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蓦然令他无所适从

烛光昏暗的屋内。

仓皇不安的沈君霆低下了头,蓦然陷入了沉默中,引得一室静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的恐惧一点一点地消融在了晦暗艰涩的光影里。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向沈君曦的脸颊,语气沉稳安慰道,

“乖,不怕,哥哥不怕黑,没关系,会好的。”

在这般天地倾覆的苦痛中,他开始冷静的如同大山,让人心里疼得狠狠地揪了起来

其实沈君霆已经接受过这个事实很多次。

只是不断地在错乱失忆。

他是会疯,但是他生命中的每个记忆里都有妹妹。

无论进入记忆中的哪个阶段,错乱到什么程度,每次沈君曦回来,都能让他平静许久。

“嗯,哥哥记住眼睛上的绷带不能摘,一共需要三百六十五天,现在一百天四十五了,还有二百二十天。”

沈君霆捏着手中的笛子,站起身,

“好,都听阿曦的,带哥哥走一走,知道生活用具都搁在哪儿就不用让人照顾。”

于是,沈君曦陪着他在这间陌生的房间走了起来。

他需要在黑暗的世界里,再次熟悉这间屋子。

沈君霆自尊心极强,最初瘫痪不能动的时候都不愿意让旁人近身照顾。

……

等到熟悉了一切,沈君霆躺在了**,捏着笛子问道,

“阿曦今晚想听什么,哥哥吹给你听。”

沈君曦担心沈君霆会因为难以控制手指吹不出笛音而焦心失眠,拿过他手上的笛子,问道,

“哥哥想听什么?”

“碧海潮生、平沙落雁、幽兰逢春……”

沈君曦沉默。

因为她都不太会,需要太多技巧的名乐,她吹奏不出来。

“得了,别为难我,还是星星吧。”

星星是童曲,差不多就是哄睡的民谣,曲调简单,没什么难度。

沈君霆就是故意地在逗她,有些舍不得的说道,

“依你,本是想多留阿曦会儿,我睡着,你大概就要走了,记得出门后多添件衣裳。”

好一会儿。

沈君霆没有听到沈君曦回应了,轻亮的音律忽然入耳,

音律,有时能诉说言语无法传达的情感。

甜暖动听的不是笛音,而是妹妹对他的心疼。

静静听着就能感到深厚的温情,足以安定他这具僵硬破烂的身体。

……

哄睡了沈君霆,沈君曦深夜挑灯看书。

她就坐在地上,靠在沈君霆床边翻看起华大夫送到藏娇楼的医书。

其中不少陈旧的孤本中记载了蛊毒,尤其慢性的,会吸取人五脏六腑生气的蛊毒。

…………

沈君曦一夜未归书院,长青早间要前往藏娇楼为萧宸熬药。

沈小北耐不住性子嚷嚷着要跟他一起,说是要找家主,路上却时常打听秦箬竹。

长青也平日不会与人熟络,偶尔在藏娇楼遇到秦箬竹也不打招呼。

因此就是个闷葫芦,半天问不出一句话来。

“哇……这里好漂亮啊!”

沈小北一踏入临湖而建的藏娇楼,就被楼内壁画上精致绝美的侍女舞图吸引了。

说起来,这是沈小北第一次进花楼。

长青没搭理他,直接前往后门方向的小厨房。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大清早的咱们姑娘可不接客啊~”

玉如意一袭艳红长裙,腰肢摇摆着自阶梯款款而下。

她看见沈小北是与长青一同进来,但因为鲜少见到沈小北这般的可爱的小少年,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我…我…不是来找姑娘的!”

沈小北见到玉如意脸庞一红,转过脸去,磕磕碰碰道。

大冬天的,谁家妇人还穿着如同湿透般紧贴着身体的抹胸裙。

雪白酥胸半露,修长而苗条的双腿隐约可见,艳色吓人呐!

