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逢魔

再次看到钟离烁的时候,廖英池感觉自己的胸口瞬间就涌上来了一口鲜血,张口欲言时,嘴里酸酸涩涩的,还隐隐有一股血腥味儿。

眉眼一低,他向后退了半步:

“大冢宰有何贵干?”

“来接人,顺便问件事情。”

钟离烁的口吻可以说是十分轻松,就好像他到这里来是寻找误入藕花深处的妻子,完全不是来仇人这里要人的。

廖英池看了一眼似乎比他还要吃惊的叶凌夕,眼神在钟离烁和容梓身上都扫了一眼之后,摆了摆手让邢简他们不要那么紧张:

“只是,奴才不明白,大冢宰是要接谁呢?”

“你这里,除了阖乐帝,还有需要我接走的人么?”

钟离烁一说这话,倒是让身后的叶凌夕紧张了起来——

大哥,这儿还有一个你的亲生儿子!

廖英池倒是颇为轻松,或者说,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一点头,他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还将自己的荷包从腰间取了下来,让邢简交给叶凌夕:

“那就请二位慢走。这里面的小东西便是刚才奴才给阖乐帝看的,如果阖乐帝觉得有用,就拿去用吧。”

“多谢厂公。”

叶凌夕接过荷包,正要打开的时候,手里的东西就被钟离烁给没收了。

他掂量了两下里面的东西,扔到空中又接回在手里,发出隔着布袋发出了闷响。

将视线又落在廖英池身上,而后却是避而不看。

“廖厂公,请问最近卿卿公主可有来府上叨扰?”

“不算叨扰,只是来玩儿罢了。”

廖英池这话刚说完,钟离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

两人之间距离的瞬间缩短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等两边的随从拔出剑准备刀剑相向的时候,廖英池缓缓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钟离烁的腕子上:

“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大冢宰何必如此动怒?”

“孩子间的玩闹?”

“爹爹?”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的时候,廖崎玉有些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孩童的懵懂和不解,他先是轻飘飘地走了两步,但注意到钟离烁冒犯的举动之后,他几步就跑到两人之间,挡在了廖英池的面前:

“你要对我爹爹做什么,你这个坏人!”

他的小拳头不痛不痒地打在钟离烁的身上。

叶凌夕的心突然一紧,她担心钟离烁会一脚将这个腿部挂件一样的孩子给踹到姥姥家,连忙将廖崎玉拉了过来:

“崎玉,不许!”

“阖乐帝,为何不许!这人可是要是伤我爹爹!”

“因为这人……他……才……”

叶凌夕被这孩子给问住了,话堵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她拉着廖崎玉的手几次想要放下却做不到,一边回头看了看钟离烁,一边轻轻揉搓着孩子的小手:

“崎玉,总之……就是不可以……”

“儿子岂能不孝?”

廖崎玉这话一说,叶凌夕彻底败下阵来。

她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而后站起来拉住了钟离烁:

“卿卿的事情,我之后再给你解释,你别这么冲动。”

“小郡主?!”

“夫君,算我求你了,别在这里动粗。”

只有叶凌夕、廖英池和邢简知道廖崎玉和钟离烁之间的真实身份,此时听着廖崎玉的话,这几个人的心态截然不同。

心头被剜了一把不能拔出去的刀,叶凌夕总觉得身上不痛快,有些话似乎不吐不快,可一旦说出来,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舌头舔了舔微微有些干涩的唇,她的手包住了钟离烁揪着廖英池衣领的手:

“夫君。”

边说,叶凌夕边摇了摇头。

微微有些诧异,钟离烁挑起了眉毛。

叶凌夕从未因为任何事情央求过自己,今天的确是第一回。

他耸着肩膀,口中突然涌上了苦味儿,就好像是吃了莲子,那味道比喝药还要难受百倍。

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钟离烁任由叶凌夕将自己拉到身后,他都没有听清她是怎么和廖英池道别的,只是任由她牵着自己来到马车上。

落座之后,他的脸上全都是不满:

“小郡主为何要向着那个奸人说话!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卿卿怎么会受伤!”

叶凌夕还以为钟离烁说的是很早之前、钟离卿卿第一次受伤时候的事情,倒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当回事儿:

“小孩子的事儿,我们就不要过问了。”

“这是什么话!”

钟离烁就像是自己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还以为叶凌夕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

有些气馁地掀开轿帘,钟离烁探出骨节分明的手遮住了晒在脸上的光:

“小郡主,你莫不是……”

“我莫不是?”

