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金钗

“夫人, 看看这个呢?”

邹氏从一堆粲然首饰中挑出一枚金钗。

侍立在旁的婢女双手接过,递给倚在贵妃榻上的美妇人。

美妇只粗粗看了两眼,意兴阑珊道:“做工还算精湛,只是有些旧了。”

邹氏陪着笑说:“夫人眼力好, 见过的好东西成千上万, 这种旧物,自然入不了夫人法眼。”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房中人都笑了。

周嬷嬷笑道:“你上次带来的扇子挺别致, 夫人和几位小姐都喜欢,这次怎么没瞧见?”

“周姐姐请见谅, 制扇子的尹氏病了,没来得及做新的, 一旦有了新品, 老身第一个带来给夫人瞧。”

美妇笑了笑,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邹氏起身告辞,周嬷嬷送她出去,二人出了垂花门,来到园子里,远远瞧见杭州知府徐老爷在陪客饮茶, 那客人是名年轻男子,生得面若冠玉,温文尔雅。

邹氏忍不住打听:“这位公子可是府上哪门亲戚?竟是头一回见。”

邹氏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膝下只有个傻儿子,为了贴补家用, 时常出入内宅后院,做些保媒拉纤的活计, 有些官员要纳小娶姨太太、内眷寂寞难耐想出墙的、小姐一不小心弄大肚子、求打胎药的,都由她从中斡旋,什么乌七八糟的丑事都有,说穿了就是个牙婆,这知府大宅她常来,周嬷嬷是徐夫人娘家的陪房,同她也是混熟了的。

周嬷嬷解释道:“倒不是亲戚,据说是北京来的一位翰林,咱们老爷赏识他,时常召他入府叙话。”

原来还是个官儿,邹氏的心思一下活动开来:“可娶了妻不曾?”

周嬷嬷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要打还轮得着你?咱们老爷就想招他做女婿,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家娶了夫人的,就是咱们杭州人,不然他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干什么?”

邹氏也笑:“娶了夫人,还能再娶嘛,他们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二人边说边走,眼看徐老爷就在前,纷纷敛了笑容,过去请安。

邹氏起身时,怀里的包袱不慎掉了下去,里面的首饰散落一地,她慌忙赔罪,一面去捡,眼见还剩最后一枚金钗未捡,一只修长的手却先她一步拾了起来。

“这金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邹氏急忙答道:“回公子的话,是位姑娘,手中急着用钱,托老身找买家,老身便带来给徐夫人看看。”

那人缓缓转了下手中金钗,饶有兴致地笑道:“既然如此,卖给我如何?”

邹氏一听,哪能不同意,但毕竟不好当着知府老爷的面做生意,只能干笑道:“公子见谅,价钱方面,还未跟那位姑娘谈妥,不如公子留个住址,老身谈妥了再给公子送去。”

客人道:“不妨,多少钱都可以,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位买家,便同你一道去罢。”

说完,他从容起身,朝徐老爷告辞,和邹氏一同走了出来。

一路上,他一直向邹氏打听卖家的事。

邹氏猜他担心这金钗是赃物,所以明里暗里地问话,便说:“那二位姑娘是才搬来的,瞧着像是主仆,老身也不大清楚她们的底细,只知道主人姓尹,丫鬟叫喜儿。”

“姓尹啊……”客人喃喃自语。

邹氏觉得他的神情有些怪异,却没放在心上,女人家天生就爱嚼舌根,她也不管对象是谁,一股脑地说了起来。

这尹姑娘搬来善民坊后,一直足不出户,人倒是极漂亮的,性情也温婉和顺,只是话不多,有点怕生,问她爹娘在哪儿,家住何方,可曾婚嫁,一字不答,逼急了就进房里躲着,惹得街坊四邻们猜测纷纭,有的说她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小姐,有的说她是青楼里从良的女史,反正不是正经来路,众人嫌她脏,也不大同她来往了。

偏偏这尹姑娘心灵手巧,从街市上买来一些素扇,再往扇面上题字画画儿,不值钱的扇子也能卖出几两银子的高价,她和丫鬟喜儿都是姑娘家,不便抛头露面,邹氏便替她们卖扇子,从中抽成,也赚了些钱。

“公子且坐着,稍候片刻,老身去请尹姑娘。”

邹氏将人带回自己家,奉上一盏茶。

客人掀起茶杯盖,撇了撇浮沫,意味深长地笑:“不急。”

邹氏去了尹家,敲响院门,来开门的是喜儿。

“邹大娘,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小姐病着,扇子要晚几日吗?”

邹氏笑着道:“不是扇子的事,喜儿姑娘,你们那金钗有人看中了,我特意来问问,价钱卖多少合适?”

