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直到抱着锦盒回到马车, 善善还有些懵懵的。

“今天沈叔叔真奇怪。”她对娘亲说:“他平常见到我,总要我邀请他到家里做客,今天连话也不愿意和我说, 就把我赶出来了。”

“是吗?”温宜青轻声应:“那就算了。”

但善善还有点忧愁:“沈叔叔是不是不爱和我玩了?”

她的朋友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沈叔叔就是一个。沈叔叔见到她总是在笑,自打出生以来,善善还是头一回见到他愁眉不展的模样。

她又猜测:“他是不是做生意赔钱了?”

“……别乱想。”

温宜青心知肚明。

在那日她与沈云归说明之后, 虽日日有琐事烦身, 但难得没有再见到沈云归的身影。连铺子里需要两家走动交接的时候, 他也是一反往常打发了一个管事出面。大抵就是放弃了的意思。

平常沈家公子放下身段去讨好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姑娘, 不过是爱屋及乌, 既然歇了心思,日后除了生意往来,应当也不会再走动。

温宜青垂下眼眸,盯着裙摆上的绣纹,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善善年纪小,忘性大,过个几年再长大一些, 她便会将年幼时遇到的人和事都给忘了。

边谌的目光在她身上浅浅停留了片刻, 又很快移开。

马车穿过长长的街巷,在温宅门前停下。

善善好些日子没回家, 马车刚挺稳,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石头哥哥——小云——奶娘——我回来啦!”

温家众人闻讯而出。

石头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善善还没站稳, 他就如一道风吹到了面前,又急急地止住, 灰色的眸子明亮,先将善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上回分别之时,小姑娘哇哇大哭,身上满是血迹。如今一看,半点痕迹都没留下,还胖了一圈,显然这段时日过得很不错。

他抿着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脸:“善善,你回来了。”

“学堂里其他人听说你受伤休养,让我带了很多东西给你。”

善善高兴地道:“我也给你们带了礼物!”全是宫里得来的宝贝。

多日不见,丫鬟下人各有许多话要说,纷纷挤上前来,把石头也挤到了旁边,如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她走了进去。

温宜青慢她几步,身后还跟着一个微服来做客的皇帝。石头看了一眼,默默地帮下人一起去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

善善一一与众人打过招呼,又听奶娘哭了一通,然后才抽出空,去后院马厩看了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白马。

白马被马夫照料的很好,如今正乖顺地吃着草料。好些日子没见,善善还怕它忘了自己,从旁边拿起一根胡萝卜,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它。

她心里还有些害怕着呢。

她至今还不知道那日小云为何忽然发狂,大家一句也没有与她说过,可疼痛却是实打实的,如今一见白马,马上就想起了那日的场景。善善打了一个哆嗦,但紧接着,她很快就看到了马屁股上的一道伤。

行凶的歹徒下手极狠,只怕它不发狂,匕首扎在它身上的时候没有留手,鲜血直流。虽然大夫来看过,可到底没皮肉伤好得快。

那一道伤疤浮在它白雪般的马身上,就好像是完美的白玉瓶身上多了一道裂缝。

善善一看到,顿时就什么都想清楚,什么都不怕了。她靠近几步,白马一动不动,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心疼地抚摸着它的伤疤:“小云,你痛不痛?”

白马不会说话,只把脑袋凑过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舔了一口。

她那天都疼哭了,小云一定也很疼!

善善心疼极了,将一筐胡萝卜都喂到了它的嘴巴里,然后坐在它旁边嘀嘀咕咕给它说自己这段日子的过的如何——她在信中给娘亲说了,给石头说了,可马又不识字。

一直说到暮色四合,石头才一路找来,找她去用晚膳。

“今日小姐说要去接您回家,小姐一出门,奴婢便叫厨房着手准备,做的全是您爱吃的菜。”奶娘殷勤地往善善的小碗里夹菜,堆高得冒尖尖,“善姐儿这些日子受了苦,多吃点,可得好好补回来。”

“她这些日子还胖了一圈,连衣裳都有些紧了。”温宜青无奈。

陈奶娘不赞同地说:“奴婢可听说,善姐儿那日流了许多血,身子可正虚的很,她本就身子骨弱,若这会儿不好生养回来,日后恐怕是要留下病根,那可就得吃一辈子的苦头。”

温宜青:“……”

她瞥了一眼脸色红润的小女儿,怎么也瞧不出体虚的样子。

身旁人低低闷笑一声,而后她的碗中也多了一块鸡肉。

她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

石头纳闷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再看向善善。见善善正专心吃饭,毫无所觉,他挠了挠脑袋,又低下头去扒饭。

晚膳正用到一半时,下人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主子,沈公子来了。”

“沈叔叔来了?!”善善抬起头,也不等众人回神,立刻惊喜地道:“快,让他进来!”

她还想问一问,沈叔叔若是做生意赔钱了,需不需要她借银子。太后娘娘给了她好多东西,都可值钱了!

沈云归来过温家数次,熟的不能再熟,前脚下人刚传报,后脚人便已经摇着折扇走入了众人的视野。

他一踏进来,看清屋中那一家三口同坐一桌共进晚膳,先发出一声轻哼,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

再看这满桌好菜,一张大圆桌都快放不下,他单独来过温家那么多次,可从没有过这种好待遇。

沈云归眼刀嗖嗖地往某个人身上刮,“看来我是来的不巧,你们正有一个贵客在招待。”

边谌对他微微颔首,点头示意。

“你怎么来了?”温宜青惊诧。

“最近我家厨子有事告假,我本是想去食味楼凑活一顿,可是今日食味楼客满,泰丰楼在城西离得远,其他几家要么不合口味,要么已经吃腻,我顺路经过这儿,想到善善,就来找她了。”

善善“咦”了一声,“找我?”

“你上回和我说了你的马,那会儿走得急没见着,回去后我越想越是稀罕,便想来找你看看。”

善善闻言一喜。她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的宝贝小马,这会儿听沈云归这样一说,连饭也顾不上吃了,连忙道:“沈叔叔,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不着急。”沈云归熟练地在圆桌前坐下,道:“我还邀请了一个熟人。温娘子,不介意再多一双碗筷吧?”

温宜青下意识觉得他来意不善。

“你邀请了谁?”

“一个熟人,他说要去取些东西,算算应当快到了。”

果然,话音刚落,下人又急匆匆来传报。

“主子,小贺大人来了。”

温宜青一惊,连边谌也意想不到,眉宇微微皱起。

唯独善善又惊又喜:“贺先生也想看看我的马吗?”

沈云归:“我在路上碰到小贺大人,善善几日没去学堂,小贺大人还问起我来,可惜我也说不出一二。既然善善已经回家,有什么话倒不如让他亲自问本人方便,正好,我还有些想念你们家厨子做的酒糟鸡,便特地邀请小贺大人一起过来蹭这一顿饭。”

温宜青立刻道:“不行。”

他也立即反问:“有何不行?”

“……”

有何不行?自然是身份不行!

皇帝微服出行,一直瞒得很好,沈云归未曾有机会进宫面圣,自然也不识他身份。可小贺大人每日在御前侍候,怎么会认不出皇帝?!

温宜青在桌下攥紧衣裙,脸色有些难看:“今日不太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

沈云归没看她,反而盯着一旁面容冷峻的男人,若他是孔雀,此时华丽的尾羽便已经展开,高高竖起,赤|裸|裸地对其他雄性散发自己的敌意。

他噙着笑,冷冷道:“说起来,陈公子是京城人士,应当也认得小贺大人,说不定还有过几面之缘。既然都是熟人,陈公子应当也不会在意这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