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何殊心情很好的回道, “船队这趟的确带回不少让我满意的好东西,这是清单, 儿臣说话算话, 父皇也可以去亲自去去看下实物,先挑两样喜欢的留下。”
几十条船的东西,当然不可能都运回京中, 但是能被运回京中的东西,除了何殊要求的各种新物种, 就是价值最贵的一部分珍品。
京中与江南繁华,好东西能卖得上价,所以这些好东西当然要优先送到京中与江南, 这等经济繁华有钱人多的地界。
看着清单册子上记录的那些东西,只是看到那描述, 正宁帝就觉得每件都让人心动。
但是仔细看完之后, 他还是忍痛合上清单。
“还是都卖了吧, 卖出去才值钱,朕的库房里还堆着无数御制的宝贝呢, 那些东西想卖都不能卖, 这些能卖的, 还是让它们都变成钱, 才是最实惠的。”
何殊对他的这个反应并不意外,“父皇倒也不用这么节省, 正所谓是有钱难买心头好,这是您的报酬, 留下两件也没什么。”
这话提醒了正宁帝, 他迅速拿笔在清单上面勾下两件顶值钱的物品。
“还好你提醒了朕, 这是朕的劳动所得, 不能不要,等到这两件东西卖出钱后,你让人将交完税的这些钱,单独划到朕的帐上便是。”
眼看对方的算盘打得哗哗响,一点都不吃亏,何殊只得应下。
说完船队的事情后,正宁帝拿出一份文章。
“这是朕在你放到待选的那堆建言书中看到的,对于写这份文章的孙树宗,朕还是比较有印象的,当年他曾在翰林院任学士,在宫学教过朕,就是不知他后来为何也归隐了,这人挺有文采,这文章写得也不错,皇儿怎么没有看上?”
那份文章写得合您老的胃口,就是她将之送到待选堆里的首要原因,当然何殊肯定不能这么实话实说。
“这个孙树宗的文采的确不错,所以孤将他放到待选之列,留待备用,只是这位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务实,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实践经验吧,过于推崇书中写得那些。”
听何殊说过太多,正宁帝立刻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你是说,他好像只会纸上谈兵?那样的话,的确不能随便选用,与咱们务实的施政理念不相合。”
何殊耐心分析道,“倒也不能只通过一份文章,就直接将人彻底否认,我会安排人打听一下他的过往经历,再调查一下他辞官后的情况,再综合判断他这个是否适合委以重任,或是适合什么位置。”
正宁帝欣慰的点头,“还是我儿考虑周到,对,理该如此。”
看到那份完全根据正宁帝本来的性格爱好写的建言书时,何殊就知道这位应该是正宁帝的旧识,相处过的时间应该不短,对正宁帝用心关注并了解过。
若是做决定的是正宁帝,看到这份建言书,一定能勾起正宁帝的回忆,这个孙树宗也肯定能有机会重新出仕,甚至是受到重用。
而正宁帝看到这份建言书后,能够立刻回想起自己当年对那位的印象,也证明了对方的谋划是对的。
前世的何殊会很看不上这种心机手段,可是今生的何殊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恶,就直接否认这个人,相反还能从中看出这个人身上的一些优点。
能在二十多年前,正宁帝还只是一位在宫中不受宠的小透明皇子的情况下,就愿意用心关注并了解正宁帝,意味着这是一个非常善于观察,习惯掌握细节的人。
习惯性的记下一些人物的性格偏好,在多年后仍然十分清晰,可以表明这个人的记性极佳。
为达目的,不吝运用自己的这些特长优势,表明他不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的人,就是一个知变通有心机手段的人。
何殊需要的是后者,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否认这个人,而是打算对其进行全方位的调查与评估后,再慎重考虑是否要用这个人。
何殊不怕别人研究正宁帝,因为在多年的潜移默化之下,正宁帝对她的信任已超出他自己,别人再怎么懂得投其所好的讨好正宁帝,只会让正宁帝生出警惕与防备。
她也不怕别人会研究自己,因为没人能想象得到,她曾拥有过怎样的前世与前世经历,也就不会知道,她这辈子被迫做这个太子后,其实演了一大半。
