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宠我19

【宠我19】

大学早上八点上课。

薛迟五六点就起来了,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大清早去外面沿着街道晨跑,等薛兆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攀着院子里的晾衣架做了几百个引体向上了。

工字背心前胸后背都被浸湿,本来就短的头发根根竖起,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流,处于紧绷状态的肌肉结实硬朗,线条流畅。

薛兆这几天看薛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在他面前转悠了一圈,冷哼了声,又回房间了。

薛迟刚回来的时候,薛兆还是挺高兴的,这几年儿子过年都不回来,只通电话,现在回来陪他喝喝茶下下象棋挺好的。

但是这前提是没有连续在家一两个月,身上的伤早好了,还不滚回队里训练,当国家养你吃干饭的吗?

而且前几天,薛兆找薛迟谈过,问他什么时候回沙城,被敷衍了过去。

两人都是暴脾气,直接吵了一架,这两天关系还没缓和。

苏慧敏从厨房,看到餐桌上就一个人:“薛迟呢?不是让你喊他吃饭。”

薛兆没搭腔,咬了口烧饼。

苏慧敏瞪了他一眼,朝外面喊了声,“薛迟进来吃饭。”

薛迟从架子上一跃而下,拉过挂在上面的毛巾随便擦了擦汗,进了卫生间。

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清清爽爽,带着沐浴露和洗衣液的味道,黑漆漆的头发挂着水珠。

“我爷呢?”薛迟入座后,扶了下碗。

薛兆没搭理他,苏慧敏开口:“跟隔壁老爷子出去爬山了,你出去没多久就出门了。”

薛迟哦了一声,低头吃饭,吃饭速度很快,但不是狼吞虎咽那种。

末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起身准备出门。

“站住。”薛兆放下碗,“等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嗯。”薛迟走到门边,从玄关处拿了车钥匙,就要出去。

薛兆见他这副没当回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筷子摔在桌子上,和陶瓷餐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压抑着火气,旧事重提:“你在家也歇了一两个月了吧,你妈好吃好喝伺候着,这伤早好了吧,什么时候归队。”

薛迟侧身,窗外晨曦透了进来,映在他鼻梁上,形成一道明暗分界线。

顿了两秒,随口敷衍:“过一阵子吧。”

“就那一点伤,都能让你休两个月的假,我带了这么多年兵,算是没见过比你还孬的了,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儿子,咱家没你这么孬的。”

薛兆不满意他的回答,扯着嗓子骂,桌子被拍得震天响。

薛迟看了他一眼,没反驳,转身出门。

“好好吃饭。”苏慧敏敲了敲盘子,“你这是看老爷子不在,可劲儿骂他是吧。”

薛兆瞪着她,将气撒到她头上,“看看薛迟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了,现在这就是逃兵的行为!”

苏慧敏也不跟他吵,收了收自己和薛迟的碗筷,便站起来。

走了两步,交代道,“等会儿自己收拾收拾,碗刷了,桌子擦了,你俩我都不惯着。”

薛兆:“……”

薛兆:“反了!你俩这都反了!站我头上拔毛了是不是!”

薛迟和祁糯家离得不远,拐个弯就到了。

他过去的时候,祁糯拎着包站在门外,手里捧了两个鸡蛋,晃来晃去,一点都不老实。

看到薛迟后,甜甜的笑了笑。

薛迟点头,漆黑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三年前,他自愿申请调任边疆。

那边环境恶劣,执勤环境特殊,是反恐|维|稳的最前沿,容不得半点疏忽,比景城这边要苦要累。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了,也可能在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这次回来,是前一阵子萌发的想法。

