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青璃这辈子出身八旗顶级勋贵世家钮祜禄氏, 幼时有姐姐陪伴、阿玛偏爱,锦衣玉食地长大。后来又得帝王倾心,登上后位、椒房独宠、儿女双全。

宫里宫外人人艳羡,天下女子皆恨不得以身替之、取而代之。

若非要找出不尽如人意之事, 那就是青璃的额娘糊涂又偏心、哥哥蠢笨又自负。

可跟这点“挫折”相比, 青璃顺心顺意之事太多。拥有的东西多了, 往日的这些烦忧苦闷,也变成了微风徐徐、波澜不兴。

更何况经受了青璃亲手所设的“挫折教育”过后,两人都清醒了过来——法喀虽不中用, 但也老老实实不妄想、不惹事了;舒舒觉罗氏虽依旧偏心,但也安安静静不嚣张、不挑事了。

青璃逐渐不再放在心上、看在眼里, 也愿意松一松手, 给改过自新的人一个机会——故而今日青璃与巴雅拉氏闲聊两句后, 就关心起了舒舒觉罗氏。

被青璃主动问起的舒舒觉罗氏, 一时之间, 心情极为复杂:有酸涩、有感动、也有尴尬;有恼怒、有悔恨、还有开心。

舒舒觉罗氏极力压抑着胸腔里汹涌的情绪,面上一派镇定木讷, 规行矩步、一丝不苟, 仿若时刻带着标尺。

舒舒觉罗氏起身行了个端端正正的万福礼,又挺直腰身、谨慎落座半个屁股, 声音温和轻柔:“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身无事,一切都好。”

青璃面对这样规行矩止、小心翼翼的舒舒觉罗氏,不期然回忆起十八年的除夕。

那是青璃入主中宫后的第一个除夕, 当时的舒舒觉罗氏因为青璃出嫁前给了她跟法喀好大一个下马威, 出嫁后的几次佳节也未召见母族女眷, 心怀忐忑之下, 倒也称得上“礼数周全”。

当时的青璃看着拘谨的额娘,心里是有些不太好受的,便多给了些赏赐。

舒舒觉罗氏此人,给点阳光就灿烂、有三分颜料就想开染坊,她觉得青璃揭过往事了,就又忍不住伸脚试探一二。可青璃眼里容不得沙子,便会再次敲打她,她便重新安分些许。

所以后来两人的关系一直时冷时热,舒舒觉罗氏跟法喀时不时地想翘一翘尾巴,再时不时地被青璃按下去。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青璃原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自己费些心思盯紧他们,隔三差五敲打一番。虽然累些,但能看住他们不犯错,也算值得。

可两年前,胤禘突然被封为太子,青璃便知道,不能再继续治标不治本。

长痛不如短痛,青璃决定剜去腐肉。

青璃知道法喀的依仗是什么,也知道舒舒觉罗氏的七寸在哪里,于是便有了赵嬷嬷转告的那番撕破脸皮之话,舒舒觉罗氏跟法喀也彻底沉寂了下来。

十一年过去,今日的舒舒觉罗氏比十八年除夕的她,更谨慎、更规矩、更稳重、更妥帖。可今日的青璃,早已没了十一年前繁杂纠结的情绪,内心平淡、再无一丝波动。

青璃知道,这十一年来的纠缠,终究还是耗干了她对额娘和哥哥最后一丝感情。

不再去想这些,青璃温声细语:“那就好,额娘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保重身体。”

人真的很奇怪,往日青璃对额娘尚有期盼时,说话总是稍显生硬、咄咄逼人;如今青璃只将额娘当做陌生人对待,反而能轻言软语、态度温和。

青璃停顿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打算:“祸不及出嫁女。赫舍里氏与本宫有怨,可三嫂嫁进钮祜禄府近十年,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善待儿女,一向贤惠。从明年开始,就让三嫂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一同进宫吧。”

青璃今日之所以愿意给机会:

