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心!”
裴词安一把揽住沈若怜的腰,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忽然痛苦地捂着肚子,唇色惨白, 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口中嗫嚅着“疼”。
裴词安的心猛地揪在一起,方才所有的疑惑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匆忙将沈若怜抱进府中, 招呼管家去请大夫。
秋容正在屋中收拾着东西,听见屋外一阵嘈杂的动静,便迎了出去,就见裴词安抱着公主脚步匆匆朝这边跑来。
她急忙将门打开, 先一步去**把床褥收拾好。
“怎的方才出去时还好好的, 这才没多久就成这样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
沈若怜小小的身子蜷缩在**, 手按在胃部,嘴唇发白, 小脸因为疼痛而皱成了一团, 发梢被冷汗打湿粘在她的额头上。
裴词安沉着脸没说话,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顾不得规矩礼仪, 紧紧攥住沈若怜的手,恨不能替她难受。
府里的女医很快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替沈若怜号过脉后只说是公主原本就肠胃娇弱, 近来喝了太多药伤了胃,加之今日许是又过度食用了寒凉之物, 这才导致了肠胃**。
裴词安经她这么一提醒, 猛然想起自己今日来时给她带了盒绿豆糕,她一时贪嘴多吃了两块儿, 他瞧她吃得高兴,也没多加劝阻。
他心里不由升起一阵愧疚。
“不过也不是很严重,无需施针,我先去开服方子,完了劳烦姑娘替公主煮一碗红糖红枣姜茶来。”
秋容忙应下,“您这边请。”
裴词安陪着沈若怜,秋容领了女医下去开方子煎药。
沈若怜喝下药又喝了姜茶后,症状逐渐好转,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她和裴词安原本刚才是打算去白府找白玥薇的,经过这么一遭,今日便哪儿也没去,裴词安在府中陪了她一下午,到了晚间又匆匆赶回了京畿大营。
沈若怜躺在**,盯着帐顶毫无睡意。
她脑中不断回想起今日的一切,她想不明白,裴词安明明最喜欢蓝色,为何那日太子哥哥要故意对她说谎。
而且若非自己突发胃疾,裴词安那般问自己,她又该如何同他说。
沈若怜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她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而造成的,不过好在现下她搬出来了,看不到他,自己以后应当就不会再困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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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安跟着太子一直忙到亥时三刻才回了东宫。
今日嘉宁公主搬出宫后,太子便又将办公地点从东宫挪回了乾坤殿,加之今日一上午都在忙公主府的事,堆下的折子太多,回来便晚了些。
李福安伺候着太子洗漱过,看了看他似乎还未有就寝的意思,试探着问,“殿下可是还要看折子?若是要看折子,奴才再将屋中的灯点亮几盏。”
晏温虽然忙了一整天,可瞧起来精神尚且不错,尤其是换上柔软宽松的寝衣后,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白日里的持重威严,平添了几分柔和。
他走到桌旁坐下,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字帖,温和道:
“不用点灯了,孤随意坐会儿。”
李福安抬眸看了一眼,橘黄色的灯下,太子的面容清隽儒雅,眉眼间情绪松弛,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翻弄着字帖,看着更像是哪家高门大户里充满书卷气的温润公子。
他不由放下心来,觉着早上公主府门前的事当是没有影响到太子心情的。
“那老奴先去门外候着了,殿下若是有事,随时唤奴才。”
晏温随意“嗯”了一声,视线并未离开手中的字帖。
李福安又过去拨了拨灯芯,放好灯签朝门边走去,然而一只脚才刚踏过门槛,忽又听得身后太子唤住了他。
“司衣署……”
太子的话顿了一下,“司衣署送来的那几只荷包在哪?”
李福安想了一下,前几日司衣署确实送过来几只荷包,但当时太子瞧都未正眼瞧一下,便让人收了起来。
他道:“都在库房收着呢,殿下是要用这些荷包赏赐下人么?奴才去准备。”
太子每年用的都是嘉宁公主亲手做的荷包,司衣署送来的那些,往年太子都让他赏给了宫里的下人,李福安以为这次还是如此。
岂料他话音刚落,晏温“啪”的一声将字帖扔回书案上,捏了捏眉心,语气里到底又攀上了一丝烦躁,“赶明儿给孤挑个能用的拿来。”
李福安:“……奴才瞧着孙小姐今儿个送给殿下那只倒是十分精致,司衣署送来的荷包料子又硬,款式又……”
李福安话未说完,便被晏温两道锋利的视线看得改了口,“奴才明日一早便去准备。”
“孙婧初那只荷包,”晏温手指点了点桌面,“登记入库吧。”
“……是。”
“孤记得,丝织节是在每三年的秋季举行?”