是突然的,也是必然的。

两个月前的夜里,沙城旅馆发生火灾,里面住了一百零七个旅客。

就在他们不远处十几公里的地方,接到任务后,他带队迅速赴火灾前线救援。

火势凶猛,薛迟第一时间做好部署,让指导员在外面指挥,他和手下的兵进去救人。

沙城这边缺水,风大,不多时,熊熊烈火更加强壮,吐着猩红的舌头,将整栋楼一点点吞噬。

救援任务接近尾声,薛迟怀里抱着最后两个小孩,准备出去的时候,隐约听到旁边房间有哭声。

周乐再次从外面冲进来,薛迟冲他使了眼色,自己抱着孩子先将他们救出去。

再进来的时候,周乐已经被房梁压在下面,怀里护了一个小孩。

原来小孩贪玩,自己爬到床下面睡着了,家长以为小孩子出去了,所以没算这个人,把他们救出去以后,说这个房间没有人,因此耽误了救援时间。

房梁砸下来的时候,周乐是可以躲过去的,但是小孩就可能会受伤,最终选择将孩子护在身下。

薛迟赤红着眼,徒手把房梁抬起来,和另一个战士合力将小孩和周乐抬出去。

这时房子已经烧得整体松垮,又一根房梁掉了下来,薛迟眼疾手快,用后背撞上去,掩护着他们离开。

在医院,周乐临死前抓住他手臂,交代薛迟一定要将床头盒子里的东西交给他的未婚妻。

薛迟后背的伤乍一看血肉模糊,还有些被烤焦的腐肉,其实将腐肉割掉后,撒上药包扎一下,没多严重,养两天就能继续训练。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从不曾请假、就连过年都不回家的薛迟请了长期病假,连带着之前没有休过的假一起休了。

摆放在床头的是一个曾经放饼干的铁质盒子,里面塞满了土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满满当当,信封正面都写了一个名字。

薛迟将这个盒子和周乐的遗体一起送到他老家。

姑娘圆脸杏眼,哭得泣不成声,冲着他想要笑,可是泪珠子先从眼眶滚了出来。

每个战士保家卫国前,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他也是。

身边不是没有战友死去,可哪次都没有这次让人看着难受。

他知道这个姑娘,周乐刚入伍的时候就被分到他手下。

周乐是一个挺腼腆的小伙,话很少,有时候没有训练,他只坐一旁听其他人聊天。

记得一次人质救援行动。

临行前,他找周乐有事,大半夜见他趴桌子上,拿着钢笔一字一画认真写信,周乐看到他,咧嘴笑了笑,让他稍微等一会儿。

薛迟瞥了一眼,第一行是一个女生的名字,很快收回目光,没再多看。

人质救援任务中,绑匪比较警觉,他们小队差点暴露。

薛迟神经紧绷,心里盘算着怎么掩护着将其他几个人以及人质安全送出去,自己牺牲就牺牲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命悬一线之时,祁糯的样子浮现在他脑海,软软的,脸颊的甜梨涡格外好看。

最终,前来支援的队伍及时赶到。

当时大家心里都崩了一根弦,一刻都不能松懈,任务完成后才放松下来。

去医务室包扎伤口,等待的时候,周乐把胸前一个土黄色牛皮纸信封掏了出来,满足的笑了笑。

薛迟余光瞄到信封正面的名字,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在任务中他也注意到周乐摸了两次胸口,本来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原来是这个。

不知道是精神紧绷的兴奋劲没过去,还是劫后重生涌出来的兴奋劲,周乐话多了起来,拉着薛迟聊天。

跟他讲他的未婚妻,圆脸杏眼,非常温柔,会给他做好吃的寄过来。

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写两封遗书,一封给家人,一封给她,结束后都会放在小盒子里存起来,如果一辈子都用不到那就太好了。

还讲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就回不来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未婚妻,觉得挺对不起她的。