“对廖英池……”

“对廖英池?”

说到这儿,钟离烁缓缓回过头,直勾勾盯着叶凌夕,一脸不是很理解的表情:

“有什么别的想法?”

“怎么可能!”

叶凌夕真是要被冤枉死了:

“虽然,我的确是……花痴……就是有点儿喜欢帅哥,廖英池也确实长得不错,但是……”

“但是什么?”

“就是……”

“廖崎玉”三个字就在嘴边,但叶凌夕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重重地一拍大腿,她显得比钟离烁还要烦躁:

“哎哟……”

而此时,送走了叶凌夕和钟离烁,廖英池俯下身子,细细地盯着面前噘着嘴的廖崎玉,抚摸着孩子瘦削的肩膀,看着这张虽然带着稚嫩却已经初现英气的面庞,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这是我最爱的孩子。

可是,他却长着仇人的脸。

起初,廖英池想要得到这个孩子的动机的确很自私,只是想要让自己对叶凌夕那无疾而终的感情留下一点儿念想。

可没想到,这一点儿留下来的“念想”逐渐长大,甚至挤走了叶凌夕在廖英池心中的那一点位置,将他空虚的心填满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了保命而选择成为阉人,可又想着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有这段难能可贵的亲情。

将儿子轻轻搂进怀中,廖英池一舔唇,他有些紧张:

“廖崎玉觉得刚才的男人比之爹爹,如何?”

“自然不如!爹爹哪儿有那么粗鲁!而且那人也是个不讲理的,崎玉讨厌那人!”

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廖崎玉的嘴角不自觉地牵动着,他抚摸着孩子单薄的后背,可突然,男孩儿不受控制地开始咳嗽。

“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廖英池将将推开廖崎玉,就看到他满脸是血!

“崎玉?!”

“爹……爹爹,我的身上好烧……”

廖崎玉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咳血,廖英池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抱起来带到屋里:

“快,去找郎中!”

“爹爹……爹爹我的胸口好疼……”

廖崎玉的小手捂在胸口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嗓子听起来也十分沙哑,就好像是刚才的那几声咳嗽将他的气力全部都散尽了。

“崎玉?”

将手贴在廖崎玉的面颊上,上面过热的温度让他有些害怕。

“干爹,郎中来了。”

邢简将廖英池从地上扶了起来,缓缓扶着他走出了屋子。

像是丢失了魂魄,廖英池整个人都懵懵地,任由邢简将自己带到湖边吹风,他口中重复着之前叶凌夕对自己说过的话:

“蛊到深处……就是邪……”

“干爹?您说什么呢?”

邢简还从未见过廖英池如此慌乱,本来还只以为是蛊毒发作,但现在看着廖英池这副模样,邢简也担心起来,有些不确定,他说话的时候带着试探的味道,有些小心翼翼地自我安慰:

“崎玉他……应该……没事儿吧,不过是胎蛊发作,郎中放些黑血,开点儿调理身体的方子,再用上之前收集的钟离卿卿的血……”

“不可!”

廖英池呵斥一声:

“千万,千万不能让崎玉服用卿卿的血!”

“为何?这血可是良药啊,干爹!”

“上次阖乐帝来的时候说……若是经常通过母蛊的血来滋养子蛊,子蛊会逐渐生长壮大,甚至吞噬本体!切不可如此!”

“哦哦,好好好!”

邢简也被吓了一跳,连连点头,抬腿就朝着房间跑去:

“我去给郎中说一声!”

可刚跑了半路,房间中就传来了郎中的惨叫!

“啊——”

凄厉的惨叫让这片本来安详的土地蒙上了血色的阴影,沉甸甸的黑云将柔和的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一阵风过,吹灭了院子里的火烛,一时间,四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房屋笼出来的阴影就像是潜藏在阴暗中的猛兽。

廖英池和邢简连忙冲到了房间里,等他推开挡在面前的绣衣使时,就瞧见廖崎玉正狠狠地咬着郎中的手臂,像是一头发疯的小狮子,正撕咬着自己的食物。

“崎玉!”

廖英池扑了过去,他将孩子抱在怀中,想要分开这两人,但廖崎玉却怎么都不肯松口,似乎发誓要将这块肉给咬下来。

“干爹,你小心!”

邢简刚说完,廖崎玉转头就将目标瞄准了廖英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一瞬间,他苍白的手上渗出了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压藏在床底的话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