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听到这话, 何昌逸瞬间明白过来,连与他同期进入门下省的这位同科同僚, 也已发现那个不宜诉之于口的真相。

看来并不是他多想, 而是真的,可是,他那位堂弟, 今年好像才十四周岁,是一直, 还是近来?

心中充满太多疑问与难以置信,让何昌逸只能说强扯出一抹笑容。

“看来是我太过后知后觉了,主要是实在没有想到。”

沈卓非常理解他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心路历程,所以他在后来又一再确认了好几回。

拍拍何昌逸的肩膀道, “能不能想到这个, 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事并不影响我们需要好好做事。”

何昌逸明白对方的意思, 对他们这些听令行事的人而言, 只需负责完成上面安排的各种工作就行, 不用在意这个大安到底是谁在当家。

能做到对外滴水不露, 连朝堂上的其他大臣都没听说任何风声,可见真相对他们这些官员, 或者说是对大安百姓而言,确实都不重要。

只是不能对外提而已, 提了会有损他那位皇叔的帝王威严, 也容易让人心思异动。

直至回到家中, 何昌逸的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复, 今天无意间察觉到的真相,实在太过惊人。

原来并非他的错觉,他的皇叔依旧是他父亲口中,也是他那日在御花园见到的那位气质儒雅,性格宽和仁慈的长辈。

真正作风强势,赏罚分明,给官吏提供优厚待遇的同时,也对官吏要求严格的是那位看上去存在感并不强的堂弟。

年仅十四岁,已经执掌朝政大权,身上却没有丝毫的骄气,亲手给人倒茶的动作极其自然。

态度温和得笑着跟人说话时,仿佛是在与普通的同辈聊天般亲切,不会给人带去任何威胁与压力。

何昌逸当时没有多想,如今再回忆那段经历时,就能发现其中的一些不起眼的细节,皇上完全是以长辈的身份问他家人情况,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可是太子问的却都是民生,有合城的治安,互市后边境环境与百姓生活发生的变化,还有他在上京途中的见闻,路过的集市是否热闹,百姓穿着,沿途百姓的建房风格等。

他当时还以为是太子年少,对外界的好奇心重,才想听他讲讲外面的世界。

如今再回头想想,才发现这可能是因为太子才是真正负责打理国家的那个人,所以他才会更关心各地的民生情况。

可是就算发现了真相,不得不接受现实,何昌逸也只能与门下省的其他同僚们一样,对真相保持缄默,连在给家人的书信上,都没提及半句,就当自己从不曾发现过什么。

唯一变化就是做事更加认真仔细,更加用心,不想再因出错而被训斥。

他理解不了自家那位皇叔敢让年幼的儿子为他执掌朝政的心态,但是何昌逸十分确定,他已顾不上在乎面子,只希望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差劲。

虽然真相将他打击得不轻,可是先被沈卓打击在前,有一再有二,接受自己不如人的事实,好像并不难。

何殊不知道,也不在意得她另眼相看的沈卓与何昌逸,都已知道其实是她在执掌朝政的真相。

毕竟选择将两人放到门下省,她就没想过要瞒着这两人。

反正她已年满十四岁,大安现在整体是呈欣欣向荣的发展趋势,不比她还几岁的时候,让人知道真相,会感到匪夷所思,还会觉得不靠谱,实在有损皇权威信。

又到将要收玉米的季节,去年的几千粒种子,共收获近四百斤左右的玉米。

这四百斤玉米在今年种了一百多亩地,因为不惜人工与肥料,种得十分精心,出苗率高,长成率也高,眼看这一百来亩地,肯定能迎来大丰收,何殊的心情十分好。

总算舍得让人将东宫种的玉米掰下一些煮熟,打算尝个鲜。

新作物尝鲜,哪怕已经种了上百亩,何殊也舍不得敞开肚子吃。

农务司那边分十个,东宫分八个,宫里分十个,阁臣那边分五个,在京中较有地位与

分量的王公与勋贵们共分八个。

加起来共掰下四十多个玉米棒子,哪怕已种了上百亩,也让何殊颇为心痛,毕竟算下来,这四十多个玉米棒子留到老后,可以种好几亩地。

不过即便如此,有资格分的人,也都只是分一小块尝个味的样子。

皇后与正宁帝、太子三人,分得稍多些,每人加起来有半根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分得少,才会显得特别稀罕。

哪怕正宁帝早知道这东西现在种得有百余亩,一亩能收几千根玉米棒子,听说煮熟的玉米送到,还是迫不及待的起身上前想赶紧尝个味。

何殊也很期待,此时想吃玉米的心情,与前世对玉米的品相与味道挑挑捡捡时的心情相比,可谓是截然不同。

两人站在旁边的桌子前,看着汪林打开食盒后,正宁帝亲手端出盒中的一个大盘子。

就是相较于品相极其精美的瓷盘,上面整齐摆放着的几小块玉米,看起来着实有些寒酸。

沈卓与何昌逸奉令抱着案卷被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皇帝与太子,还有御前大太监汪林,三人都围在一旁的桌子前,说笑着什么的场景。