一是因为,青璃如今的日子很开心、很幸福,一个心中满怀爱意和温暖的人,也愿意回抱给旁人一些善意。这和青璃得知奴才的家人病重,愿意赏赐一些银两救急,没什么区别。

二是因为,青璃知道宝琪这些年来并无不妥,反而对法喀有积极正面的影响。

三是因为,青璃甚少做出迁怒之举,不管如何,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

四是因为,青璃以往盯得紧,正是担心他们惹祸后自己做不到铁面无私。可如今,这个问题不复存在,青璃确信自己可以做到冷面无情、按律处置。

知道儿媳和孙子孙女能进宫了,舒舒觉罗氏高兴吗?——高兴是有的,可更多的是不知缘由的心慌和迷茫。

舒舒觉罗氏没有得意忘形,更没有喜上眉梢,一如既往地起身行礼谢恩,并未多言:“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言辞举止,稳重妥帖。

青璃也只是笑笑,就又依次跟四位弟媳聊了几句。

不过除了毓珍,青璃与她们交情并不深,也只是一些例行关怀的客套话罢了。

至于毓珍,她和裕亲王妃西鲁克氏作为胤禘两个伴读的额娘,基本每两个月就会被青璃召见一次,有什么想深谈的青璃自会等到那时再聊。今日这个场合青璃会尽量做到一视同仁。

客套完毕,青璃看向专心致志应付第三盏燕窝羹的锦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璃这一笑,瞬间让殿内的视线都投到锦凰身上。锦凰端着白瓷莲花缠枝碗的手不觉用力,白净细腻的小脸也浮上了朵朵红云。

锦凰放下手中的燕窝羹,一只手摸着微微凸显的肚腹,一只手不大自在地拂了拂鬓角:“三姐姐,你们都看着锦凰干嘛?”——是的,锦凰终于怀上了第三胎,刚满四个月。

青璃捂着肚子笑得愈发厉害:“本宫只是想到了二十年的除夕,当时毓珍刚怀上额尔赫,坤宁宫特意给她备了燕窝羹,你眼巴巴盯着不放哩!”

毓珍也记起此事,笑意吟吟地凑趣:“难怪四姐姐今日连用三盏燕窝羹,原是惦念了足足九年的缘故。”

每年除夕,坤宁宫都会为有孕之人备上燕窝羹。

不过二十一年的除夕,锦凰第一胎不足三月,胎像不稳;二十五年的除夕,锦凰第二胎已满九月,将要临盆。因此这两年除夕锦凰都未进宫。

直到今日,锦凰才托腹中第三个孩子的福,尝到了坤宁宫燕窝羹的滋味。

殿内的几位贵妇都掩唇轻笑,就连舒舒觉罗氏的脸色也柔和了几分。

独留锦凰羞愤得脸颊几欲滴血、眼睛也沁出水色:“三姐姐,妾身当年看的是毓珍的肚子,绝非燕窝羹!”

毓珍配合到位、及时逗哏:“娘娘,四姐姐还怀着身孕呢,情绪不宜波动过大。”——娘娘,就算是实话也不能直说,锦凰要急了。

青璃叹了口气,故作妥协:“好吧好吧,算本宫记错了。”——本宫心疼妹妹,就为她撒个谎吧。

二人一唱一和,做实了锦凰“馋嘴”一事。

殿内的娇笑声更大了些,“洗白失败”的锦凰干脆破罐子破摔,重新端起桌几上的燕窝羹,一饮而尽后高声吩咐:“再来一碗!”——我要吃穷三姐姐!

被支使的芙芫看向青璃,青璃急忙制止:“可不能再吃了,满三个月后就不宜暴饮暴食。胎儿若补得过大,生产时受苦的可是你自己!”

锦凰一脸委屈,声音软绵绵得好似在撒娇:“妾身可是惦记了九年哩,不吃个痛快怎么对得起妾身这九年间的日思夜想啊!”

