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谢溧同志的保证书
许秀芳忙活了自己的头发半天, 发现还是编个麻花辫,自己看着最顺眼,在纺织厂时,英子姐跟她的朋友那天给她梳的那个发式, 她怎么都梳不出来, 于是就放弃了。
接着。
许秀芳穿上针织毛衣, 便出了门。
许强一看,顿时就皱起眉头:“这大冷的天, 怎么不穿一件棉衣?”
许秀芳抿抿嘴, 心说自己不怕冷。
许强已经进屋, 拎出了许秀芳穿了几天的棉大衣,强行给她穿上,说:“赶紧的穿上, 别冻出毛病来。”
许秀芳小声说:“爹, 我的棉衣今早烧火做饭时, 不小心沾了点锅灰, 可脏了。”
许强瞪她:“你这孩子, 咋回事?我瞧着你跟陈伟杰相亲时都穿着,也没有见你嫌脏。”
许秀芳:“……”
许秀芳小声道:“好吧。”
说着, 便在许强的指挥下,把棉大衣给穿上了, 许强还嫌弃许秀芳不戴围巾,立马又将围巾给她戴上了,还围住了嘴巴与下巴, 只露出鼻子与眼睛来。
这样一来, 许秀芳整个人,就只有半张脸露出来了。
许秀芳:“……”
许强这才拍手:“去吧。”
许秀芳就在父亲的注视下, 离开了家门。
许志军拄着拐杖出来,想要上茅房,就看到这一幕,问:“爹,我妹出门干啥啊?咋收拾的这么干净、利落呢?”
许强看着儿子,略有些心塞,说:“你要干啥就赶紧的去,别杵在我面前碍眼。”
许志军:“……”
许志军一脸莫名其妙,心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他爹了?咋就口气这么冲呢?跟吃了炮仗似的。
许志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
许志军回屋,朝着老妻就开始叨叨起来:“你说她,大冬天的就穿个毛线衣,也没见她套个外套,这是干啥呢?”
何翠霞听着丈夫抱怨,便笑道:“这不是在你的阻止下,穿上棉大衣了吗?”
许志军左右走了一圈,还是觉得不太自在,就干脆坐在床沿上,看着何翠霞,说:“不是……这件事不是她穿不穿棉大衣的事情,这是我们家的小闺女,突然有意中人的事情。”
这是他的宝贝闺女,留不住了的意思啊!
自己这老伴,也是心瞎了吗?
这点都想不明白?
何翠霞看着丈夫满脸郁闷,整个一副七上八下,心没有着落的样子,就笑道:“你这人真是,闺女原就定了年底的婚事,你那会儿不是很期待吗?总想着给闺女出门张罗更多,她现在又找到了意中人,瞧着比对那谢建国还要上心,可我瞧着你这会儿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许强梗着脖子:“那不是一回事。”
起止不是一回事啊,简直是两码事好吗?
跟谢建国定亲那会儿,是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因此心里的那些难过与不舍得,也早就在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中,一点点消散了。
可这回能一样吗?
这是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啊。
他原本还以为,闺女还能在家里呆个一年半载才能找到合适的对象呢,甚至闺女一辈子了留家里,也是可以的。
这……
他没做好嫁女儿的准备啊。
何翠霞瞧着许强那一张脸一会儿一个表情,一会儿又是一个表情,变脸都没有他厉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说:“当年你跟我相中彼此那会儿,不也是这样吗?回回出门跟我见面,都要打扮好些个时间,回回我都要等你半天。”
许强:“……”
许强:“咳咳……那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你别说了。”
何翠霞斜他:“我咋不说?你闺女现下这样,是有根的,从你那儿传过来的。”
关于约会前,许强打扮好长时间,还让自己等这件事儿,何翠霞可是很有意见的,当年她甚至都不想跟许强继续处对象了,要不是许强长得好看,她也就早跟他散了。
许强被老妻说的一脸尴尬。
何翠霞笑道:“我瞧着你闺女可比你强,至少人家不拖延,提前就出发了,没让人谢溧等。”
许强:“……”
许强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说:“行了行了,你别老拿着我说了,我不说你闺女了,行吧?”
何翠霞停下笑,略微严肃道:“你别那么紧张,咱们秀芳跟谢溧合不合适,还得往后看呢,这会儿紧张个啥?”
许强哼了哼,说:“我这不是怕又出啥毛病吗?”
何翠霞道:“这不是还有个你这样的爹,给她把关吗?”
