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必须打
纪禾清一听王淑人这么一说, 当即微微掩唇,露出惊喜之色,“是吗?若果真如此, 那可真是帮了陛下大忙!”
王淑人母女俩自然笑着恭维, 心下却不以为意,觉得纪贵人这也装过头了, 在这个紧要时节召她们过来是什么用意还用得着猜吗?
然而下一刻,母女俩面上却不禁露出惊愕之色,只见纪禾清眼角眉梢都是透着喜色,还站起身招呼宫女, “翠真, 去将陛下赐的东西拿过来。”
立即有一名大宫女带着两名小宫女, 端上两盆新鲜的水果。
那盆是寻常用来盛汤的大盆, 比寻常菜碟宽了几寸,不单外面描花绘草的, 里面还用工笔雕琢了几只在花丛中蹁跹的粉蝶, 瓷盆里一个装着蜜桃,一个装着荔枝。
打眼一瞧,果肉饱满, 表皮鲜嫩,果蒂上的叶子还是青绿的, 还沾着几滴晶莹水珠, 盛在这瓷盆里,乍一看好像有蝴蝶也为这果肉芬芳所迷, 看得王淑人母女两都是眼睛一亮。
王淑人娘家富贵, 夫家如今又是三品大员。自然是不愁吃穿,也见惯了好东西的。但是这大冬天的, 这么新鲜的水果也是钱都难买的,如今他们家冬日里吃的菜蔬不是夏天晒的菜干,就是冰窖里冻得蔫了吧唧的,想吃点爽口的都找不到。
想吃水果,要么吃那种夏天晒的果干,要么吃那种从南方最炎热地带运回来的,种类有限,价格昂贵,还不新鲜。
京都的冬天又比南方长,王淑人一家都吃了两个月的菜干果干了,大鱼大肉也早吃腻了,就是厨子变着花样做,也难以令他们开胃,现在乍一见到这么新鲜的水果,还真有些眼热。
纪禾清笑盈盈地招呼她们,“这都是陛下赏的,满京里也独这一份,你们快尝尝。”
母女俩自然不敢辜负纪贵人的盛情邀请,又有宫女上前用小刀剥皮切块,当然是矜持地用叉子叉起来小口吃了。
一入口,面上就忍不住流露出餍足之色,才发现这水果不单表面光鲜,里头也是汁水饱满,果肉软嫩,甜分也恰到好处,竟恍惚好像回到了夏天。
王淑人惊喜道:“这得是快马加鞭从南方运过来的吧?”
这个时代运输不便,全靠人力和畜力,南方最炎热地带现在的确有新鲜水果,但运到北方来,一路过关卡,走陆路绕水路,少说也要两个月,为了保证水果不腐烂,还要一路用冰块保鲜,但一路也会有不少损耗,出发时一大车,运到京都来能有个几篮子品相完好的,就已经是运气好了。
可即便如此,那水果也不新鲜了。
想要有这种品相和成色的,需得一路关卡畅通,让使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往京都跑,才能在几日内送到,而且送的量还不能大,毕竟那样马儿就跑不快了。这一路也不知得跑死多少匹马,累瘫多少个送货使者。
连钟鸣鼎食的公侯之家也不敢如此奢靡,也只有当今天子才有如此权势去耗费人力物力只为讨宠妃欢心了。
母女俩又不禁为纪贵人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感到咋舌,这么珍贵的东西,她眼也不眨就给她们母女吃用,也是真大方。可转念一想,什么人能大方?当然是什么也不缺的人。
这两盆水果在她们看来十分珍贵,但在纪贵人眼中,也许就和她们日日吃的菜干果干一样,只是也太靡费人力了,都道如今国库空虚,纪禾清还如此挥霍豪侈,实在不像是传闻中能令陛下幡然回头的贤良人啊!