青璃被锦凰这番不要面皮的唱念做打噎住了,沉吟一会儿才开口劝说:“等会儿离宫时,本宫多赏你一些血燕,你带回家慢慢吃,记住别一次用太多了。”

锦凰挑了挑眉梢,嘴角带着笑意:“三姐姐,妾身盼的是九年前的那盏燕窝,这再好的燕窝离开了坤宁宫,不在除夕当天用,就没那个味儿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害羞的锦凰怕青璃的打趣,自暴自弃、舍弃矜持的锦凰却让青璃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终于扳回一城的锦凰扬着脑袋、抬起下巴,像一只得胜归来的大白鹅。

青璃虚点了锦凰两下,被她这副“小人得志”的姿态,逗得笑出声来:“本宫认栽。”

想到锦凰对腹中胎儿的看中和期待,青璃勾起唇角,出口打商量:“本宫用胤禘幼时穿过的衣物,换马佳夫人嘴下留情可好?只要你放过坤宁宫的燕窝羹,胤禘的衣物任你挑选。”

不料有此意外之喜,锦凰点头如捣蒜,连声答应:“妾身换,妾身愿意,三姐姐真好!”——太子殿下的衣物,定能给我带来一个聪慧健康的儿子。

青璃虽不信这些,但也是一种美好的祝福,最重要的是锦凰信啊,而且深信不疑。青璃知道锦凰的压力甚大,能让她宽宽心也好。

锦凰一脸跃跃欲试:“三姐姐,去哪儿挑?什么时候挑?能挑多少啊?”

青璃朝芙芫使了个眼色,芙芫会意,上前一步恭声应答:“奴婢现在就带四格格前去吧,在西偏殿侧间。”——胤禘成为太子之前一直住在坤宁宫东偏殿,不过如今东偏殿归胤媛所有,胤禘幼时的衣物都被青璃命人整理好,收在了西偏殿。

芙芫没有回答“能挑多少”这个问题,她知道这不过是四格格的凑趣之言罢了,四格格看似跳脱,实则言行举止皆在规矩范围之内。就算主子任她挑选,四格格也顶多只会选三件。

锦凰兴高采烈地起身,青璃的四位弟媳都满目艳羡,朝青璃投去渴盼期待的眼神。

青璃读懂了她们的请求,笑着摆手:“你们也都一起去吧,本宫外甥有的,侄子们自然也有。”

四人都展颜而笑,行礼谢恩时也满是真诚,毓珍还不忘打趣锦凰:“今日也算沾四姑奶奶的光了。”

青璃嗔她一眼:“别作怪,你别忘了帮宝琪的孩子也选一些。”

毓珍连声应下:“妾身明白。”

又遗憾地咂了咂嘴:“可惜昭熙公主太小,她的衣物咱们家的姑娘都穿不下。”

青璃撩起眼帘,潋滟的桃花眼如梦似幻:“那还不简单,本宫幼时的衣物都在府上,你们回去分一分呗,只要侄女们不嫌老旧,想必也还能穿一穿。”

毓珍喜气盈腮:“怎会嫌弃?只怕回府后争抢不休哩!”

锦凰急急出声:“得等初二那天我回门时再一起分,可不许把我落下,我有两个闺女呢!”

毓珍挽着锦凰的臂弯朝门外走去:“好姐姐,咱们可不是没良心的人,绝不会忘记你的。”

目送五人离去,殿内只余青璃同巴雅拉氏和舒舒觉罗氏三人,气氛一下子沉闷干涩起来。

巴雅拉氏没话找话:“娘娘出嫁前穿过的衣物、用过的东西都好好封存在清音阁里,妾身每日都有派人打扫,每月都会差人整理清点一番。”——清音阁就是青璃少时的居所。

青璃也客气地赞一句:“嫡额娘有心了。若侄女们看得上,就全让她们分了吧,这样既能节省物料、重复利用,又免得耗费人力、白白占据清音阁。”

巴雅拉氏点头领命:“是,妾身受教了。”

一旁装隐形人的舒舒觉罗氏,酝酿再三还是开口了:“昭熙公主,跟娘娘您小时候很像。”

青璃如今听着这种唤起旧情的话术,心中波澜不惊、不为所动,嘴上也不以为意、言辞淡淡:“胤媛比起胤禘,长相确实更似本宫。”

舒舒觉罗氏心尖传来一阵绵长的钝痛,她默默低下头,不再言语。殿内只剩下青璃和巴雅拉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废话。

等锦凰五人回到正殿东暖阁时,出宫的时辰也差不多了。

青璃又同她们寒暄了几句,就派芙芫送她们出宫,两排小太监带着青璃早已备好的年礼跟在她们身后。

浩浩****的一行人、大大小小的数十个礼盒,向宫里宫外昭示着皇后娘娘同娘家的亲近、对长辈的孝敬、对晚辈的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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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新春刚至,就陆陆续续有消息递进宫里。

首先是二月初,锦凰身孕满五个月时,太医把脉确认锦凰腹中是男胎。

锦凰高兴之余也没忘了给青璃捎封信,信中字字句句全是感激——锦凰一心认定这都是太子殿下穿过的衣衫,所带来的好孕。

青璃看完信后哭笑不得——你拿到胤禘旧衣时就已怀胎四月有余,这平平无奇的衣物属实没有变性能力啊!