许强一想,脸上的紧张顿时就消散了些,紧接着,他又道:“你说,我要不要偷偷去瞧一眼?”
何翠霞:“……”
何翠霞瞪他:“你去添乱干啥?赶紧的去看看还有啥事情没做,去做。”
许强道:“还有啥?不都做完了。”
何翠霞问:“村里不是要杀年猪吗?有没有提前计划好怎么分配?你去瞧瞧,再仔细核对核对,可别出了乱子。”
许强想了想,这么干坐着等,也确实是不行,就站起来,说:“行吧,我去大队办事处瞧瞧。”
于是——
许强走了。
这边,许秀芳出了门,才发现自己跟谢溧没有提前约定好碰头的地点,正在她想着怎么办时,一抬头,就看见了谢溧。
谢溧站在距离许家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显然正要朝她家里来,寒风中,他依旧是一身军大衣,不过可以明显的看出军大衣收拾的干净又整洁,应该是换了新的。
谢溧望着许秀芳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都在这一刻有了光,他快步朝许秀芳走来。
许秀芳回头,瞧了一眼家门,她跟谢溧的谈话内容,不想让家里人知晓。
她也不想让家里人围观她跟谢溧说话。
于是——
许秀芳赶紧的朝谢溧走了几步,说:“我们去其他地方说吧?”
谢溧想了想,点头:“好。”
许秀芳微微垂头,掩饰住自己发烫的脸,轻声道:“晒谷场那边的桃林,有一片冰溜子,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谢溧轻声道:“好。”
然后——
许秀芳脚步匆匆,绕过他的身边,走到了前面。
谢溧站定。
片刻后,跟了上去。
下午三点钟,虽然村里人大部分都躲在家里猫冬,但也有不少人出了门的,许秀芳害怕一路上碰见村里人,就快步走,甚至还不小心小跑了起来。
谢溧跟在后面,不显仓促,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步。
许秀芳停下脚,发现谢溧站在自己身后,不由松一口气,她压低着嗓音,说:“我们应该没被村里人瞧见吧?”
谢溧看着她这样活泼的模样,不禁笑了,说:“应该看见了。”
许秀芳一惊。
谢溧笑道:“我看见了。”
许秀芳:“……”
许秀芳小心眼的白他一下,说:“你看见了不算。”
谢溧很想问怎么不算?不过瞧着她脸颊红扑扑的,又惊又惧又慌的样子,便不想逗她了,就只睁着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看。
许秀芳等了片刻,以为谢溧会说几句的,却发现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顿时,她有点惊讶,抬起头就撞进了谢溧的眼睛里,那双眼睛,怎么形容啊?
真的是又黑又亮。
许秀芳的心,也在这个时候漏了两拍:“谢……谢溧……”
谢溧望着她,轻声道:“许秀芳,我听说你今天相亲了。”
许秀芳:“……嗯。”
等了片刻,发现谢溧竟然没有任何要生气,或者着急的样子,他只是用很平静的眼神,望着自己,那一瞬间,许秀芳的心,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失望,她张张嘴,说:“你……你不生气吗?”
谢溧轻声问:“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许秀芳垂下眸子。
谢溧轻笑道:“像你这么美好的女孩,值得我用尽全力去追求你。”
许秀芳抬起头,睁大了眼。
谢溧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情绪,他说:“你这样好,会被很多、很多的人注意到,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我……我其实已经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
许秀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很想问,你啥时候喜欢上我的?
不过,最终,许秀芳没有问出口,因为谢溧已经主动回答了。
谢溧望着她,眸色温柔,声线清朗,说:“从你开口说我跟猪一样不可教前,我就喜欢上你了。”
许秀芳睁圆了眼:“……那是啥时候?”
说他跟猪一样教不了,是小学的时候吧。
这个时候……
谢溧就已经喜欢上自己了?
那……
那时候两人才多大啊?谢溧可真是……
随即,许秀芳就捂着嘴,笑:“你真的是……我都不知道呢。”
谢溧跟着笑,说:“让你知道,我这么多年的保密工作,就失败了。”
许秀芳:“……”
谢溧看着她郁闷的样子,忍不住笑,笑得很灿烂。
那是美好的暗恋时光呀,躲着老师与同学,悄悄的,关注着这样美好的女孩子……
不想被人知道。
甚至不想让她发现,就怕她发现后,就拒绝自己的一切接近。
谢溧看着她,说:“许秀芳……”
许秀芳抬眸:“嗯呐?”