最起码在沈小北眼中是吓孩子的……

玉如意绕步走到沈小北面前,捂嘴轻笑,

“那你这小娃娃是来找谁?奴这藏娇楼,可只有漂亮的姑娘。”

沈小北虽然仅学武但也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再次转身,急道,

“姐姐,你衣裳料子亮晶晶的是很好看,但是过于单薄,而且我不是小娃娃,我十七岁了!”

“还有,我叫沈小北,是来找我家家主的,我家主,小侯爷,沈君曦。”

一声姐姐叫得玉如意心花怒放,她继续笑道,

“原来如此啊,可你若无要事,奴可不敢为你打搅小侯爷。“

“那……我…我…出去,到门口等!”

眼瞧着玉如意又走到自己正面,沈小北连忙低下头。

入目浑圆惊人。

他轰得脸烫,立刻抬头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竟是一副男女相拥交缠的春宫。

他何时见过这个阵仗啊!

脖颈、耳朵、整个脑袋都红了。

玉如意笑的更欢畅了,还想再逗他。

这时系着碧色锦绸斗篷的秦箬竹挽着竹篮跨过门槛,走进来,语气轻快的解围道,

“娘亲,这位少年是小侯爷的人!昨晚我瞧见了,他年纪小,你别欺他。”

“你伤还未好,怎就又早早的跑出去了?”

玉如意收了不正经的笑容,略有责备看向秦箬竹。

秦箬竹拨开头上的帽子,柳眉弯弯,甜笑道,

“晨间菜市街有蚌壳卖,张嫂捞来的河蚌里总是有小珍珠,我回头捣了珍珠给阿娘做玉面桃花粉。”

“啊…她是你娘?”

沈小北震惊的看向秦箬竹。

玉如意看着年纪不算大,怎么能生出秦箬竹这般的女儿!

“对呀,是我娘亲呀~”

秦箬竹笑吟吟的走到玉如意身边,眼底满是对玉如意的依赖。

秦箬竹的生父不祥,母亲是藏娇楼的花娘。

在青楼哪里允得女子怀孕,但她母亲舍不得打胎,一直裹布腹间,后来因胎位不正,胎儿横在腹内,导致难产而亡。

她能出生在这世间,是玉如意不畏血腥,生生将她母亲腹部刨开,将奄奄一息的她抱了出来。

从此她便被玉如意养在身边,唤她阿娘。

那时候玉如意也就十六七岁,小小青楼弱女,养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谈何容易?

不过苦日子熬过去,以后的日子都是甜的。

秦箬竹五岁后便不需她多操心,懂事乖巧,待她孝顺。

她往后老色衰离开藏娇楼,也得了女儿倚靠。

“这么说你也是藏娇楼的姑娘?你不是家主的侍女吗?”

少年方诞生的萌动火苗被冰水浇了个透,掩不住眼中的失落。

“是又怎么了?小侯爷可从未嫌弃过我!”

秦箬竹显然误会沈小北的意思了,她没有生气,反而一脸骄傲,

“小侯爷就说过啊,凭什么男子看得女子、睡得女人就是天经地义,而女子见了男子、睡了男子就是不知检点?咱们小侯爷是世上最好的人!娘亲,你说是不是?”

玉如意笑了笑,爱怜的捏了捏秦箬竹的脸颊。

沈君曦说的是不假,但世间几人像她那般通透?

人活在世上怎能不畏流言?

她还是希望女儿能一直留在沈君曦身边,指不准以后能有一门好亲事。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能生儿育女,再不做苦命人。

沈小北望着秦箬竹的圆乎乎的明媚小脸,傻愣愣地道了句,

“姑娘说得不错,家主更是在理。”

秦箬竹机灵地笑了笑,便没再说,高高兴兴地去厨房研粉去了。

玉如意望着傻乎乎的沈小北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是没吭声。

世上有几个男子会对勾栏里的女人真情实意?

