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抬手触星辰

路上的行人一看她车厢上那极鲜妍张扬的牡丹纹饰,队伍里那些佩乌金刀一身玄衣,骑着高头大马头戴青铜面具的鬼面卫,便知这是嫡长公主的座驾,都是早早避让在道路两旁,更没有哪家的马车敢挡她的路。

无人得知,这些让人望而生畏的鬼面卫里,混入了被内侍省判为重犯的内侍凌寒。

原来是魏思音要出宫前,凌寒听到风声,前去找她。

魏思音见他主动来找,心里欢喜得什么似的,盯着一张哭花了的脸,却朝他笑得灿烂。

凌寒嫌她的笑容刺眼得很,低下头道:

“公主,奴才想求您一件事。”

魏思音听后,激动到恨不得一把抱住他。

凌寒居然会求她办事了!

这在她看来是个极好的兆头。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听到她兴奋的语气,凌寒眸色却冷若深渊,嘴角讽刺地勾起,“您去见顾世子时,可否带上奴才?”

他料想她一定不会答应,但还是故意来问她,就是想看她为了顾沅是如何与他虚与委蛇,再听一听她编出的那些舌灿莲花的好听谎话。

却不成想她竟是无比痛快答应,“好啊!你想见谁,本公主就带你去见谁。”

这下轮到他怔住了,定了半晌才出声,“公主就不怕奴才趁机对顾世子出手?”

魏思音笑着凑到他脸前,水盈盈的大眼睛近距离盯着他的俊脸,见他面色微红地往后避开,她开心地笑道,“你才不会。”

“公主为何笃定奴才不会?”

“本公主就是知道。”

凌寒就知道从她嘴里得不到一句正经话,闻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随后魏思音命绿漪给他送来青铜面具和玄衣劲装,他这便乔装成了鬼面卫,出宫时因她有皇上亲赐令牌在手,亦无人敢查长公主的车队,一介罪人之身,竟是毫不费力就出了宫门。

此刻骑在汗血宝马上,他还有些恍惚。

忍不住又在心里想着魏思音,越是想她,越是想不透她。

车厢内,魏思音盛装打扮,绿漪手持一面鎏金铜镜,照着她的花容月貌。

魏思音瞧着镜中自己,哪一处五官不是极尽艳色?

她不无得意地想,就是一句国色天香,她也担得起。怪不得她一打扮好,凌寒就不停地偷偷打量她,肯定是被她的美貌深深迷住,都迈不开腿了。

唯有一处缺憾,一双美目余肿未消,一看就是刚哭过。

“绿漪,你说顾沅那么自命不凡,他会不会一看到本公主的眼睛,就想当然地以为,本公主是为他哭的?”魏思音皱着眉问。

绿漪心道,您难道不是为顾世子哭的?

就连她这个亲信大宫女都以为,魏思音是一时冲动掌掴了顾世子的乳母后追悔莫及,一个人躲起来哭,才把眼睛哭红的。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只能哄道:

“怎么会?奴婢拿脂粉给您遮一遮,就看不出了。”

魏思音却诡谲一笑,“不必遮了,就让他看着。”

摘星楼楼如其名,共有五层之高,是大齐帝都最负盛名的酒楼。这里的酒菜昂贵,平日里权贵云集,一顿宴席的开销就够平民百姓全家饱腹半年。楼里还搭了台子,一到入夜时分,便有美貌的歌舞姬在台上献唱卖艺,底下酒客打赏不绝,多得是一掷千金的风流贵公子于此地寻欢作乐醉倒温柔乡。

一楼如此热闹奢华,往楼上走,却是一层比一层安静人少。

坊间有句话,能上摘星楼二楼的,那都是皇商富甲一方豪绅;三楼的贵客,那是手握实权的官员,和家底深厚的官宦子弟;上四楼的贵客,那得是正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勋爵国戚,乃至入京朝拜的藩王之流。

能上得了最高层的,只有魏氏皇室的直系贵胄。

唯有那位顾世子例外,能以外姓之身登上摘星楼第五层。

世人只道顾氏嫡长子何等清贵,犹如高悬在天上的那轮皎皎洁明月,就连摘星楼那位神秘的幕后东家都愿意为他破例,将他请入顶层。因为只有在顶层落坐,与皇族之人平起平坐,才配得上顾世子的身份人品。

却不知,摘星楼在二十年前是已故皇后的嫁妆私产。皇后临终前,将摘星楼留给了她唯一的女儿魏思音。

如今摘星楼的幕后东家正是魏思音。

她一句话,便让顾沅做了第五层的座上宾。

同样只要她一句话,他连摘星楼的大门都进不来。

毕竟顾氏再如何门阀高贵,也高不过皇室。

他顾世子再怎么矜贵不凡,只要店家不愿做他的生意,他也只能被拒之门外。

世人拿天边明月抬举他,可他终究只是地上凡人。

是她魏思音心甘情愿让他站在摘星楼最顶层,他才得以抬手触星辰。

可这个道理,顾沅却认不清。

他自认是帝都里遗世而独立的天之骄子,才学和心计都无人能比,又是天下第一士族门阀顾氏之首,就像是只择梧桐良木而栖的凤凰,向来只有最好的地方才能配得上他。

至于区区一个魏思音,是这摘星楼的东家又如何,贵为公主又如何?

因他登上了最高层,这里才变得卓尔不凡。

他倒觉得是摘星楼沾了他的光,正如魏思音能和他定下婚约,那是她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因此当魏思音踏入顶层的天字一号雅间时,他端坐在榻上,只抬了抬眼皮,甚至没有起身相迎。

魏思音瞧见他这一身傲骨,嘴角绽出娇花似的笑,“阿沅哥哥,听说你要请我喝酒?”

顾沅见她不仅没有心虚愧疚,反倒还笑嘻嘻地和他东扯西扯,更加恼火了。

只是他心里恼,脸上却淡淡的,“阿音,你为何要打我阿母,辱我顾氏脸面?”

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咄咄逼人。

魏思音也不解释什么,就气定神闲地问他,“她不该打吗?”

“她该打?”

顾沅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冷厉一笑,身上那股子傲气仿若狂风,朝着魏思音扑面而来。

“阿音,我原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现在听你这句话,才知你是真被那奸诈小人迷了心智,连好歹都不知了!”

“钱氏是我乳母,她待我有哺育之恩,我都唤她一声阿母,你自然也要拿她当长辈看。这么简单明了的道理,还用我跟你多说吗?”

“你身为大齐公主,本该端庄贤淑、善良大度,该以身作则充当闺秀典范,可你呢?那女戒女德,孝顺长辈的礼法教条,你可有往心里去半个字?当着长辈的面逞公主之威,还对长辈动起了手来,事后一点不知悔过,你失态至此,简直丢了大齐皇室的脸!”

还没等魏思音说话,顾沅的逼问便变本加厉,朝她兜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