向边上的傅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好了,我要上台了,你在码……我在华国的肖邦上,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前几位的演奏者!”

“希望……我的音乐,能够给你带来完全不一样的启发!”

话音落下,何深的手离开傅调的肩膀,迈步向着舞台上走去。

哒,哒……

音乐厅内所有的声音逐渐消失,只剩下何深他皮鞋与舞台碰撞的响声。

没有掌声,没有观众,他踏入舞台之时,这片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一般。

原本根本看不出任何耀眼光辉的何深,甚至没事就和傅调插科打诨聊天的何深,此时此刻在舞台上简陋灯光的照射下,变得无比耀眼。

他缓缓坐在琴凳上,转头看向舞台下的傅调,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咧嘴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弹,你听。”

何深的话很装逼,不过乐团内并没有特别多的反应,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何深,便将视线放在舞台中央的朱宰身上。

而朱宰也在这时,将手中的指挥棒抬起,猛地一挥。

嗡……

小提琴的声音缓缓扬起,情绪正在从音乐之中浮现,在小提琴之后的,便是那低沉的巴松管,无比厚重的声音拖在小提琴之下,让音乐变得更加的立体。

情绪,正在变得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有力!

音乐之中所蕴含的所有力量正在欢呼,在舞台上雀跃。

他们从乐器之中涌出,奔腾向这间并不大的排练室内,占据着音乐厅的每一片空间!

傅调看着面前的一切,整个人不由得有一点呆愣。

他完全没有想到在真正的管弦乐团之下,音乐居然能够达到这样的层次。

音乐就如同围绕在他的身边一样!

和之前在船上的小型乐团不同,这里的音乐变得更加紧凑,所有人的声音在乐团之内也变得更为的重要。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没有必要的,音乐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有他存在的意义。

甚至没有当初在爵士上的那种,让钢琴给其他的声部让位置,让他们将自己表现出来的感觉。

此时此刻在傅调面前的,便是一个极致精准的机械!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将个人的发挥减少到了极致,让乐队的作用,变得更加强大。

何深还是坐在那边,还没有到何深演奏的部分,但是坐在舞台下的傅调就已经能够感受到音乐之中的那一股力量,那一股极为强劲的,可以征服着世界的理解。

此时此刻在舞台上表演的这个小小的额海城和音交响乐团并不是如同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流乃至于三流的交响乐团!

他们这个乐团的实力,并不弱。

虽然说他们其中的许多人可能实力还不如傅调当时在船上所见到的那些人的水平,但是就此时此刻这个乐队的感觉……

船上的那些人就算再合作数年都不一定能够跟得上。

就算说船上的乐手并不是和他一样一直在船上,乐队的成员经常会有轮换,傅调也不觉得自己当时碰到的那些人经过长时间的合作,能够达到目前这个海城和音交响乐团能够达到的层次。

“真……美啊。”

傅调听着面前的音乐,思绪不由得陷入了一丝丝的停滞,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到音乐居然可以美到这种层次。

此时此刻在舞台上的何深,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舞台下傅调的想法,他的表情则是无比的轻松,他已经和这个乐队合作过不知道多少次,他对于这个乐队的掌控,基本上只是比乐队的首席还有乐队的指挥稍微差一点。

所以,他相信这个乐团,相信正站在他边上的那位指挥。

朱宰绝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绝对知道自己对于肖邦,对于音乐有什么完全不一样的见解。

既然如此……

那么就将控制权释放给朱宰吧,让音乐,纯粹的流淌下去!

然后找到自己应该站出来的那一刻,将自己手中的音乐,完全的……释放!

何深的眼睛猛地一亮,他等待的那个时机已经到来,那一个在音乐之中的细缝!

何深没有任何的犹豫,将手抬起,猛地按下。

轰!

钢琴的声音响起,从那个细缝之中完美插入。

原本可能还是比较饱满的音乐,在此时此刻变得更加完美,更加立体,一股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觉瞬间奔涌而出。

这个是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这个是一首纯粹的,钢琴与乐队的合奏!