便是娶回去,怕也是非打即骂,色衰时弃如敝履。

她在藏娇楼二十年来不是没人愿意给她赎身,而是很多姐妹出去了的日子甚至不比在藏娇楼自在。

……

半个时辰后。

沈君曦随玉如意从后院走到前厅。

见到沈小北会无精打采的靠着红柱站着,有些意外,

“一大早的怎么没精神?不过你来得正好,帮小爷回家里问问,有没有会掏蛇窝的人,带人去定灵山抓几条珑灵幼蛇。”

几乎是一瞬间,沈小北提起了精神,

“抓蛇?我可太会了,手拿把掐,小事一桩!自己去就行。”

“不过珑灵银蛇不常见还具备毒性,家主要来做什么?”

沈君曦用手上的扇子敲了下他脑袋,说道,

“闲话少问,照做就是了,多叫几个人,别受伤,兵部那边小爷替你递了名单,二月后就该武举了,你不可出差池。”

听到参举的事情确定下来了,沈小北笑容灿烂!

他一边朝外跑,一边说道,

“我这就去!小侯爷你回去小心啊,凌护卫担心你才命我来的找你的!”

沈君曦望着他活蹦乱跳的模样,忍不住产生了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这位小少年不像个样子,竟会参加今年武举?”

玉如意朝着沈君曦柔声问道。

沈君曦无奈的笑了笑,说道,

“倒也别小看他了,武举不能用兵器,向来拼臂力、腿力,可他那腿上的沙袋足有十斤,兴许能有惊喜,便是一举夺魁也不是没可能。”

玉如意心中一惊,妩媚的眼底莫名露出几分喜色,回道,

“果真人不可以貌相。”

大抵出身好又纯情的小少年,整个京城也仅有镇国府还有了。

*......

万松书院。

昨日给沈君曦送礼不成的张枫林等人,一早就堵住了凌墨。

将准备的礼物悉数塞进他手上。

凌墨是神武军都尉,有官职在身,但眼前的公子哥们出身不凡,被众人围着一时走不开身。

萧宸出门时见到了捧着大小礼盒的凌墨,目不斜视的走向膳堂。

见到萧宸走出来,一众询问沈君曦病情的人安静了会儿。

等到萧宸走远,李淼贱兮兮地问向凌墨,

“凌都尉,昨晚本公子可在闹市街见着小侯爷了,她身边的男子是哪家公子啊?”

凌墨蹙眉,他却不依不饶的继续问,

“你就说那萧宸是不是失宠了?本公子…嘿嘿……想收拾他!”

李淼算是一肚子坏水。

他在书院有太子撑腰,而萧宸没了沈君曦什么都不是。

朝堂的局势会因为天子的心情变化。

而万松书院的局势会因为沈君曦的态度瞬息万变。

凌墨知道沈君曦对他失望与本身与萧宸无关。

他寒着脸将礼盒塞进李淼手里,肃然生怒,

“九殿下便是再不受宠身份却摆在那里,绝非下官与公子能比拟,李公子痴言妄语,当心惹祸上身。”

盒子太重,李淼没接住,燕窝、虫草等上等补品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说罢,凌墨便扶着腰间长剑转身巡逻去了。

“李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原本凌护卫都收下了!你日日就惦记欺负宸王,牵连我等也遭了冷眼。”

陈锋弯下腰心疼的捡起药材,嘴快的吐槽李淼。

李淼哪里忍得了被人责备,抬脚踹向他腰侧,他将陈锋踹倒在地,轻蔑道,

“老子说话有你质疑的份儿?老子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陈荣赫见了连忙道,

“对不起,他嘴笨就是随口一说,李公子宽宏大量不要记在心里。”

说着,他就去扶地上的咬牙忍痛的陈锋。

他与陈锋都是外省官员的子弟,得罪不起这些京中的大少爷。

所以是要互相照应的。

万松书院从来没有岁月静好,若是没有互相帮衬,他们会被这些京中大少欺辱的尸骨无存。

李淼这会儿还想发作却被张枫林拦住了,

“淼兄啊,再晚就来不及上课了!咱们与这帮人没品没份儿的人计较什么!”

李淼这才作罢。

这张枫林一向会做好人,到处都留几分情分。

……

今日是蒋公明的课。

他比往日来得早一些,进了讲堂,瞟了眼萧宸还端正的坐在位置上,将手中的书本重重丢到讲台,肃然问道,

“今日讲《曲礼》,你等可有预习?”