然后是三月初,正值春暖花开之际。每年此时,京中各府都会争相举办赏花宴。

往年宝琪就算收到帖子也不会出门,但想到马上就要入宫面见皇后娘娘,自己却十来年都没出门交际,变得笨嘴拙舌、不善言辞,宝琪就决定入宫前多参加几次赏花宴,适应适应。

宝琪首先去了马佳府上,刚开始绷着根弦,凡是被人多看了一眼,宝琪就不自觉得紧张起来、口干舌燥。不过有锦凰时时陪着她,宝琪也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自在,最后离开马佳府时还有些依依不舍呢。

宝琪赴宴的第二场,便是佟府,不过不是西面的庶人佟国维府,而是东面的一等公佟国纲府。

这次赴宴,宝琪虽也有毓珍照应,但毓珍毕竟不是主人家,只是府上出嫁的堂侄女。再加上宝琪开朗了不少,毓珍也难免跟堂姐妹们谈得兴起,有些忽略她。

这一忽视就闹出了大事。

之前有提及,毓珍的额娘、佟国维的夫人姓赫舍里,隆科多的夫人也姓赫舍里,这大小两个赫舍里氏是亲姑侄关系,只不过不与索额图同支。

索额图没出事前,他们处心积虑往上蹭,却挤不进去;索额图倒台后,他们骂骂咧咧,恨不得与索额图一支断尽关系。

见宝琪落单,赫舍里氏的嫂子拉着她,又带着自己的儿媳和女儿围了上来——来的这一群不是赫舍里家的媳妇,就是赫舍里家外嫁的姑奶奶。

她们口口声声指责宝琪婚前失节、满腹算计,正是宝琪做了孽,才会报应到家族头上,宝琪如今不招皇后待见也是理所应当。还洋洋得意地表态,等过些年宝琪的女儿要说亲了,她们一定会让全京城的人都想起宝琪当年不要脸的举止,哪家儿郎敢娶**.妇的女儿?

四人极尽嘲讽之能事,尖酸刻薄、嘴下无德、毫不留情。

宝琪失神之下,连连后退,却不幸摔下亭台,磕伤了脑袋。

宝琪受伤见血这群蠢货才知道慌了,第一时间想的竟是封锁消息,还不许毓珍告知钮祜禄府上众人。

毓珍还算拎得清,当日回府就禀明了巴雅拉氏,由巴雅拉氏向宫里递了对牌,带着毓珍面见青璃,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明白。

青璃当时就气得失手摔了茶盏:“我钮祜禄家的人,也是她们几个蠢笨如猪的毒妇可欺的?本宫如何做,也是她们能肆意揣测的?本宫的亲侄女,也是她们能出言侮辱的?”

见毓珍为她的额娘、舅母、三嫂、表嫂求情,青璃头一次对她冷脸:“不必多言,本宫心中已有定论。”

念及这些年的情谊,青璃终是不忍让毓珍惶恐太甚。

青璃平复怒火后补了一句:“本宫不会迁怒于旁人,也会根据所犯罪责量刑。”

“你额娘和三嫂只旁观,并未出言讥讽,本宫会酌情处置。你舅母和表嫂这两个主犯,也应该为此赎罪。”

等巴雅拉氏和毓珍告退后,青璃先派遣悠悠带着太医前去钮祜禄府上为宝琪看病,又让墨竹传了口谕给佟国维福晋、隆科多福晋:“禁足三月,修闭口禅。”