见到两人,正宁帝放下手中的盘子,笑呵呵的说道。

“把东西放到案上就行,过来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难得太子大方一回,让人掰了些玉米让我们尝味,你们也一起过来尝口。”

两人放下手里的案卷后,赶紧谢恩并推辞。

“父皇说得对,算你们有口福,正好赶上,也可以尝尝这玉米的味道,不必推辞。”

被指小气的何殊也不在意,笑着拿起筷子扎在一块玉米芯上。

“看到了吧,只能啃掉这外层的米粒,这芯只能用来当柴烧,可不能吃。”

正宁帝一边拿起一根筷子照做,一边笑着打趣道。

“这玉米棒子看着挺大,但是这样去掉芯,不就只剩下一半了,你说的那高产量准不准呢?”

何殊边将另外一双筷子递给沈卓二人,一边回道。

“正式算产量肯定要去掉芯,老了以后,它的芯会变得很轻。”

何殊率先啃了一口,浓郁的玉米香味顿时溢满口腔,虽然既没水果玉米的甜味,也糯玉米的软糯,味道也很不错。

见沈卓二人都有些拘谨和迟疑,“都不必有负担,汪大伴,你们一起吧,都尝尝味,这东西是粗粮,本身并不精贵,等到过两年,就能随便吃了。”

已经吃了一口正宁帝不赞成的回道。

“这东西口感不错啊,皇儿为何说它是粗粮?”

何殊不好解释它的膳食纤维成分,不宜消化等弊端,只得简单粗暴的回道。

“人家海外的观赏植物,产量这么高,被我们用来当食物,不是粗粮,还能是细粮?”

正宁帝隐约觉得应该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听何殊这话,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嗯,有道理,不过不管它是什么粮,只要它能让人饱腹,还能高产,就是好粮。”

有汪林带头,沈卓与何昌逸才学着何殊的样子,每人用筷子扎起一块玉米尝了尝,发现这种此前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的东西,味道确实还不错,

吃完放下筷子后,沈卓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这似乎是微臣此前从不曾听闻过的东西,听陛下与殿下的意思,它似乎是一种高产粮食,不知它能亩产多少?”

何殊此前还没公开过这个消息,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不管是农务司,还是东宫那边,都没敢对外随便走漏口风。

如今都已经公开尝鲜了,何殊也没瞒着的意思,直接回道。

“正常情况下,肥力足,精心伺弄,可达七到八百斤,差点应该也能有个二三百斤吧。”

在这个正常亩产只有一二百斤左右的时代,不管是沈卓,还是何昌逸,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两人欣喜的恭喜朝廷又得一种高产作物。

何殊却叹了口气,边为他们解释,边擦擦手,坐回自己的案桌。

“土地的肥力不足,所有农作物的产量都低,就算有了稍高产一些的作物,还要考虑土地肥力下降的问题,农业生产乃

是大安的根本,做任何事情,都必需要考虑周全。”

看得出何殊的不甘与烦恼,沈卓与何昌逸却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在他们的印象中,土地产量只有一两百斤,甚至是只有几十斤,都是常态。

据他们所知,因朝廷近些年不仅鼓励农耕,还在农务司广招天下英才,一起钻研产量更高,能减少虫害的种植方式,研制可以提高劳动效率的农具。

甚至还研究如何积肥的方式,随着一些切实有效的研究成果被推广,许多重要产量区域的产量,都已得到不小的提升。

如今又得到如此高产的粮食作物,应该是件值得恭喜的大喜事才对,也是皇上与太子的功绩。

何况大安除了这个他们刚听说的玉米,还有一种叫做土豆的,产量比玉米更高。

可是太子提及这些的时候,不仅没有丝毫的喜悦,还发自内心的感到烦恼与遗憾,实在让人看不懂。

不过何殊也只是随口感慨一下,随后便收拾好情绪,指了下自己桌前的椅子。

“好了,你们都过来,坐下吧,我们办正事。”

沈卓与何昌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何殊却已将之前的那点情绪抛到脑后,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两人见状,只得赶紧收拾好情绪,将自己抱过来的资料放到何殊桌上,汪林见状,就知道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迅速安排手下为两人送来笔墨纸砚。