这个并不是只有乐队单人的演奏,也不是只有钢琴单人的独奏,而是两者的融合。

在两者完全融合的那一刹那,这一首作品才算迎来了真正的和谐。

崩,崩崩崩……

一个无比华丽的上行,随后又带着一丝丝清澈的下行,音乐之中无比绚丽的音色在众人面前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仅如此,音乐逐渐变得越来越轻松,越来越飘渺,如同羽毛云雾一般缓缓飘散的那种控制感,傅调整个人都不由得呆住。

“这……”

这个音乐?

傅调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说何深是他的老师,但是傅调之前对于何深的感觉其实并不是那么的深刻,更大的程度上是把何深当成一个便宜老师去看。

毕竟两个人是在海城音乐学院认识的,之前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络。

对于何深的实力,傅调其实并不是特别的清晰。

但是此时此刻,傅调却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了何深的音乐,何深的实力。

深不见底。

舞台上的何深肆意地挥洒着自己对于音乐的理解,让钢琴与乐队进行融合,每一颗音的音色,都是无比的绚烂且纯粹。

这种感觉和傅调演奏的感觉完全不同,与傅调的审美也不是十分相投,但是……

这一切都影响不了何深的实力。

何深手指上的控制并没有多么的用力,你甚至看不出特别多的技术在其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感受到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能够非常清晰地听到音乐之中何深的一切,你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办法放在何深的技术上,更多的则是放在音乐的本身。

让音乐变得更加绚丽夺目,让自己变得更加透明纯粹,将一切的光芒全部释放给音乐,留给自己的只有纯粹的自我。

这种感觉甚至让傅调产生不了任何一丝丝对抗的想法。

傅调突然想起来了当时何深在和他刚刚见面时候说的那句话。

“虽然可能有点自夸的意味在其中,我的肖邦在全国的钢琴老师之中,绝对算得上是前几的存在,之前和很多各个国家的钢琴家都有过交流,所以我对于如何演奏肖邦有一个完整的体系在其中。”

“我用这个方式构建出我的肖邦,我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我之前进入学校的时候,我的肖邦实际上只是普通的水平,我弹的更好的实际上是其他的作品,比如说肖斯塔科维奇之类的,俄罗斯民族乐派的作品,我进入学校后除了正常的练习之外,其他的时间便用在构建我的肖邦之上,出去访学的时候,更多的也是和一些演奏肖邦比较厉害的大师交流。”

“就算这样,我也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加上中间研究其他东西,用了将近十年!才达到了现在的位置。”

十年,整整十年……

傅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整个人的大脑都有一丝丝的混沌。

周围人都在说他能够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很强,再加上他看到的都是同龄人的演奏,那些顶级大佬的演奏只是在耳机中听过,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因此他之前都略微有一点点的自满。

但是现在,他心中所有自满的情绪瞬间崩溃。

他弹的好,那也仅仅只是在年轻人那边算弹得好,他从来没有和那些正值壮年的人比较过。

不说那些全世界最顶级的大佬,什么阿格里奇,什么齐默尔曼之类的人,就只是说面前正在舞台上演奏着作品的何深,他的肖邦作品,是真正意义上的比自己高上一个大节。

就算自己拿出自己几乎快要圆满的肖邦夜曲Op37No1出来和何深去比,感觉赢的层面也不是特别大,更多的则是一个五五开的样子。

自己目前才有多少的作品,而何深则是有多少的作品?

