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斥责
“什么……”楚清歌愣了一下,更加窘迫,“抱歉,我只是……一种感觉,还没理出头绪来。”
原来在郭政手下,郭政不止一次告诫过她,不要太过于感情用事。
更不用说裴景安在来的路上刚教过她,要抛开个人感情,想必听到她这一番话,内心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了。
楚清歌赶紧道歉:“对不起,裴律师,您当我没说……”
“小唐,张媛的案件,提请取保候审。”裴景安冷清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小唐就是今晨领她去工位的那个年轻人。
楚清歌倏然抬头,昏黄的车内环境,裴景安一半的面容隐在暗影下,灯光照耀的那半张脸,棱角分明,和印象中一样不近人情。
裴景安吩咐完,挂了电话。狭长的凤目对上后视镜里楚清歌圆睁的杏眼,“今晚把你认为的疑点写出来给我。”
到了律所,楚清歌都还是恍惚的。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裴景安依旧是不染凡尘的精英律师,西装革履,气质卓然。
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反射着冷冽惨白的室内顶光。
“裴律师,”小唐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看见裴景安后如释重负,走近压低了嗓音道,“季律师在等你。”
季中原是君同的高级合伙人,年纪大资历深的老律师,也是当年领裴景安进君同的老师。
楚清歌欠了欠身,自觉回了自己的工位。
裴景安挑眉,没回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去了季中原那里。
季中原的办公室茶香袅袅,看这架势,应该是专门等他过来。
裴景安把公文包放在沙发边,解开西装扣子,坐到季中原对面。
季中原带着老花镜,从电脑屏幕上抬头,越过老花镜的边缘瞅了一眼裴景安,阴阳怪气,“呦,裴大律师回来了?”
裴景安叠起二郎腿,双肘搭在椅子两边扶手上,“早知道您在等我,我或许早点回来。”
季中原懒得跟他废话,“干什么去了?”
“去案发现场转转。”
“哦,转出什么成果来了?”
“没什么成果。”
“没什么成果?不能吧?”
季中原的口气实在不是太好,裴景安也不想再跟自己曾经的授业恩师这么互相夹枪带棒,“您有什么话,您就直说。”
“直说?!”季中原差点被噎到,一摔手中的鼠标,“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身为律师,不要跟公检法搞僵了关系。”
不要跟公检法搞僵关系,几乎是每一个初入职场的律师被教导的第一条铁律。
不仅是怕新律师自己赔进去,更怕自己带的学生城门失火,殃及自己这条池鱼。
季中原看中裴景安的,不止他卓绝的逻辑推理能力,还有他冷淡的性格。
经过那件事之后,裴景安更是冷成了一块冰,再也不曾在工作中有过什么情绪波动。
就算是在办案过程中发现公检法有什么不对,裴景安也有足够的耐心把证据拿到法庭上,搅弄风云,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留三方互相推诿,而裴景安带着自己的当事人安然退场。
这是这几年裴景安能够声名鹊起的原因之一。
“结果这次倒好,什么发现都没有,故意杀人是重罪,你上来就要提取保候审。”
取保候审是刑辩律师为当事人争取人身自由的重要一环。
即犯罪嫌疑人不用在看守所里等待审判,可以先回自己家,等待审判结果。
让犯罪嫌疑人“流落在外”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一件事,因此申请条件很严苛。要不然是轻罪,要不然是有特殊情况。
张媛不属于两者的任何一种,所谓递交“取保候审申请书”,不过是找个由头把他们认为的疑点写上,交给侦办案件的人员考虑,补充侦查而已。
明眼人一听都能咂出味来。
“很难接受?”裴景安的眼皮都没动一下,“如果不是念及情面,我大概会直接申请重新侦查。”
季中原用力戳着裴景安面前的桌子,“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是在直接打公检的脸!”
“你有什么依据?”
这话和裴景安问楚清歌的一模一样。
裴景安抿唇,在季中原的一连串质问下,微微压低了眉峰,“直觉。”
“直觉?!”季中原简直要被他气背过去,指着裴景安的手指微微颤抖,“你小子,什么时候也相信直觉这么一说了?!”
“您之前说过,大胆假设,谨慎验证。”
“我说过?!我说的那是在侦查阶段,万事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季中原拍桌子,“现在是什么阶段?!现在证据都收集得差不多了,马上准备起诉了!”
“同样的事情,你原来是怎么处理的?这次又是怎么处理的?你明明可以在庭上向法官提出这些,由法官来做判决,偏偏要自己当这个出头鸟。”
裴景安在连珠炮般的指责下,悠然端起面前的茶盏,“可当事人要多呆一段时间的看守所,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女性,在这个行业里就受歧视。一旦上法庭,不管判不判,怎么判,对她的声誉都会有影响。”
季中原有些浑浊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现在居然开始考虑这些东西了?”
裴景安抿了口茶,不做回答。
“是那个准备挂到你名下的实习律师跟你说的?”
“跟她没关系。”
“最好没关系!”季中原冷哼,“你是我们律所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刑辩律师,可别变成那种意气用事只知道莽撞硬来的傻小子。”
裴景安放下举在唇边的茶杯,语气淡漠,“当然。”
季中原摆了摆手,示意这个突然脑子犯浑的得意门徒别在自己面前碍眼。
裴景安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周围的百叶帘卷起,他能从自己办公室里清楚地看到集中办公区的情况。
晚上九点多,律所没剩几个人,集中办公区更是漆黑一片,只余一豆灯火燃着。
在一片黑漆漆中,像A大夏天湖畔边到处飞舞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