薛迟坐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思绪飘回了景城,飘到了小姑娘的床边。

他来沙城,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远离祁糯。

但现在却又无端想起她来。

医务室排了一屋子的战士,有的外伤,有的心理疏导。

唯独他们两个坐在一旁,一个讲一个听,仿佛注意不到周围环境似的。

直到夕阳只剩下半个球,黄沙被风扬起。

军医催促了声,周乐才停下话茬,简单包扎了下。

翌日。

没有训练,不用早起。

醒来的时候,瓷青的天透着淡粉,柔和的白光泻在枕间。

薛迟眼睛睁开,又阖上,倏地完全清醒过来。

身上覆了一层薄被,胯|下一片濡湿,以往清晨蓬勃茁壮的一反如常的潜伏着。

薛迟坐起来,低骂一声。

拿了条平角**去浴室换洗。

之后会下意识观察周乐的行为。

出任务前学着他写一封单独的遗书,信封上没有姓名,被他压在床板之下,仿佛晒不到阳光就没有见天日的那天。

一封封摞在一起,床板都抬高了不少。

再后来,薛迟知道了。

从那个早上开始,他就已经沦陷了。

周乐的姑娘圆脸杏眼。

那双杏眼和祁糯的很像。

看到她含着泪珠,心里格外难受。

和她说了两句,就匆匆逃进屋安抚其他的家属。

从周乐家离开,直接回了景城。

漫天黄沙到绿色一点点增多,到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田地。

这一路。

像是逃亡,也像是赴宴。

惶恐又期待,薛迟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只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再回沙城了。

而且做了他最看不起的逃兵。

他爷爷是军人,爸爸是军人,妈妈是军人。

他从小便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要献给国家的,是要保家卫国,守护每一寸山河,做着这世间最热血的事情。

从他参军入伍那刻起,全家都有过心理准备。

从前死就死了罢,保家卫国,死得其所。

可是现在他想要守护着这每一寸河山,也想要活下来。

担心有人为他哭红双眼,提及他时好看的杏眼里盛着泪珠,也不再为他露出梨涡。

他不怕死,但是贪生了。

祁糯走路也不老实,一蹦一跳,哼着欢快的小调就过来了。

也不踩侧踏,直接蹦了上来,都不怕摔下去的。

“你吃饭没?”祁糯随口问道。

“吃了。”薛迟向后看了眼倒车镜。

“哦,我就随便问问,吃不吃都不关我的事。”

“……”

祁糯把包扔到一边,抽了两张纸垫腿上,开始专心致志的剥鸡蛋。

她技术不太好,明明整个鸡蛋,揪着半个壳就下来,她偏偏一小块碎片一小块碎片的抠,整个蛋壳坑坑洼洼的。

车子驶到大门口,值班的警卫还是几年前那个。

认识薛迟,也认识祁糯,打了声招呼,“这是带你妹出去玩?”

薛迟:“这几天回家住,送她去上课。”

祁糯一个鸡蛋已经剥好,像月球表面似的。

掰开,将蛋黄取出来,直接塞到薛迟嘴里,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剩下的蛋白自己美滋滋的吃掉。

其实回家住也是有好处,例如最讨厌的蛋黄就有人帮着吃。

祁糯从小被教育不能浪费粮食,所以自己吃鸡蛋的时候,配着水也要把蛋黄咽下去,久而久之就不怎么吃鸡蛋了,但是她超喜欢吃蛋清的。

车挡抬起,车子驶了出去。

隐约听到警卫和旁边新来的警卫感叹大院里小孩的感情就是好,这对都不是亲兄妹,感情估计比亲兄妹还亲。

声音渐渐被风吹散。

薛迟手掌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击。

指甲被修剪成整齐的椭圆形,指甲盖方方正正,泛着健康的光泽,指腹有一层薄茧,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余光看了眼正在认真剥第二个鸡蛋的祁糯。

头发长了一点,随着她低头,挡住了半个脸颊,好看纤细的脖颈露了出来。

是兄妹吗?

可能是吧,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如果让他爹知道他回来的原因,估计腿都能给他打断。

薛迟自嘲的笑了笑。

大概小姑娘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做了逃兵,没有任何准备,带着一腔心思莽撞归来。

只为她而来。

但却忘了还有时间这种东西。

冷静下来后,薛迟仔细想想,小姑娘对她可能只是对兄长的依靠吧。

三年前,小姑娘说喜欢他,还差点把他睡了。他觉得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还分不清爱情和亲情,自己躲得远远的。

三年后,小姑娘不再说喜欢他了,还有了男朋友。他觉得应该是已经长大了,分得清其中的界限,挺好的。

就这样护着她,也挺好的。

是他自己生了绮念。

幸好,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