更别提何深他是有一个自己的体系在其中,他对于自己要演奏成什么模样的作品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知。

因此,何深的实力完全深不可测,根本不知道他手上究竟还有多少的东西可以拿出来。

不,不仅仅只是何深……

傅调看着屋子里的众人,他突然意识到一点。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对于职业钢琴家而言,可能只是一个起点,一个非常耀眼的起点,但是绝对不意味着终点。

从比赛的年龄限制也可以看得出来。

只能18-28的人参加,超过28的选手便完全没有办法报名。

这也就意味着很多的选手都没有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

他们的体力技术可能比那些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要强上许多,但是论积累,论方法,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比得上那些在钢琴界深耕的大佬。

傅调的大脑中过了许多许多的信息,一时间变得无比的沉默,只是呆呆地坐在舞台下听着音乐,没有任何的动静。

舞台上众人演奏的愈发兴奋激动,何深在音乐上的情绪直接带动了整个乐团的情绪,朱宰配合着何深,二人将音乐之中肖邦的一切展现的淋漓尽致,甚至之前在舞台下说的那个减缓的地方,朱宰都试图配合着何深将音乐拉的更慢一丝,让情绪变得更加绵长。

舞台下则是无比安静,傅调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修之中,不管不顾周围的一切,只是想着自己的内容,时不时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乐谱上,看一眼自己所需要关注的部分,然后继续发呆。

舞台上与舞台下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似乎有所冲突,却仿佛又无比的和谐。

何深等人并未注意到舞台下傅调的想法,他们只是不停地排练,排练,将音乐之中不好的地方挑出来着重练习,等练习的差不多了之后,再次重新演奏。

时不时众人还有一点冲突,何深直接站起来喷朱宰指挥的不行,而朱宰则是在阴阳怪气何深弹的不好,双方每次都能在继续恰起来的瞬间停火,重新演奏。

而这个时候,他们的演奏却又能莫名其妙地更上一层楼。

傅调整个人已经有一点茫然,何深第一次还没有足够完美的作品,就已经达到了傅调所能理解的极限。

后面的肖邦傅调只能感受到何深弹的好,某些地方却是改进了感觉更舒服一点,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改进,傅调已经有一点点听不懂了,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在何深的乐谱之上,不停地寻找着何深音乐上的逻辑。

似乎是注意到了傅调的注意,何深不知有意无意地将其中一些改进的地方调整的稍微慢了一点,并且与朱宰的对话,也说的更加清晰简单,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朱宰一开始可能还有一点点迷惑,不知道为什么何深会要这么做,但是看到正坐在台下的傅调,他逐渐明白了何深的想法,便也将音乐之中的一些细节展示的更加清晰,配合着何深的音乐,让傅调能够更加清楚地听到音乐之中的一切细节。

音乐缓缓流淌,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在音乐厅内并没有自然光源,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靠着头顶的灯光供给,因此众人在音乐之中完全忘记了时间,一直到众人都有一点点累了,这才停下。

何深从钢琴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由得瞪大双眼。

“卧槽,十点多了?都这么晚了?诶呀,今天真的辛苦你们了,非常感谢各位老师的捧场,感谢各位老师的支持,感谢感谢啊!之后音乐会就拜托各位了!多谢多谢!”

说罢,何深往后退了几步准备下舞台。

“十点,啧啧……”朱宰看着他冷笑一声,伸手直接揪住他的衣领缓声道:“别用语言去谢,今天我们乐团的加班费,还有后面我们晚上回去的交通费别忘记结算一下,一句谢谢就完事了是吧?真以为我们乐团是开善堂的?”

“欸,不是,你这句话不就伤感情了?我们俩谁跟谁啊?我能少了你钱?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呵……差点忘了,今天早上的早饭,三天前的火锅,六天前的烧烤,十天前的早茶,十三天前的……”

“哥,我错了哥,别念了哥,我这就把钱给你结了。”

听着朱宰口中如同报菜名一样报着他的账单,还有周围其他乐团成员看着他越来越奇怪的表情,何深的身体瞬间就软了,立刻告饶。

“回头你把总价算一下发我吧,我回头用我工作室那边的账号将钱转你,对公账号。”

“嗯,可以,下去吧。”

“好嘞!老板您辛苦!”

何深笑嘻嘻地对着朱宰打了个哈哈,隔着五六阶台阶直接蹦了下去,拍了拍手,舒展着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腰骨,晃晃悠悠地走到傅调的面前,看着正在盯着乐谱看的傅调,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样?我今天弹的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