这对母女此时的想法都是相似的,纪禾微暗道若是此事传扬开去,那些之前对纪贵人赞誉有加的文人怕是要扭头将犀利笔锋对准了她。
王淑人比女儿想得更多一层,如今大晋并不太平,蛮族又再度来犯,正是朝野上下风声鹤唳的时候,纪贵人却心安理得让陛下糟蹋人力为她弄些水果吃食,可见是个目光短浅的。就算这新鲜水果陛下也爱,吃得也未必比纪贵人少,但谁敢指着陛下骂,那些口诛笔伐朝向的还不是纪贵人?
天子也是人,之前又疯过几年,再有那些大臣文人天天念念叨叨,天子能一丝都不受影响?到那时候,他对纪贵人的宠爱又能延续几时?
王淑人暗暗皱眉,以前对着纪禾清横眉怒目的,是想要拿捏她让她心甘情愿替她的亲女儿入宫,这段时日隔三岔五递帖子放脸面地奉承,是图她名声渐显荣宠无两,想着借她的东风让夫家和娘家都更上一层。
但现下见她这做派,又不免觉得前途暗淡,怀疑起自己刚刚应承出去的资财是不是白费了。可话说出口了,又不能收回来。
纪禾微心中也多少生出了悔意,虽然如今京中人人都知纪禾清跟纪家不甚亲近,但她到底姓纪啊!如今还记在王淑人这个嫡母名下,有再多过节,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人,以前觉得纪禾清不可能得宠,只当是个替她入宫受罪的面团,任人捶打捏扁,才对她轻视鄙薄。
后来纪禾清得宠又有好名声,纪禾微才跟着母亲一起放下身段,反正是在自家窝里,怎么低头都不丢人,往外头一站只有别人艳羡的份儿。要真能跟纪禾清修好,那纪禾清与陛下就是她的另一个娘家,她将来嫁人也更体面,哪怕夫家显赫也不敢欺她。
谁知纪禾清的实际做派竟是如此,绫罗绸缎珠宝珍玉,反正是在内宫,任是她用之如泥沙,外面人也看不见。可新鲜水果不一样,那驿站跑死的马儿,那日夜兼程送水果的使者……哪个不是证据?
怕不是再过几天,外头就要传遍风言风语了。纪禾清是纪家的女儿,她自己也是纪家的女儿,纪禾清要是被外面人骂做祸国奸妃,她自己又能落个什么好名声?
这心态一波三折起起落落的,着实把纪禾微折腾狠了,她心里憋闷,甚至闪过恶毒的念头,早知如此,当初纪禾清还不如死在宫里好。
母女俩都是表情管理大师,心里已经翻起了波涛,面上却还是绷住了没露出痕迹,纪禾清目光在母女俩攥紧的手帕上一扫而过,面上也是笑盈盈的,摇头道:“王淑人这就说笑了,让人快马去南方运回来,实在浪费人力,如今陛下正为边关战事忧心,我再怎么不知轻重,也万万不会做这种要遭人戳脊梁骨的事啊!”
母女俩心里都自认将纪贵人给摸透了,已经开始琢磨后路,纪贵人忽然的这番话就跟棒槌似的,一下给她们二人敲懵了,母女俩不禁对视一眼,有些惊疑。
王淑人指着这瓷盆里的新鲜水果,“这不是让人从南方运回来的?”
纪贵人随手剥开一枚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捏在她指尖,着实好看,她笑声爽朗,“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会这般想,果子当然是南方运回来的果子,但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让人八百里加急跑死马的送法。实话与你们说罢,陛下有一条新的运输法子,哪怕是横跨天南地北,运输一千车粮食,也只需四五日的光景。”
这话一出,母女俩都不禁嘶了一声,实在是纪贵人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有一瞬她们竟以为纪贵人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吗!
这对母女都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市井小民,尤其是纪禾微,她读过的书比母亲更多,自认是个才女,对军事上不敢说精熟,但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她深知,自古以来打仗最难的不是练兵,不是地形,更不是兵力多寡,而是粮草!
兵卒不会打仗,可以让擅长排兵布阵的将军去操练,兵力不够,可以就地征兵,地形不利,可以巧设陷阱引军入瓮。但粮草没有就是没有!这玩意不是地上的沙土,不是你想挖就能挖出来的,也不是随便都能活的野草,不是你想丰收就能丰收的!