谢溧漂亮的眼睛,专注的凝视着她,说:“我不害怕你跟别人相亲,我怕的是不能跟你结婚。”
许秀芳:“……”
谢溧:“嫁给我,好吗?”
许秀芳张张嘴:“我……”
谢溧的声音里,是带着颤音的,那始终平静的眼眸里,也罕见的闪过了一丝紧张与局促来。
但!
他还是注视着许秀芳,用很轻柔的语气,重复问了一遍:“嫁给我,好吗?”
许秀芳心跳如鼓,整个世界,似乎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她的耳里,眼里与心里……都是谢溧的这句清浅的询问。
答应呀。
答应吧。
……
许秀芳红着脸,点了点头,想要说点什么时,谢溧突然从自己胸口的贴身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
许秀芳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谢溧看着她,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纸张时,都在不停的轻轻颤抖着……
可,他的样子,看起来明明就很平静,就连眼神,都平静如水。
如果不是那张白纸在轻微抖动,还发出了声音,许秀芳都发现不了这一点。
他在紧张啊?
原来,他竟然真的在紧张。
许秀芳意识到这点,几乎要蹦到嗓子眼的心跳,莫名就平静了些,原来谢溧跟自己一样紧张呢。
突然,她就笑了。
听到许秀芳的笑声,谢溧的脸,蓦地红了。
许秀芳笑问:“谢溧,纸上写了什么?”
谢溧抿抿嘴,又清了清嗓音,道:“谢溧同志的保证书。”
许秀芳:“???”
意识到什么,许秀芳的脸,刹那间也红透了。
“我想了好久,好久,也不知道该在这样的时刻,给你准备什么,所以……就……就准备了一份我手写的保证书。”遵从旧礼的话,要请媒人正式的去许家下定,再准备好定亲所有的东西,可现在是破四旧,金银珠宝……一切珍贵的东西,都不准有,谢溧倒是听说西方人向对象求婚时,会准备订婚用的戒指……
不过,那些并不合适。
谢溧想要将纸张递给许秀芳,但心里又觉得这样不算郑重,又打住了这个想法,说:“我……我念给你听?”
许秀芳左右瞧了一下,见四周没人,红着脸,说:“……好。”
在她小鹿一般纯净透彻的眼神注视下,谢溧脸上的红晕,就没有消下去,他也感觉到脸在发烫,且温度也一直在升高……
在寒冬腊月里,他竟然感觉到了炎热。
额间的汗,也在顷刻间,流了出来。
不过——
谢溧决定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也要将自己手写的保证书,给念出来,于是,他清清嗓音,说:“谢溧同志向许秀芳同志作出以下承诺:
1、是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本人谢溧自愿尊重许秀芳同志的意愿,坚决执行许秀芳同志的命令,一切以许秀芳同志为准。
2、每个月工资,准时上交,家中所有财政大权,包括谢溧同志本人,都交给许秀芳同志保管与使用。
3、给许秀芳同志种地、种菜、养鸡……争取将许秀芳同志养胖。
4、……
5、……
……
以上承诺,从协议签订日起,谢溧同志自愿遵守与执行100年,100年期满后,许秀芳同志拥有延长协议年限与解除该协议的权限,谢溧同志必须无条件配合,且不得有任何异议。
保证人:谢溧。
签字,,摁手印。”
终于……
谢溧磕磕绊绊的念完,念完后,他整个人都跟汗湿了一般,就连额前的碎发,都湿哒哒的了。
谢溧望着许秀芳,整个人是平静的,然而,只有风知道,他的内心有多激烈。因为那一丝丝的寒风,吹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吹散他整颗心的灼热。
许秀芳的脸,红透了。
谢溧将纸张,郑重的收起来,交到许秀芳手里。
许秀芳小声问:“真给我啊?”
谢溧:“嗯。”
想要给她的,还有很多,很多……
许秀芳小心接过,瞧了一眼,越瞧,脸就越红,尤其是保证书落款的那一页,上面有谢溧的签字,还有他摁下的手印。
谢溧的字迹,跟他的人一样清隽,工整、隽秀,纸面也十分干净,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许秀芳捂着发烫的脸颊,故意说:“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一手的狗爬字的,还错别字连天……你……你这不会是找人代笔的吧?”
谢溧脸上含笑,说:“从你说我是猪,教不了后,我就已经改了,我每天回家,用烧火棍,在家里的地板上练字,一直练到我入伍为止。”
许秀芳张张嘴:“……我说你是猪,对你影响有那么大吗?”
