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也就裴璟这黑心肝的人,能对她下这种狠手。

今夜失眠的换成了傅归荑。

她在黑暗中绞尽脑汁, 想不通会出什么变故。明明已经找到了哥哥,为什么忠叔发信号提示她事情有变。

难道是哥哥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傅归荑心里急得恨不能马上出宫去问个清楚, 偏偏裴璟在身旁,她还不能露出半点异常。

他身上的檀木香没入她的口鼻, 像掉进湖里的人被灌满了冰冷的水, 胸腔快要喘不过气来。

傅归荑皱着眉, 藏在被衾里的手攥紧身下的被单,掌心微微湿润。

裴璟的注意力一直在傅归荑身上, 怎么可能没发现她的焦躁不安。

他甚至已经猜到,近日傅归荑的异常举动必然跟她的亲哥哥傅归宜相关。

秦平归告诉他,傅归荑让外面的人调查从京城户籍登记册中筛选出来的名单。

他已经提示过她很多次, 自己可以出手相助,然而傅归荑不断地拒绝他的好意, 还否认自己的难处。

裴璟有些恼怒她自以为是的逞强, 傅归荑始终从未想过依靠他。

他借着夜幕冷冷斜睨了她一眼。

嘴硬不说,届时等她撞上南墙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裴璟想, 到时候她若是识趣主动开口求自己, 那个傅归宜也不是不能留下。

傅归荑完全不知道裴璟早就赶在她之前将名单内的人调查了一轮, 甚至连在南北战争时期进入京城的流民也没有放过。

她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日马不停蹄地去找邓意商量。

两个人最终决定,这一次的休沐日先不通过考核,出宫看看什么情况再做决定。

休沐日当天清晨, 傅归荑离开东宫时裴璟特地在门口等着她,又问了一次。

“需要我帮忙吗?”

傅归荑垂下眸, 扯出一个敷衍的笑, 她还是那句话。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 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裴璟站在原地,冷眼目送傅归荑削瘦孱弱的背影消失在尽头。

傅归荑与邓意两人出宫直奔傅家驻地,忠叔把他们带到房间里,单刀直入。

“之前我调查出有一个人是商户之子,他与大公子的特征很是相符,便传讯给世子。”

“然而在前日,我又发现另一个人,他与大公子的经历同样吻合,我一时间难以分辨到底是谁,故而放出信号,等世子出宫亲自验证。”

傅归荑高高悬在空中的心总算落了一半,这两天她茶饭不思,精神恍惚,生怕是得到傅归宜的什么噩耗。

原来是有两个人,忠叔分不清楚。

她眸光一凛,当即做出决断:“是谁,我现下立刻亲自去探。”

忠叔给了傅归荑两张纸条,“有一个人外出寻医,至今未归,邻居说大概三日后才会归家。”

寻医?

傅归荑皱着眉,快速扫了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邓意急匆匆跟了过去。

他们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

傅归荑手里握着一杯清茶,茶盏水面泛起圈圈涟漪,直到茶凉她也没有喝下一口。

“今日我做东,大伙随意吃。店家,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来上两坛。”

一群人呼朋引伴地上了二楼,坐在傅归荑前面那桌,为首的是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相貌平平,但性格爽朗,隐隐是这群人中的领头羊。

傅归荑安静地听着隔壁的交谈声,手像失去了力气一般,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吉祥八宝纹茶杯,她的脸色变得灰白,眸光黯淡下来。

“我出去透透气。”那名富家公子笑着下楼。

傅归荑立刻跟了上去,邓意匆匆扔下一块银锭。

“你干嘛!”

傅归荑在他去茅房的路上截住了他,不由分说将人摁在地上,迅速解开他的腰带。

“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啦!”

