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马球

“子升不可!”

陈适看出韩越有自戕的念头,急忙出手阻止,却已晚了一步。

好在那危急关头,怀钰挥起月杖,轻轻敲了韩越的手一下,韩越吃痛,收回了去夺刀的手。

怀钰眉头紧皱,心说这人是疯了罢?

他不过是开了句玩笑而已,怎么还闹自杀啊?先前他们那么嘲讽他,说他是大老粗文盲一个,还说什么“教他的先生若听到他作的诗,能被他气得死去活来”,他要是像韩越这么脆弱,被人嘲笑了就自杀,都能投胎八十回了。

再说了,说他依仗祖荫,混吃等死,他韩越自己不也一样吗?扯自己是谁的孙子、谁的儿子,还把他曾祖父搬出来,这不也是靠祖上?

怀钰发现,这帮读书人怎么这么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呢?

他说别人可以,别人笑他就不行。

怀钰道:“我就是想打场马球而已,你受伤了,边上凉快去,剩下的,咱们接着打!”

众人闻言,脸色通通垮了下去。

还打啊?

陈适道:“王爷,咱们打不了了。”

怀钰问:“为何?”

陈适用目光示意他看地上呆坐着的韩越:“少了一个人,打不了。”

怀钰啧了一声。

本来他们人数是相当的,各自都是十人,眼下韩越受伤退出,怀钰这边就多了个人。

本来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跟一群锦衣卫的兵痞子打就很不公平,这下还少了一个人,众文士突然发觉这是个绝佳的借口,于是纷纷嚷着不公平、不打了之类的话。

怀钰皱眉道:“别吵!这个好办,我这边也减一个人不就成了?李良秀!”

“到!”

立即有一个人出列。

怀钰道:“你退出。”

李良秀道:“是!”

李良秀二话不说,骑着马下了场。

众文士心想这可怎么行,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借口,于是纷纷据理力争起来,说什么每队各十人,是成祖爷定下的规矩,不可更改,否则就是对祖宗不敬。

这群读书人别的本事没有,论吵架的本领还是有的,一个个争得口沫横飞,从祖宗法典说到天理人伦,从圣人之言扯到四书五经,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怀钰被他们说得脑袋都大了,刚想说好罢好罢,这马球老子不打了还不行吗,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既然如此,朕来替他打,如何?”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皇帝带着一帮人走了过来,皇上怎么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众人赶紧跪下拜倒:“参见圣上。”

“平身。”

延和帝大步走来,环视这些人,目光停留在怀钰脸上:“加朕一个怎么样?”

怀钰满不在乎地扯扯嘴角:“只要陛下您自个儿乐意就成。”

“好!”延和帝豪气干云,高声唤,“刘锦!去把朕的火龙驹牵来。”

火龙驹乃延和帝的坐骑,和怀钰的狮子骢一样,同样产自西域,是汗血宝马的一种,浑身颜色赤红,如火炭一般,奔跑起来迅疾如电,是一等一的骏马。

二十多年前,他随兄长征战北疆、力破瓦剌时,骑坐的便是这匹火龙驹的父亲。

众人不由心想,圣上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延和帝看见还在流泪的韩越,心中不悦:“把眼泪擦干净,大好男儿生于世,当顶天立地,手握三尺剑,建不世之功,何苦做那动不动便寻死觅活的妇人行径!”

韩越急忙拭泪,哽咽道:“是,谢陛下教诲,微臣一定铭刻于心,矢志不忘。”

有了圣上的加入,人数终于相当,双方这便准备重新上场,不料这时突然有一人站出,结结巴巴道:“那……那个,我方才也摔下马了,能不能……能不能也退出啊?”

众人:“……”

众人移目去看,只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提议比骑术的仁兄。

此人名唤徐应秋,父亲是山东巨贾,靠贩私盐起家,他被父亲踢来京城,本是为了让他考个功名回去光宗耀祖,可这徐应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连考三次都不中,徐父只能出钱,替他在国子监捐了个监生。

以徐应秋的水平,按理他应该怎么也加入不了乙酉诗社,但架不住他人傻钱多,诗社成员们平时雅集聚会,都要去酒楼,而且是高级酒楼,这些文士们在翰林院供职,两袖清风,既要讲排场,身上又没钱,便只能逮着冤大头薅了。

徐应秋靠着和陈适是同乡的关系,成功打入诗社,成了这群人的钱袋子。

徐应秋也实在冤枉得很,今日紫竹林聚会,他压根儿没说怀钰半句坏话,却也被怀钰提溜了来比武。

他家可是九代单传啊!出了事可咋办?!

众人却不约而同地腹诽,这徐应秋也太不会做人了,圣上都说要加入了,你现在退出,这是给谁添堵呢?