青璃这是要让她们整整三个月都闭口不言,虽然没有掌嘴杖责来得直接痛快,却更折磨身心,更能让她们牢记“嘴下留情”。

赫舍里家两个祸头子的惩罚,比佟家两个帮凶的惩罚还要重:青璃赐下亲笔手书的“修积口德、正己化人”,着她们挂于堂前,每日三拜;另赐下两位严厉的教养嬷嬷,让她们禁足一年、好好学学规矩。

宝琪的伤并不重,太医看过之后留下了药膏,明言七日之内必好,也不会留下伤疤。

于是此事发生过后的第八天,青璃便传召宝琪入宫——本打算端午节让宝琪随大流入宫,可因为此事,青璃就提前单独召见了宝琪。

姑嫂十年,这是青璃和宝琪第一次正式见面。

十多年前的慈宁宫花园“相亲宴”,青璃坐在咸若馆的二楼,遥遥打量过宝琪,可宝琪却无知无觉、半点未察。

比起曾经那个心思浅薄、骄矜高傲的小姑娘,十年磨炼,如今的宝琪算得上脱胎换骨,变得稳重自持,谦逊低调,进退得当,举止得宜。浑身上下再也找不见当年的年少轻狂。

青璃有些后悔没有早些与这位三嫂嫂相见。

至于宝琪的一双儿女:儿子活泼开朗、直率机灵;女儿稍显怯弱纯真,但也聪慧可爱。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青璃就有些喜欢上这两个孩子。

青璃表达喜爱的动作很直接,青璃亲自握着侄子的小手写了一副字送他,又亲自抱着侄女喂了她一碗红枣银耳羹。还承诺两个月后的端午会再接他们来宫里玩儿,到时候还有礼物相赠。

等宝琪带着送赏的宫人们回到府上时,京中也传遍这个消息:皇后娘娘对她的三嫂和三嫂的一双儿女,十分看重。

勋贵家族纷纷想着如何跟钮祜禄府的三房交好,族里有没有跟两个小孩年龄相当、可以结亲的晚辈?

唯独西面的佟府还有他的姻亲赫舍里府上,愁云惨淡万里凝,一片悲戚、一片阴霾。

大舅子家的事情佟国维管不着、也不想管,反而恨不得上去踩一脚。佟国维心里很是怨怼,觉得自己家中的两个愚妇都是受了大舅子家两个蠢妇的连累。

佟国维犯事过后,又是同钮祜禄府结亲,又是十年来都低调谨慎,这才让家里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二儿子、三儿子入朝为官,二女儿同皇后关系亲近、外孙成了太子的伴读。

可这十年的努力,险些被家里拖后腿的无知妇人一朝葬送、付诸东流。

若不是皇后已经有了定论,做下惩处,佟国维就要将这二人送去小佛堂同大女儿一样,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让佟国维松了口气的是,二女儿毓珍说:皇后娘娘明确表示过“不会迁怒,到此为止”,娘娘对毓珍和额尔赫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

女儿和外孙虽亲,可始终算不得完完全全的佟家人,佟国维还是更盼着儿子们出人头地。

在佟国维心中,唯二长成的两个儿子,德克新顾虑太多,不如隆科多果决刚勇。

此次征讨准噶尔,隆科多自请上战场,只要能活着回来,就算有了战功;若有意外之喜,得到上司赏识、甚至抓获准噶尔的大将,那便会前途无量、一片光明。

佟国维对这个儿子抱有厚望,可他却浑然不觉,他最警惕的皇后娘娘不太喜欢隆科多,还让颜珠盯着隆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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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年,宫外的第三个消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重要性远超前两者,大清上下皆欢呼雀跃、兴高采烈。

端午节刚刚过去,北边战场上传来胜讯:噶尔丹被活捉,准噶尔军几乎全军覆没,只余不足千人从北面逃去了沙俄。

康熙帝大喜,当即传令费扬古,让他当着蒙古各部首领的面,斩杀噶尔丹,以此示警,让他们莫生反骨。

不提蒙古的首领们被威慑恐吓后的安分识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让康熙帝又喜又愁的,便是如何封赏功臣。