傅归荑面色冷酷示意邓意堵住他的嘴,自己掀开他的下摆,眼睛看向后腰。

什么也没有。

根据忠叔的情报,这个人今年十八岁,十三年前被一个富商收养。当时他泡在河里奄奄一息,富商夫妇行船时正好经过救了他。

富商的夫人因病无法生育,于是将人捡起来后一直养在跟前,视如己出。

傅归荑听到这些信息时觉得他就是哥哥,也希望他是哥哥,她最怕听见哥哥这些年在外面受苦的消息。

然而在她看见这人的第一眼时,心里在第一时间就否认掉。

傅归荑无比失望,但是她还是想亲自验证一下。

哥哥幼年坠过马,后腰被石头划出过一道很深的伤口,与她上次伤自己的地方一模一样。

傅归荑呆呆地站起身,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没有焦距。

她的步子越来越大,最后跑了起来。

“世子,世子……”

邓意迅速扔下躺在地上的人,又抽出一张银票放在他手上,快速道歉:“对不住,我们找错人了。”

说完狂奔追着傅归荑出去。

裴璟和秦平归二人从暗处走出。

秦平归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颇有些替傅归荑打抱不平的意思:“你早就知道傅归宜不在这些人里,你还眼睁睁看着她的希望破灭,白高兴一场。”

裴璟淡淡道:“是她自己不愿意开口问我。”

秦平归白眼翻上天了,“她不开口,你不会主动一点吗?”

裴璟瞟了秦平归一眼,声音有些冷:“我发现,你好像对她特别关心。”

秦平归听出裴璟在警告他,于是不再言语。

心里却替傅归荑叫不平,人家对你算仁至义尽了,给你送武器送技术,还容许你这样欺负她。

关键是,她从没在外人面前说裴璟半个字的不好。

秦平归都觉得傅归荑是个活菩萨。

也就裴璟这黑心肝的人,能对她下这种狠手。

裴璟扬了扬下巴,秦平归认命去善后。

他蹲在被傅归荑弄倒在地上的人,拿出一把匕首比划着他脆弱的喉咙。

“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有发生过,要是有第六个人知道,小心你的脑袋。”

“还有,谁问起也不许说见过我们,否则……”

富家子弟在他的威胁下惊慌地连连点头,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好,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另一厢。

“世子,世子,你等等我。”邓意跑了半天才追上人。

傅归荑斜靠在小巷深处,冰冷的墙壁上,她背对着邓意,垂下头,背影充满失落无助。

邓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颤抖的肩头,声音很轻:“世子,我们已经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不是应该高兴吗?”

傅归荑身体一僵,微微起伏的肩膀很快平息下来,她转过头对邓意强颜欢笑道:“你说的对,我们去下一个看看。他人不在,至少能打听些情况。”

邓意看见傅归荑泛红的眼尾,还想再安慰两句,她已经收拾好心情往外走。

傅归荑露出一个浅笑:“大娘,你方才说这户人家没有别人了?”

隔壁大娘在这样一个俊美青年的笑容中完全迷失自我,把知道关于隔壁邻居的一切像倒豆子一样悉数告诉她。

傅归荑维持着表面的笑意,眼睛却散发出动人的流光。

十八岁,落水被救,身体不好,口音不像南陵人,养父母在去年双双病逝。

“你……有没有注意过他后腰这里,”傅归荑照着自己比划了一番:“有个什么胎记?”

“胎记?”大娘眯着眼,皱起眉头似乎在回想什么。

傅归荑目光灼灼盯着她,大娘被她眼里的光震了一下。

“好像,有个这么长的疤痕。”大娘用手比划了一个手掌长的距离。

傅归荑的眼睛更亮了,她声音有些紧:“您确定是疤痕,而不是胎记?”