假作真时假亦真,连何殊都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性格,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她一直在坚定的奉行实用主义,这个实用表现在方方面面。
对于所有有能力在这方面投其所好的人,何殊完全不介意给他们想要的功名利禄。
土豆和玉米的种子找到后,并不意味着大安从此在粮食这块就能做到高枕无忧。
高产作物的后期种植,也有很多问题与隐患需要解决,尤其是在当前没有化肥的情况下,仅凭现有的土地肥力,是无法支撑高产作物的连继种植的。
当然,何殊也没想过让大安从此改变饮食结构,让人放弃传统的五谷杂粮,以这两样当主食。
所以她要考虑的是,如何引导百姓在不放弃那些传统却产量低的作物的同时,科学合理的利用现有的土地,种植这种高产作物,同时还要保证土地肥力不被透支。
何殊虽是通过经商改善朝廷严重缺钱的困境,但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农业生产的高度重视。
所以过去多年里,她颁布各项鼓励措施,让人研究如何提高产量,改善现有的农具,提高生产效率的方式。
在农具,如犁耙、水车等方面,确实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在堆肥方面,还基本限于草木灰与人畜粪便。
想到从海外带回的苜蓿草等优秀草种,已经培植到可以规模种植的地步。
何殊决定下一步开始挑几个地理与气候条件合适的区域进行试验,鼓励百姓种草发展养殖,养殖可以产生大量的粪便,可以用来肥地。
等到高产作物可以进行推广种植后,土豆的藤与叶虽有毒,也可以在煮熟后用来喂猪,还有玉米杆,也能用来喂养牛羊,届时可以达到一个基本的良性循环。
不过这只是她能想到一些,接下要如何具体实施,还需要积思广益,太子也是人,不可能做到事事亲为,她想不到的那些,当然需要更多的其他人努力钻研与完善。
这也是何殊求贤若渴,就差直接拿着大喇叭直接吆喝,朝廷要广纳天下英才的目的。
心中正在感慨朝廷缺人,最缺精于农工桑事,可以深入研究如何科学种植的读书人时,何殊的手一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格外凝重。
看完那份内容非常实在,没有用任何华丽词藻修饰,就是平日里观察农作物的种植与生长,随手记录下的手札,何殊的心情十分好。
招来汪林,直接将那份手札的作者信息交给对方。
“汪大伴,着人拟旨,封伍少江为太子舍人,暂定七品,赏安家银,即日赴东宫就职。”
汪林恭敬的应下后,毫不耽误的直接去中书省传令,当然是以皇上的名义。
对于御书房中的两位,哪位说话更算话的事,身为皇上身边最为信重的秉笔大太监兼内侍大总管,汪林心里早就有数,但也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在外闲说半个字。
汪林走后,正宁帝才好奇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人,竟让皇儿如此欣赏?……一个秀才?有何特殊……看样子应该是个会种地的。”
能有机会被递到宫里的这些建言书,都已进行过初步确认与调查,以确保建言书中内容与作者,乃至建言书中提到的人与事,都能对得上号。
从而尽量避免出现冒名顶替或是言之无状、造谣诽谤之类的现象,就算出现,也要确保那种不靠谱的内容不会被呈上去。
“最关键的就在于他会种地,而且从这些内容言之有物,可以证明他确实有在用心种地,而且很有想法,勇于大胆尝试并改进,这正是我很需要的人才。”
看着何殊毫不掩饰的欣慰与欢喜,正宁帝不
禁好奇。
“种地竟然也有这么大的学问?”
何殊毫不犹豫的回道,“这是当然,这些农业种植方面的人才,若能研究出如何提高农作物产量,研究出如何除病害以防减产,如何在尽量节省人工的情况下,提高劳动效率,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福泽无数人的大功绩。”
正宁帝当然知道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但他对何殊说得这些,都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听着就知道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然善于种地,你将他安排到农务司不就行了,怎么让他当太子舍人?”