喜儿这才记起这事。

前阵日子,她们刚搬进来,因为买了房,手中积蓄不多,为作长久计,还是想将首饰当了,反正都是些身外华物,留着也没什么用。

邹氏既是邻居,又能说会道,时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后宅,有稳定客源,沈茹便将首饰交给了她,让她帮着找买家。

喜儿道:“我正想找你说这件事呢,小姐说,旁的都算了,只是这金钗,她不想卖了,麻烦大娘还是还回来。”

“这……”邹氏犯起了难,“我客人都找好了,就在我家里坐着呢,钗子也在他手里,喜儿姑娘,要不你自己去跟他说?”

喜儿急了:“你怎么能交给他?万一他拿着跑了怎么办?”

邹氏心想别人是北京来的大官儿,还能昧你一根钗子不成,心底偷偷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道:“放心,我儿子在家呢,你要是不放心,咱们赶紧过去。”

喜儿也不说别的了,进去跟沈茹说了一声,就掩上院门,随邹氏去了她家。

邹氏的傻儿子在院子里劈柴,见了喜儿就憨笑,被邹氏拎着耳朵骂了两句。

“姑娘,你自己进去罢,客人就在堂屋喝茶。”

喜儿点点头,刚走进去,脚步就一顿。

陈适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喜儿,你把我的夫人藏到哪里去了?”

喜儿完全愣住了,以为是在做梦,待反应过来,转身便跑。

陈适冲过来,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拖。

喜儿头皮剧痛,尖叫起来。

陈适贴在她耳边说:“跑什么?你还没回答我,沈茹在哪儿?”

喜儿哭着道:“你做梦!我不会告诉你的!”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打得她口鼻溢血。

院子里的邹氏和她儿子都惊呆了,傻子拎着柴刀站起来,陈适余光看见,冷冷警告:“这是在下家事,二位少管为妙。”

邹氏如梦初醒,挪到儿子身旁,不动声色地将他手里的柴刀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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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茹病了几日,在**躺得骨头犯懒,今日阳光甚好,她挣扎着下了地,调了颜料,坐在院中枣树下,准备再画几幅扇面。

院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应当是外出的喜儿。

她抬起头,嘴角笑容凝固。

喜儿被推进来,摔在地上,一张脸打得鼻青脸肿。

陈适抬腿迈过门槛,带着和噩梦里一模一样的微笑:“夫人,你真教为夫好找。”

沈茹手中的毛笔“啪”地掉下去,污染了洁白的绢扇,她转身想跑,头发却被人从后揪住,陈适抓着她的脑袋,狠狠地撞在树干上。

沈茹耳朵嗡地一声响,霎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陈适没事人一样,将金钗插进她的发髻里,神情再温柔不过。

“如果为夫没记错的话,这枚金钗,可是夫人的心爱之物,死都不愿意摘下,你怎么舍得将它卖掉呢?”

他的眼神缓缓落在她平坦的肚子上,神情一僵,声音低沉得可怕:“孩子呢?”

沈茹被他揪着头发,冷冷道:“没有了。”

“啪——”

一记耳光狠狠掴在她脸上。

陈适咬着牙:“我再问你一遍!孩子呢?!”

沈茹长发散落,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她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轻轻地笑起来,笑容里透着报复得逞后的癫狂:“没有了!被我一碗药打掉了!陈适,你活该断子绝孙!我不会生下你的孽种!死也不生!”

“你……你……”

陈适气得面部**,五官错位,他的双手颤抖,眼中带着惊痛与绝望,掐着沈茹的脖颈,不断收紧:“你这个毒妇……”

肺部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沈茹艰难地喘着气,模糊视线里,陈适在咒骂着什么,她知道自己快死了,笑容释然。

喜儿忍着痛爬过来,抱着陈适的腿,一口咬下去。

陈适一脚踹开她,也放开了掐住沈茹脖子的手。

沈茹倒在地上,剧烈咳嗽。

陈适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拎起来。

“无妨,你杀了我的孩子,再还我一个就是了。”

“什么……”

沈茹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胸口倏地一凉,陈适扒开了她的衣裳。

赤.裸的肌肤接触到微凉空气,立刻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沈茹仿佛比被扇了一巴掌还要痛,还要屈辱,她狼狈地掩上衣襟,一边往后退,一边哭道:“陈适!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是妓院里的婊.子!”

“我看你比婊.子也不如。”

陈适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入房中。

片刻后,房内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沈茹躺在榻上,眼神空洞而麻木,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死人,窗扉半掩,她看见院子里那株郁郁葱葱的枣树,透过枝叶间隙,去看割裂的蓝天。

最后一刻,陈适汗水淋漓地倒在她身上,拧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冷冰冰的吻。

“夫人,你要疯,我陪你一起疯,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