谢溧点头,认真道:“嗯。”
许秀芳:“……”
谢溧笑道:“因为我不想让你今后嫁给一头猪。”不然你该多难受呀?
许秀芳:“……”
许秀芳噗的一声,笑了,说:“你那会儿就想过跟我结婚啊。”
谢溧认真点头,承认:“嗯。”
许秀芳捂着嘴,笑:“你想的可真美。”
谢溧看着她笑,眼角眉梢也全是笑意,声音也不自觉轻柔了起来:“小时候喜欢做梦。”
许秀芳握着手指,还带着谢溧温度的‘保证书’,感觉一颗心始终处在那种砰砰的,剧烈跳动的状态,久久的,也平息不了。
她看着谢溧,有千言万语,似乎都说不出口。
许秀芳小声问:“你……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谢溧:“嗯。”
许秀芳红着脸,说:“那……那……你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不喜欢你呢?”
谢溧安静了下,点头:“想过。”
许秀芳抿嘴。
谢溧忽然又笑了,说:“许秀芳同志,你值得我用尽全力去追求,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耽误我喜欢你。”
许秀芳抬眸望着他。
谢溧静静的看着她,轻声说:“就算你有了意中人,在我回来之前就嫁了人,我也会一直喜欢你,我会很安静的喜欢着你,站在远处,远远的看着你,只要你过得好,但你只要过得不好,我应该会忍不住插手的,我……我舍不得违背你的意愿。”
许秀芳问:“就是说,如果我跟谢建国结婚了,你就不会告诉我,你喜欢我了?”
谢溧抿抿嘴,点头:“嗯。”
假设她真的与谢建国结婚了,那她必然是喜欢谢建国的,那他的这点喜欢,于她来说便微不足道,为什么还要给许秀芳的生活造成麻烦呢?
许秀芳皱眉。
谢溧抿唇,笑着问:“生气啦?”
许秀芳板着脸。不知道怎么的,她只要想了一下谢溧设想的那些,她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如果自己真的跟谢建国结婚,估计就跟谢溧彻底没有交集了吧。
谢溧……
谢溧肯定很难过吧。
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头都酸酸涩涩的,似乎隐隐约约间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在某个时间段发生过,它是真实的。
她的生活里,没有谢溧的痕迹,丁点都没有。
似乎,谢溧这两个字只是童年里面的一个名字,有点熟悉,却也十分的陌生。
许秀芳的视线,有点模糊起来,就连眼前的谢溧,似乎都一点点模糊起来,她有点害怕,想要去找他。
四周很安静,似乎空气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谢溧忽然道:“许秀芳,嫁给我,好吗?”
谢溧的声音,换回了许秀芳的神智,她看着谢溧,红着脸,抿抿嘴:“……我不是已经点头了吗?”
谢溧脸上带着笑,说:“我有点怕这是一场梦,要不然,你掐掐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一刻的谢溧,突然又清晰起来,无比的清晰,无比的生动,再也没有刚才那一刻的模糊。
许秀芳的心慌意乱,也在顷刻间**然无存,她捂住嘴,笑他,说:“你这要求好奇怪啊。”
谢溧也笑。
笑了一会儿,谢溧睁着漆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许秀芳,他的语气很轻,声音也很柔,“许秀芳,你可以亲口跟我说一句,愿意嫁给我吗?”
许秀芳抿抿嘴:“……好……好吧。”
谢溧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许秀芳指尖攥了攥,说:“我嫁给你。”
谢溧笑了。
那一刻,百花绽放,也不为过的灿烂。
谢溧伸出手,想要牵住她的手,就在这时,一位略微圆胖的妇人,忽然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她似乎也没有感受到许秀芳与谢溧之间的气氛,张嘴就问:“秀芳,你在晒谷场呢?瞧见我家的那只大公鸡了吗?就是尾巴上有很多麻点的那只?”
许秀芳与谢溧就要握在一起的手,瞬间就收了回去,许秀芳赶紧调整了一下心态,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说:“婶婶,你说的是那只爱飞的公鸡吗?我瞧着好像往草垛子那边跑了。”
那位妇人一听,顿时松口气,笑道:“我都找半天了呢,没找着,还以为被人偷吃了。”
家家户户,就只养了几只鸡,且都是宝贝,等着下蛋的呢,这位妇人家里养的这只公鸡,不下蛋,还吃粮食了,她早就想杀了吃了,可是每回抓鸡时,那公鸡就到处乱窜,还一跃飞到树上了,在村里也算是出名了的。
等妇人的身影走远,许秀芳问:“我们……回去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