放在往日众人会说预习了。

但今天陈锋受了气,坐在前排小声提醒道,

“不背了吗?老师昨日好似说要抽背的《表记》课意?”

他一提醒,不少学子们哀声一片。

蒋公明忘了正好,他怎么还敢提起来?

尤其是李淼等人,恨不得拿砚台砸死他!

萧宸则面色冷冷淡淡,四书十三经,他在六岁时就已滚瓜烂熟。

只是读遍了,背遍了大能的圣贤书,一心修身克己,到头来却被骂的连阴贼草包的萧云泽都不如,甚为可笑。

萧宸忍不住看向沈君曦空着的位置。

她不在,他的心跟着就空****的。

“咳咳……咳咳……抱歉,老师,学生来晚了。”

正当蒋公明在抽背学生的时候,沈君曦推开了门。

屋外的寒风随之涌了进来,掀起前排桌上宣纸纷乱。

沈君曦仅是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走进来坐回位置上。

蒋公明也仅是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抽背。

抽到了沈君曦的时候,沈君曦咳了一声,

“学生嗓子不适,下次吧。”

蒋公明仅是蹙眉瞪了她一眼,说是责备,其实更是担心。

她昨日下午虽递信给他说安然无恙,但还是闹的这边的人忧心惶惶。

太师那一党自然是高兴得很。

抽背到萧宸的时候,蒋公明已经罚了十个学生抄写。

其中就有李淼、冯玉等人,但蒋公明却刻意跳过萧宸,不冷不热的说了句,

“你前几日没来上课便罢了。”

这么不公平的事引得被罚写的公子们气的牙痒痒。

萧宸这两天动不动请假,能背出来课义就有鬼了!

蒋公明未免太失公正!

沈君曦看在眼里没吭声,她侧过身看向因被“捧杀”而失落的萧宸,微微挑眉,痞气的很。

意思是:小爷罩着你,无所谓了。

萧宸抬眸望着她,他近乎病态的喜欢她的眼睛,总是熠熠闪光,星辰一样发亮。

他因此缓柔一笑,宛如白昙盛开,低下头写下几个字,递给沈君曦,

【中午不去膳堂,回梅苑喝杏仁川贝炖藕汤,可好?】

沈君曦拿过看了一眼,抬笔画了一个圈儿,晃了下手中的纸,给萧宸瞧了眼便搁下了。

接近午时,即将放课的时候,一位书童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朝着蒋公明说道,

“老师,惠妃娘娘到访,正在勤学殿中等您。”

蒋公明放下了手中书籍,站起身朝外走去。

蒋公明一走,讲堂内轰然喧哗。

被罚站的李淼直接就冲到陈锋跟前,先是甩他一巴掌,随后狠踹一脚他肚子,将他摁在地上,

“你是想找死了吧!?”

冯玉跟着李淼就上,推翻了陈锋桌子,举起起他的书狠砸他头,

“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敢自以为是,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其余人被吓得不轻,躲到了一旁。

张枫林垂眸望着这一幕,没有阻拦的意思,有的事,他可拦不了。

讲堂哄闹,萧宸看向沈君曦。

沈君曦双臂环抱的侧靠在窗边,她隐隐泛着兴味的乌眸眼底并没有因为陈锋被欺负而有泛起波澜。

陈锋让蒋公明抽背是因为他学业好,在一众学子中算是名列前茅。

无论是作诗还是写命题都是文采与思维都是拔尖的。

当下,他自作聪明遭到收拾也在所难免。

“过来。”

忽然,沈君曦朝着萧宸摆了下手。

萧宸起身走过去,蹲下身,询问道,

“怎么了?”

沈君曦勾了下手。

萧宸会意贴到她跟前,听她附耳轻语道,

“你去平了事,陈锋今年会参加科举,凭他的能力,中个举人应该不难。”

萧宸被温热的耳风吹的心尖泛麻,而她的话更令他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