何殊坦然解释道,“一来是因农务司都是钻研这一行的人,同行相轻,他去了难服众,也难有作为,二来是因儿臣今天看到船队带回的新作物中,有两种此前从未见过,看着挺投缘的品种,让送了一部分去东宫,可以让这个伍少江负责研究一下。”
正宁帝有些无语的看着她,“东宫都快被你变成新作物培植庄了,东宫的官员,现在也成了大安最有名的一批不务正业的官员。”
要不是知道内情,谁能想到堂堂太子少詹事,竟然成了一个给太子管帐、巡查产业的,新任命的这位太子舍人,竟是招来种地的。
拿起下一份建言书的何殊不以为意的回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只要我们能做成事就行。”
正宁帝深有感触的点头,“不过这么一人秀才凭借一份建言,一步登天当上太子舍人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有更多人想要通过这种途径晋身。”
他已经看到那伍少江的生平,现年二十七岁,十五岁考中秀才后,一直不曾中举,终日埋首于田间地头。
多少人为了能够通过科举出仕,白首不移其志,可是这个伍少江,却能通过一份建言,直接成为太子舍人,前途无量的东宫近臣,怎能不让人羡慕与向往。
这件事情所能造成的影响,势必能比杜乐贤的经历更加引人瞩目,从而引起更多人的效仿。
何殊当然知道这件事所能带来的后继影响,但她不介意,只是又要更增加一些工作量而已。
只要能从中多筛选出几位确实有真材实学的人才,一切的付出都值。
以皇帝的名义安排下去的事,效率当然很高。
只是几天后,突然被从地头叫回家接圣旨的伍少江有些懵。
既为自己突然被授官一事感到懵,也为自己明明是往建言箱中投了一份农事手札,现在却被封为太子舍人一事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父亲就已用力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赶紧说些表忠心的话。
可是伍少江言语木讷,除了拱手向传旨的礼部官员及陪在侧的当地县令施礼致意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因为他的脑子还是糊涂的。
不过他本能的知道,若是自己敢在此刻说出自己不想当太子舍人,只想种地的话,肯定会被一直恨他不争气的父亲给亲手打死。
不管是前来宣旨送安家银的礼部官员,还是当地的县令,都能看得出来,这位看上去跟普通农人没什么区别,却能突然一步登天的秀才,是个脑子不怎么精明的人。
可是就这么一个人,竟然能有机会凭借一封建言书,从一介秀才晋为正经的七品官,而且还是前途无量的太子舍人,这番际遇,着实让人羡慕不已。
直到官府中人与一干听说消息,争相前来道贺乡邻,都被他那高兴到红光满面,仿佛瞬间年轻十岁的老父亲,带着兄弟们好生送走,伍少江仍然呆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沌。
伍少江的妻子王氏担忧的看着丈夫,小声跟婆婆李氏说。
“娘,朝廷给封的官,好像不是相公常说的司农官,他……该不会不想去当这个官吧。”
李氏眉头一皱,也有些担心,倒是旁边偷听到这话的伍家二儿媳立刻嚷嚷道。
“那可不行,虽说咱们现在已经分家了,一笔写不出两个伍字,他三叔也必须去当官,当年供他读书那会儿,可是我们全家一起供的。”
哪怕是已经
分家的小叔子得了官,说起来也是他们伍家出了个当官的,这得是多大的光,老伍家都能跟着沾光。
李氏迅速甩掉手上的抹布,不满的瞪着二儿媳。
“谁让你供了,老三早年读书是我和他爹供的,等你们嫁进来的时候,他读书考得好,已经不怎么花家里的钱了,后来考上秀才公,还得了官府的奖银。”
嘴上这么怼二儿媳,李氏心中其实也有些慌,不仅伍少江的媳妇了解他那倔性子,她这个当娘的也很了解这个性格古怪的三儿子。
能以十五岁的年龄考取秀才,而且还是能够得到奖银的前三名,伍少江在读书这件事情上的天分,是不用质疑的。
可是让没有想到的是,伍少江在读书上的成就,竟然就此止步,后面又相继参加两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后,他竟坚持不愿再去参考。
自那以后,无论家里人怎么劝,伍父甚至还曾一度动手揍他,也始终无法改变他的坚持。
而他最为坚持的,就是专心研究如何种田种地,尤其是研究朝廷的农务司统一印发,并发放到地方官府中的一些种植技术,以及一些新作物的试种植。
这些年下来,他也确实研究出一些成果,从如何为土地增肥,到一些作物交叉种植,从而起到可以增产的效果,以及病虫的防治,还有一些果木嫁接、授粉等。
同样的地与种子,伍家的产量就是能比别家多产个一两成,就是他最大的研究成果。
邻里遇上种植方面的问题,来家里请教,他也不吝指导,也确实帮助了不少人家。
可他身为乡下难得一见的秀才公,不好好读书,天天比那些真正靠种地为生的农民,对农事还要上心的举动,终究给他招来不少非议。
有些人家在教自家孩子要好好学习时,都少不了会拿伍少江作为反面教材,要求自家孩子一定不能学他不务正业,放着读书这大好前程不要,非要扑在田间地头当农民。
有一说一,多年下来,在方圆十里八乡流传的这些风评,确实让伍家上下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可是伍少江除了在提及农事时,能说得头头是道外,在其他方面的木讷表现,也让伍家人彻底放弃了指望他能改换门庭的想法。
朝廷出台最新的税改制度后,家里共有百余亩土地的伍家,第一时间选择分家,既是为了能够享受那免税的口粮田与惠民田,也是为了能与在当地出了名的三房撇开关系。
在包括伍家人在内的所有人看来,伍少江基本算是废了,一辈子都注定不会有什么出息。
谁都没有想到,朝廷竟突然下旨,将伍少江封为七品官,看同为七品官的县令大人那难掩羡慕的反应,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个好差事。
只是对伍少江最了解的伍家人如今反应过来后,首先想到的都是以伍少江那倔性子,会不会拒绝去做官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