李福安不知他怎会突然问起这事,想了一下回答,“是,每三年秋季下旬,差不多在重阳节前后,算下来,今年倒是该举办了。”
晏温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朝李福安挥了下手,“孤知道了,下去吧。”
……
昨夜后半夜下了场雨,翌日一早雨倒是停了,空气却依旧有些寒意。
院子里玉兰花瓣落了一地,檐下滴滴答答的不时落下水珠,聚集在地下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李福安匆匆上了回廊,拍了拍衣摆上的潮气,这才推开门进去。
晏温已经醒了,正自己换好了里衣,李福安一惊,忙上前来接下他手里的衣裳,“殿下怎起的这么早?”
晏温不答反问,“昨夜怎么了?”
李福安替他穿好外裳,站在他面前系革带,闻言头都不敢抬,低声道:
“昨夜薛大人过来,说下午的时候嘉宁公主突发胃疾,被裴大人抱回了公主府,奴才瞧着殿下屋中的灯熄了,且听薛大人说公主已经恢复过来了,昨夜便没敢打扰殿下。”
他替晏温整理好衣裳,明黄色的四爪蟒纹锦袍衬得他气度不凡,周身散发着矜贵而又凌厉的气息,仿若天生就该是睥睨众生的上位者。
晏温走到架子旁,撩了水洗手,水声“哗哗”作响。
“可知是为何?”
李福安走过去替晏温理好袖摆,又拧了湿帕子给他擦脸,“听说是公主贪嘴,吃多了裴大人送的绿豆糕。”
“知道了。”
晏温听他说完,神色如常地洗漱完,之后坐下任李福安给自己穿好筒靴,站起身理了理衣摆,不紧不慢地出了门去上早朝去了。
再没多问一句。
李福安总以为殿下是赶着上朝,下朝后至少也会着人送些药或者派御医去再给公主看一次诊。
可直到一连过了三日,太子就跟忘了有这回事一般,照常忙他自己的,每日里不是上朝就是批折子,要不就是找大臣商议政事,倒是真的忙得不行。
一句都没再提公主生病的事。
这日晏温下了朝被皇后派人叫去,他听了宫女通传,忍不住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到了凤栖宫,皇后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他,“你同嘉宁闹矛盾了?”
“没有。”
晏温神色如常,接过宫女手中的白玉美人拳,“孤来吧。”
皇后睨他一眼,唇角带了笑意,嗔他,“太子日理万机,难得还记得孝顺你这个母亲。”
晏温唇角也带着笑,嗓音温润,语速不紧不慢道,“母后说笑了,儿臣平日里是忙了些,难得有了闲暇,自然是要在母亲跟前尽孝的。”
宫女替晏温搬来杌凳,晏温坐在皇后下首的位置,用手中的美人拳轻轻在皇后腿上敲打。
“太子是一国储君,你父皇如今又不理事,这大燕的未来都在你手里,母后不过是开个玩笑,若你当真有心——”
她认真看了自家儿子俊朗的面容一眼,感叹,“你若是当真有心,就给母后尽快找个儿媳回来侍候左右,也省的你堂堂一国太子,在我这里干这些捶腿捏肩的事。”
儿子替自己敲腿,她自然高兴,可他身为一国储君,这些孝敬长辈之事本该有内宫妇人打理。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宫里没人。对了,那日婧初来给我请安,母后瞧着她几日不见出落得越发落落大方,举止也端庄得体,说到底是豪门世家里的嫡女,将来她若为太子妃,定能将你那东宫的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皇后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你即位了,一国之母自当像她那样的人才当得起。”
晏温垂眸没说话,皇后无奈,他这儿子每次说到这种话题都是这个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如今他已二十有四,老四是个生性风流惯了的,但其余两个比太子小的皇子都已有了孩子,为着皇家血脉一事,皇后又不得不一遍遍提醒他。
“我上次给你的那本册子,你可看了?母后想着先定下两三个人选,待册封太子妃时,一并给册封了。”
“民间有句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也不必担心,就算成了亲,日后若是你还看上哪家女子,只要不是门第过低的,母后都能允许你纳进来。”
皇后知道自己说这些大概率也是白说,他这个儿子自来对于女色无甚兴趣,按照以往来看他定是又要将话题岔开了去。
然而这次太子沉默了小片刻后,居然破天荒地回了她的话,“儿子心里已有两三个人选,待儿子再斟酌几日就跟母亲说,可好?”
皇后一愣,随即喜笑颜开,欣慰不已,“好好好,太子如今是懂事了,开窍了,母亲深感欣慰,如今我瞧着嘉宁和裴家老二感情是越来越好了,近日春意正浓,你没事也常约着婧初,叫上嘉宁他们,出去走动走动。”
晏温顿了一下,回道:“是。”
“对了,那日嘉宁突发胃疾,连我都听说了,晏泠还送去了药,怎的平日里你这个最疼妹妹的人这次却不闻不问了?你们当真没闹矛盾?”
晏温沉默,眉眼间的温和之意淡了不少。
皇后看他这样子,眉头皱了一下,随即转了话题,“听说陈家姑娘,就是你从前那个伴读陈崔的妹妹,下半年会来京城投亲。”
晏温猛地抬眼,“母后从哪儿听说的?”