其他人都吃了一块,只有正宁帝坐在那不紧不慢的吃了三块,吃完之后,坐回自己的御案前,一手端起茶杯悠闲的喝着,一手漫不经心的翻阅奏折,不时拿朱笔勾一下。

随着太子逐渐长大,他连在人前做样子的时候,都变得越来越不严谨了。

船队第一次出海,带回的一些有记录阿拉伯数字后,何殊就在大安推行阿拉伯数字,府学与书院开设的算术课,也会专门教授阿拉伯数字。

而官方的一些数据统计,现在也已逐步改用阿拉伯数字,只是在一些重要数据上,会再用繁体汉字复写一遍。

门下省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将一些历史记录中的数据,全都翻译为阿拉伯数字,整理成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的表格数据。

对于负责做这些工作的人而言,它很枯燥与繁琐,但在完成后,不仅方便需要用到那些历史数据的上面人,也能方便其他想要查阅相关资料的官员。

首次做这种工作的沈卓与何昌逸还有些懵,但是随着太子开始提问,他们也随即进入状态,也知道了汪大监给他们准备纸笔的原因。

因为太子会不时的随口做出安排,都是要求哪部需要做什么、提供什么等,这些随后都将形成谕令下发出去,以皇上的名义。

看到自家表哥再次满脸疲倦的回家,左书意实在有些担忧。

“表哥,是不是你们门下省的人都欺负你和沈状元是新来的,把活都推给你们两个做?”

之所以会这么说,因为左书意看得出来,隔壁的沈卓每次下职时,也是脚步沉重,很累的样子。

何昌逸摆摆道,“你不要胡乱猜疑,大家都是如此,不存在什么欺压新人的事。”

说着,他突然警惕起来。

“你在大理寺是不是受欺负了?”

左书意没有否认,但他不以为意的回道。

“就是经常让我做些跑腿的活,应该也算不上是被欺负,而且我觉得还好,这样我能更快熟悉大理寺的情况。”

想了下,他忍不住低声道。

“听说大理寺和九门提督府有些不对付,自打崔将军被任命九门提督后,已经好几次截胡大理寺的案子,据说崔提督是皇上的近臣,更得皇上信重,才能直接拿到一部分查案的权力。”

若只是皇上的近臣,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看看翰林院的那些所谓近臣是个什么处境,就能知道。

想到那位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高度冷静与精明,考虑问题十分全面,不存在感情用事这一可能的做事风格,何昌逸若有所思&#3034

0;回道。

“若是这样,你要记住,只顾按规则干活就行,不要轻信任何人,也不要试图在上官面前表现,任何上官面前,知道吗?”

他在门下省入职几个月来,感触最深的就是要遵守规则,只要在规则内,一切都好说,触犯了规则,就会得到处罚,谁都不例外。

偶尔在休沐时,与留在京中的同科聚会,交流中也能发现,他们所工作的部门,也都十分强调规则。

知道某些真相后,何昌逸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若非事出有因,那位肯定不会将本该由大理寺负责的案子,交给九门提督府负责。

只是他的这番猜测,肯定不便和表弟详说,只能这么提醒他。

左书意的确不明白表哥为什么会这么嘱咐他,但他知道表哥的脑子比他聪明,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

“好,除了做事,我一定谨守本分,不会去上官面前献殷勤。”

何昌逸欣慰的点头,“这样就好,我们都还年轻,又是刚入职,凡事不宜操之过急,一定要瞅准了再走下一步。”

与此同时,隔壁的沈继川也在问孙子。

“入职几个月了,你与同僚们相处得如何?”

入职几个月了,每天回来还这么疲惫,让沈继川有些坐不住。

他自己在县衙工作大半辈子,不仅见过同事被老人排斥或指使的现象,甚至还看到过上官坐冷板凳,或是被忽悠得做些无用功的现象。

所以对于孙子自打进入门下省后,每天都很辛苦的样子,他虽担心,却一直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这是新人必走的一遭。

而沈卓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祖父在担心什么。

“爷爷放心,我与同僚们相处得很和睦,去了后,就被安排有可以露脸的正经活,主要是门下省的事情多,大家都不轻松。”

像今天这样,为了配合太子的高强度工作,他不仅要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还要反应迅速,下值后,实在是身心俱疲,比干了一场体力活还累得多。

看得出来,隔壁何昌逸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

听得出孙子说得是真心话,沈继川稍感放心,但还是仔细嘱咐道。

“晚上什么都别想,早点睡,要不然,白天做事的时候,容易精神不济,你要记住,朝廷的事都事关重大,越是忙,越是不能出错,吃好睡好很重要。”

沈卓点头,就是心中有些无奈,因为他固然可以做到心无旁骛的早点睡,可是睡着后是个什么情况,就由不得他控制了。

时不时的做上一场莫名其妙的梦,让他挣脱不得,早上起床后,不仅感受不到充足的休息过后的神清气爽,还觉得心累,需要花段时间将那些与现实不搭边的内容,全都清理出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