六月初十,声势赫赫、气血冲天的将士们归来,康熙帝携青璃以及胤禘出城亲迎。

六月十一日,康熙帝于太和殿设宴,款待此战的主帅费扬古,以及诸位将领,胤禘作为太子出席相陪。

六月十二日,乾清宫连发十几份封赏将士的圣旨。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主帅费扬古,康熙帝下诏昭武将军马思喀代他驻守西北,费扬古归还京师,领侍卫内大臣,并进一等公。就连费扬古的左右副将也都得了三等公的爵位。

可除了费扬古以外,最受关注的不是身份最高的裕亲王福全,也不是头一次出征就敢打敢拼,博得许多军中将领好感的皇长子、大贝勒胤禔。而是舒穆禄阿布凯,还有佟佳隆科多。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康熙十年出生的,如今不过二十余岁,若论兵法谋略,在一群能征善战的将军中间,自然不算出色。可这两个年轻人的运气实在太好,正是他俩发现了混在步兵中,险些溜走的噶尔丹。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更别提这两人都有直达天听的背景:一个是皇后娘娘推荐给大阿哥胤禔的哈哈珠子,一个是皇上母族的亲表弟。

康熙帝也不吝封赏、不偏不倚,将两人同封为御前一等侍卫,并都赏了个三等伯的爵位。

阿布凯正是孝昭皇后的奶兄舒穆禄延州亲弟,青璃受姐姐所托,这些年来对舒穆禄嬷嬷一家多有关照。

舒穆禄嬷嬷的女儿沁兰,于十九年嫁于德妃的堂弟乌雅图珲。图珲也算争气,凭借自己考上了笔帖式,之后从偏远县令做起,十年来安安稳稳办事、踏踏实实当差,如今已是从四品江州知府,前景可期。

更难得的是,图珲这些年跟沁兰的感情一直没变,二人从青梅竹马到相濡以沫,共同诞育了两子两女,后院无妾室通房。

至于阿布凯,他跟胤禔一同长大,彼此间情分深厚,阿布凯本人也文武双全、能力胆气都不缺。

康熙二十五年选秀,青璃本打算亲自帮他掌眼,给他选一个八旗贵女,却被阿布凯婉拒了。

阿布凯直言:“娘娘的好意奴才心领。但奴才是包衣,虽不以此身份为耻,可奴才也知道,八旗贵女看不上包衣,奴才不愿勉强。”

青璃闻言,也知道自己思虑不全,很快放弃了此种想法。

青璃后来选中了坤宁宫的二等宫女耿吟音。不过青璃并未挑明,而是经常遣耿吟音去上书房给阿布凯送糕点,一来二去两人有了交际、情愫暗生,青璃这才赐婚。

耿吟音和阿布凯二十六年大婚,二十七年诞下一子,两人婚后也甜甜蜜蜜、举案齐眉。妻凭夫贵,如今耿吟音也成了伯夫人。

话说回来,六月初十,胤禔回宫当天,头一个去的就是延禧宫,好不容易把惠贵妃哄得止住了眼泪,就被心疼儿子的惠贵妃赶去阿哥所洗漱休息。

回到阿哥所,胤禔又迎上大福晋情意绵绵的滚滚泪珠,再次搬出那套哄女人的话术,口干舌燥、血条将空之际,大福晋才终于笑出声来。

松口气的胤禔去了浴间。洗漱过后,胤禔对着大福晋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爷的闺女皎皎呢?”

大福晋解释了一番,胤禔这才知道,每日此时,闺女和小妹妹都在慈宁宫。

胤禔想念女儿的心怎么都平复不下来,就想着干脆带福晋去慈宁宫给皇玛嬷请安,顺便把宝贝闺女接回来。

大福晋唇角挂着浅笑,娇俏地嗔了胤禔一眼:“爷确定没说反?”——难道不是接皎皎,顺便给皇太后请安吗?

将近一年没沾荤腥的胤禔,沉迷在大福晋眼波流转间的风情和妩媚中,无法自拔。

胤禔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喉间仿若火烧、干渴得不像话,握住大福晋柔夷的掌心也一片灼热。

大福晋险些融化在胤禔这如狼似虎的目光里,脸颊生晕,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大福晋伸手挡住胤禔将要落下的亲吻,带着羞怯的语气更显柔情蜜意:“爷,白日不可**。”

见胤禔的眼神愈发黑深暗沉,大福晋急急补充:“皎皎还在等咱们呢!爷就这样把女儿抛之脑后了吗?”