皇后见一贯处变不惊的太子听见陈家反应这么大,心里不由感慨。
回道:“哪里需要刻意打听,随便听嫔妃们说几嘴就知道了,不过是你因着从前之事一直心有芥蒂,不肯去关注这些罢了。”
晏温面色有些难看,眼神里难得透出恍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待他再要开口时,忽听得门口传来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李福安快速走到两人面前行了礼。
“何事?”
晏温淡淡开口,神色已然恢复如常,仍是平日里那副澹然温雅的样子。
李福安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方才薛大人来报,说是……嘉宁公主今日早晨同裴大人在京郊马场学习骑马时,不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晏温握着美人拳的手一紧,手背立时浮现出几条青筋。
皇后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伤的严重吗?叫御医了么?”
李福安回道:
“伤势尚不明朗,听说公主从马上摔下来后便站不起来了,似乎是伤了脚,如今人还在马场那边没回来。”
晏温面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甚至能想到以她那娇气的模样,定是又哭得止不住。
从小便是受不得一点儿疼的人,小时候手蹭破了皮都要腻在他身上哼哼半天,非得他抱着揉揉呼呼才行,如今从马上摔下来,她怎能受得住那般疼痛。
“不过貌似公主摔下来时,是裴大人先落了地,在下面垫了她一下,想来应当不是太严重的。”
晏温的思绪被李福安后面的话打断,他扫了李福安一眼,随即垂下眼帘沉默了下来,握着美人拳的手也缓缓放松。
正在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晏泠关切的声音,“李公公,你说什么裴大人先落了地?嘉宁又是从哪儿摔了下来?”
殿中几人闻声全都回头看向他,李福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晏泠听完,先是看了晏温一眼,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不由冷哼一声,嘲讽道:
“才不到十日,嘉宁先是胃疾,现下又摔了,这便是太子说的给嘉宁找的好驸马?”
“老四!怎么跟你皇兄说话呢!”
皇后出声制止,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兴许是嘉宁自己调皮,摔了下来,嘉宁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晏泠撇了撇嘴,“母后就偏袒皇兄!”
说完又看向晏温,“太子打算何时去看嘉宁?我跟你一起去。”
“孤——”
晏温停了一下,嗓音沉沉,“孤近日政务繁忙,就不去了。”
晏泠闻言,眉头忍不住拧在一起,视线在晏温脸上仔仔细细来回扫视了几圈,确定他并不是开玩笑后,冷笑一声,“行,你不去,我自己——”
“你也不许去!”晏泠话未说完,被皇后出声打断。
她看了晏温一眼,又对晏泠语重心长说,“如今嘉宁已经要同裴词安定亲了,上次她胃疾,你亲自去了公主府送药,如今还不到几日,再去怕是不好。”
毕竟是即将定亲的姑娘,即便晏泠是她兄长,隔三差五去公主府也于礼不合。
皇后想了一下,“这样吧,这次你们都别去了,本宫先派个女医过去看看,若是不严重,就让女医替她医治,再说就算是严重,你们去了也无济于事。”
皇后都这样说了,晏泠看晏温也是一副默认的样子,他无奈叹了声,也依言应了下来。
两人又陪着皇后聊了会儿,用过午膳便一道从皇后的凤栖宫离开。
回去路上,晏泠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对晏温不忿道:
“亏嘉宁小时候最喜欢你信任你,我们这么多人,她就只愿意黏着你一个,如今她两次受伤,都没见你去瞧过她,当真是要迎娶太子妃了,连自己妹妹都不管了。”
晏温手里攥着扳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扳指上的蓝宝石,乜了他一眼。
“嘉宁胃疾,你去公主府看她了?”
晏泠语气不善,“对啊,当天晚上就去了,你以为我是你,把自己妹妹往宫外一扔就不管了!我发现你最近这段时间真的对嘉宁态度很差啊,她到底怎么你了?”
晏温手中转着扳指没出声,脑中忽然浮现那日沈若怜站在他面前,满眼通红,含着哭腔对他说,让他以后没事别来了,她不想同他再有任何瓜葛的画面。
初春午后的阳光洒落在甬道上,两旁的宫墙红得有些刺眼,晏泠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晏温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面容依旧沉稳,金丝云纹皂靴低锵从容地踩在每一块儿青石板上,一阵无法宣之于口的烦躁而又失控的情绪,却遽然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起来。
回到东宫门口,晏温忽然停下了脚步,望了眼馨和苑的方向,问李福安,
“孤记得,上次那家慈幼院,孤还没来得及去?”
李福安一惊,慈幼院和公主府同在城西方向,殿下莫不是还是想去公主府?可皇后娘娘都说了不让他们去了……
他犹犹豫豫地回答:“是、是没去,可——”
“今日下午刚好得空,让人备马车,孤去一趟。”
晏温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径直转了方向朝外走去。
李福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