只能靠着朝廷在各地征调,然后靠着人力畜力一车车运到边境。毕竟边境多沙土多干旱,那边没几块地能种粮食的。从中原运到边关,路途远、行程慢,光是途中损耗的粮食就足够养起一支几万大军。
谁不心疼啊!这可有什么办法?
粮食又不能嗖一下飞到边关去!
现在纪禾清竟然说有一种新法子,千车粮食只需四五日就能到?这意味着什么?不需要耗费那么多人力畜力,也不需要白耗一两个月的运输时间,这省下来的时间和粮草,都是钱啊!
王淑人还在震惊中,纪禾微却是已经将她的刚刚思量的说出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能有这种好事,又怀疑纪禾清长在乡野不懂军事,这才细说了一通,指望纪禾清明白话不能乱说。
纪禾清听她说的这些,倒是有些意外,她之前以为纪禾微所谓才女之名,只是擅长诗词歌赋,没想到竟然也有涉猎军事方面。虽说懂的只是一些很浅显的东西,但已经超过很多闺阁姑娘了,毕竟很少有后宅女子主动去了解这些东西。
心下对纪禾微不由少了几分偏见,纪禾清道:“初初听见此事,我也确实不敢相信,但这新鲜水果摆在面前,你们也瞧见了,这就是新运输法子带来的。若你们不信,大可以出去打听打听,看看通往京都的哪条驿站有送新鲜水果的,这总是瞒不住人的。要还是不信也无妨,过几天陛下就会在朝堂上公布这条消息,以解边关军粮之危。”
王淑人母女俩被说动了,的确,纪贵人没有骗她们的必要。可一时又难以想明白,究竟什么运输之法能有如此成效,就听纪贵人接着道:“这两日朝堂上的风波,想必你们也略有耳闻。”
后宅妇人不但要为丈夫打理家中庶务,还要为丈夫应酬同僚长官,自然也不会什么都瞒着妻子,有关朝廷的风向也会透露,免得主妇出去结交时误了事或者得罪人,更何况纪尚书是个惧内的。
王淑人当然也清楚这两日朝堂上关于主战还是主和的风波。
纪禾清观察着母女俩的神色,说道:“我听说纪尚书是主和一派……我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就算有了新的运输法子,粮草也还是个问题,如今朝中处处缺钱,哪怕是筹集款项,也多的是哭穷卖惨不肯多捐的。但眼下局势危急,若人人都还是只顾着自个儿小家,怕是国朝步履维艰,有倾覆之危。”
说着,便重重叹了口气。
这话里的意思王淑人母女不问自明,这还是要钱,且要的不只是王家自愿献出来的那点资财,而是要王家倾力支持,还要王淑人帮着去说服其他命妇,再让这些命妇去纠缠自家男人,让她们从主和转向主战,要全国上下一心抗击蛮族。
王淑人有些犹豫。
纪禾清嘴里却没停,继续道:“那些蛮族凶残得狠,毕竟是蛮族,可不像我们中原人知晓礼义廉耻,他们攻入城中后率先抢粮抢女人,小女孩都不放过,小男孩则统统杀掉,有当地望族献出家中财产却还保不住人,家中妻女全被掳走,实在……惨不忍睹。”
王淑人哪里听过这样的事,脸上有些震惊。纪禾微却一下变了脸色,跟母亲不同,她读过一些史书。据说前朝在外族入侵时一再软弱退缩,到最后兵败山倒,外族侵入中原,不止平民百姓,连宗室贵女、官宦小姐都被打包送去外族给那些野蛮人做暖床丫头。
外族毫无廉耻,甚至让那些夫人小姐们光着身子供人围观。
从前读起时,纪禾微只庆幸自己没生在前朝,如今听纪禾清这么一说,想到这种命运有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她就不寒而栗,浑身都哆嗦起来。
什么主和?不能主和!
打!必须打!往死里将蛮族打出去!
父亲再敢提主和,大不了她回家绑着他不让他上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