果然怀钰大怒:“你哪儿受伤了,装的罢?”

徐应秋单脚立着,道:“腿……我的腿断了……”

“我不信!”怀钰走过来,撸起袖子道,“我检查一下,看你是真断还是假断,要是装的,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徐应秋顿时叫苦不迭。

“好了,他不打便不打罢。”延和帝将他拦住,又回顾身后众人,“诸卿,有谁愿与朕一同争锋?”

众臣僚与禁军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出声。

原因很简单,文官们总不能打罢,大家都是斯文人,而且年龄都偏大了,别说打球了,骑个马都能把老骨头给颠散架,你们一群少年郎,打这些半截身子都入土的糟老头子,好意思吗?

而武官们呢,打赢了是得罪怀钰,打输了得罪皇帝,两头不讨好,而且输是一定的罢?

就算有圣上加入了,队友都是些绣花枕头,怎么比得过那帮锦衣卫,他们刚才都听到了,输了是要跪下磕响头喊爷爷的啊!

就在全场鸦雀无声之际,突然有一道脆生生的嗓音插入:

“我来!”

延和帝看向那人,不由笑容满面:“哦?小丫头,你会骑马?”

沈葭点点头:“我会!”

“胡闹!”沈如海斥了一声,急忙走到御前告罪,“圣上,小女年幼无知,让圣上见笑了,臣这便让她回去。”

沈葭刚想说话,就被沈如海狠狠瞪了一眼,她只得揉揉鼻子,闭嘴了。

延和帝笑道:“沈卿此言有误,朕观你女儿眉眼英气勃勃,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何不让她下场一试?”

“这……”沈如海为难道,“圣上,小女是未嫁之身,抛头露面已是不雅,何况与男子同台竞技,这恐怕不妥罢?”

沈如海简直想骂死沈葭的心都有了,一天不给他找事就身上发痒,好端端的打什么马球?那是她能打的吗?他们男人打热了可是要脱衣赤膊的,她一个女子混迹其中,名声还要不要了?!他的老脸都给她丢光了!

延和帝却大笑道:“沈卿有所不知,所谓‘巾帼不让须眉’,马球自古以来便无男女之分,唐宋时还有女子马球队,沈卿不必过分拘泥,若是忧心日后令嫒嫁不出去,无妨,朕帮她指一桩婚事就是。”

言罢,笑着看向沈葭:“小丫头,你真要打?”

沈葭点头如捣蒜:“要打。”

“好!”延和帝龙颜大悦,“高顺,去将朕的月杖拿来,赐给沈二姑娘。”

这便是同意沈葭下场了,沈如海脸色黯然,知道圣意已决,自己再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谁料怀钰此时却断然道:“不行!”

沈葭又被阻拦,一时心头火起,不待圣上开口,便问道:“为什么不行?”

怀钰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跟女人打马球!你……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

沈葭心道要你管,说:“女人怎么了,你是不是怕输给女人啊?”

“我?输?”怀钰气得几乎跳脚,“我会输给你?沈葭,你脑子被驴踢了罢?”

沈葭抬起下巴:“那咱们来比一场。”

怀钰成功被激将,一时气血上头,道:“比就比!输了你可别哭鼻子。”

沈葭瞪他:“你才是!”

延和帝看得想笑,越看这两人越般配,心中已经动了替他们指婚的念头。

恰在这时,高顺也呈上了皇帝的月杖,那是御用月杖,长四尺,形似偃月,朱红漆金,杖头上还雕刻有象牙,名贵不说,这可是圣上亲赐,多少人想要也得不到的殊荣。

高顺微笑道:“沈二姑娘,接杖罢。”

沈葭神色一凛,伸出双手,然而下一刻,她就大叫起来:“好重啊!哇!这个怎么这么重!我能换一根吗?”

众人:“……”

沈如海的脸气成了猪肝红:“住口!”

沈葭只能拖着那沉重的月杖上马,经过徐应秋时,他感动得痛哭流涕,抓着沈葭的袖子道:“姑娘,谢谢谢谢……你简直救了我的命,你家府上在何处?在下一定派人重金酬谢!”

沈葭抽出自己的袖子:“好说好说,这个好说。”

她不想要人家的钱,毕竟钱对她来说是最不缺的东西,她之所以代他上场,是别有目的。

沈葭上了徐应秋的马,含情脉脉地看向陈适,道:“陈公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输的。”

陈适:“……”

陈适微微一笑,如春风般温柔叮嘱:“二小姐切勿逞强,万事小心为上。”

沈葭面红如云霞,嗯嗯点头,心说他这是关心我罢!一定是了!

怀钰坐在马背上,淡淡收回视线,高举手中月杖。

“上马!”

锦衣卫儿郎们得令,纷纷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不远处的李良秀也重新归队。

比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