胤禔瞅了瞅高挂空中的灼灼烈日,遗憾地叹了口气:“……走,先看闺女。”

胤禔二人到达慈宁宫时,刚好碰上了跟两个丫头玩得开心的胤禘。

胤禘见到胤禔很是惊喜,等皇太后叫了起,胤禘就狠狠给了胤禔一个熊抱:“大哥!我想着你乏累疲惫,需要好好歇一天,这才没带三哥他们去找你,没想到你竟‘自投罗网’。”

胤禔拍了拍胤禘的肩膀,面对弟弟的热情,一时之间思念上涌、嘴唇颤抖,最后却只吐出两个字:“高了。”

胤禘得意地踮起脚来,轻哼两声:“那是当然,我以后定会比大哥更高!”

兄弟二人聊得兴起,被胤禘抛下的两个小丫头也被新出现的陌生大块头吸引住了。

如今的胤媛已过一岁半,走路稳当、甚至能小跑几步;吐词清楚、词汇量也不容小觑;小脑瓜更是机灵,还胆子大、不怕生。

星盈也有一岁多,会说简单的称呼,也能自己走路。跟刚出生时相比,活泼了许多。就是有点呆萌天真,还喜欢跟在胤媛身后,鹦鹉学舌。

胤媛仰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胤禔,突然小跑几步,冲上去抱住胤禔的右腿,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大哥~”

聪明的胤媛已经知晓,哥哥怎么叫人,自己跟着叫就对了。

永远服从并跟随胤媛行动的星盈,也直直撞上来抱住胤禔的左腿,贴着脸蹭了蹭,声音娇嫩清甜:“大哥~”

小笨蛋星盈不知道,这个大高个儿是自己亲爹。

胤禔先是沉迷小妹妹的笑脸和软语中,一颗硬汉钢铁心,也化作了一江春水。可还没等他展开笑容,抱着小妹妹好好亲香亲香,就被随之而来的又一声“大哥”,喊得浑身僵直、神色冷凝。

敏锐地感受到胤禔的情绪变化,打小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胤媛,撅着小嘴巴,怒气冲冲地握拳砸了下胤禔的小腿:“坏蛋!”

生起气来的胤媛,指责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的,好像在撒娇。

星盈这个胤媛的铁板小跟班见状,也鼓起圆脸蛋,皱着小眉头,狠狠推了把胤禔:“坏蛋!”

小笨蛋星盈不知道什么叫“力的反作用”,“坏蛋”一动未动,用力过猛的她却后仰着直直倒下去。

一直关注着的胤禔,眼疾手快地抓住星盈的后颈,把她提了起来。又蹲下身来揽着胤媛的小肥腰,把她也抱在怀里。

突然变高的两个小丫头很兴奋,在胤禔的怀里“咯咯咯”地笑着,边笑边弹动小腿。

胤禔摇头失笑:“我不是坏蛋吗?你们俩怎么不怕?”

两个小丫头同时侧头看向胤禔,胤媛眨巴着亮晶晶的桃花眼,继续甜言蜜语:“大哥,好~”

胤禔颔首赞赏:“昕昕真聪明,真乖。”

星盈努力做好应声虫:“大……”

胤禔现在看见宝贝闺女张嘴,就心慌意乱。

胤禔连声打断:“我是你爹!”

急言急语的胤禔打了个磕巴:“不对,叫阿玛。”

懵懵懂懂的星盈没听懂,她眨巴着大眼睛跟“老大”求助:“嘟嘟(姑姑)?”

胤媛滴溜溜转着眼珠子,长长的睫毛仿若蝴蝶的羽翼蹁跹。

胤媛可可爱爱地歪了歪小脑袋,冲着胤禔试探性地喊了声:“阿玛?”

胤禔被小妹妹喊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胤禔仿若灵魂出窍,磕磕绊绊、结结巴巴道:“你、你不……”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胤禔还没解释完,殿门口便传来一声威严十足的咆哮:“胤禔!好胆!”——竟敢忽悠朕的闺女喊你阿玛!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因为开始收尾了,所以写的会比较慢~

作者君给宝子们鞠躬弯腰,低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