“不像胎记,想是从什么高处掉下来,磕着了。”大娘愣了一下,旋即连连摆手,笃定道:“对,不是胎记。”

傅归荑的指尖深陷掌心,全身颤抖地哦了一声。

她麻木地扯下自己的沉甸甸的荷包放在这位大娘的手里,转身就走。

“哎,这太多了,小公子,我这拿得心里不踏实,你拿回去吧,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随意找个人打听就能清楚。”大娘追上来要还给傅归荑。

傅归荑僵硬地笑了笑:“您这样了解他,平日肯定没少帮忙照顾,这点不算什么,就当我替他谢谢你。”

说罢又推了回去。

傅归荑离开那间有些破败的屋子,面无表情地往回走,邓意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心情大起大落,她浑身一下子有些使不上力气,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个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傅归荑差点跌倒,幸好邓意及时扶了她一把。

“你听到了?”傅归荑的声音像是飘在空中:“是不是他?”

“一定是他。”邓意眼神肯定。

傅归荑却忽然害怕起来:“万一、万一不……”

邓意逾矩地用食指轻压她的双唇,堵住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没有万一,只有他。”

他的话像是有力量一般,傅归荑眼里的慌乱很快变为镇定。

一直跟着他们的裴璟二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裴璟浑身散发着沉抑的气势,冷得几乎要将人活活冻死,他的胸脯急剧起伏着,目视前方,眸底泛着凶意。

秦平归时刻观察他的状态,生怕他一冲动出去就砍了那个叫邓意的。

不过好在最后他什么也没做,赶在傅归荑回宫之前先一步到东宫。

刚一回来,下面的人来报太医院的太医前来求见。

裴璟叫人进来。

大门紧闭,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裴璟脸色阴戾,眸光冷鸷,他望着跪在底下的惶惶瑟瑟的太医,半晌吐出冰坨子一般的话语。

“你说的是否属实,没有半字虚言。”

太医整个人哆嗦起来,指天发誓:“这关乎太子殿下玉体安危,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

说罢,他慌忙将那本记载着苍云九州境内的奇珍药材书籍翻开,双手奉上。

裴璟垂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待看清上面某味药材的功效及副作用后,眸子倏地寒光迸射,整个人像被棍子狠狠敲了一下,震得他头皮发麻。

“好,好,好。”裴璟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大笑一声,忽地对着桌子重重拍了一掌,力道之大震得桌面上的茶盏直接腾空而起,砸在地上成了碎片。

“傅归荑。”裴璟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胸膛剧烈的起伏,喘息声连绵不绝。

跪在地上的太医不知太子口中的这个人是谁,但听得心惊肉跳。

太子殿下的嗓音愈发凄厉,到了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像要把口中之人嚼碎了,磨扁了,再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他猛地起身,一脚踢翻目之所及的一切能看到的东西,又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取来佩剑,将屋内的桌椅板凳通通砍成两半。

太医脸白如纸,跪在地上闭着眼缩成一团,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生怕这位主一个不注意将自己也给砍杀了。

咔嚓声接连响起,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裴璟发泄完心中的暴怒后扔了剑,清脆的撞击声吓得太医睁开眼。

“这件事,除你我之外,还有谁知道?”裴璟额头的青筋突突地狂跳,双目微赤,像闯入人间的恶鬼。

太医心里清楚,给太子下药,还是下的如此大逆不道,用心险恶的药,这可是要凌迟处死,诛杀九族的重罪。

他哪里敢往外说半个字,慌忙道:“没有,除了太子殿下,就是臣。”

“很好。”裴璟目光凌厉地盯着太医,一字一顿道:“若有第三个人知晓今日之事,孤就将你九族挫骨扬灰。”

“臣明白!臣明白!”太医伏地而跪,砰砰磕头。

“起来。”裴璟收拾好心情,冷冷问:“完全排出此毒,需要多久时间。”

“这种毒剂量不多,半个月内身体可自行排出体外……”太医在裴璟沉厉的目光下立刻改口:“若配合臣的针灸之术,五日内即可。”

五日。

裴璟死死抿着唇,唇线拉成一条不近人情的直线。

“立刻开始。往后四日孤会遣人去接你来东宫,注意掩人耳目,不要被发现。”他语气严厉,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太医恭敬称是,屏住呼吸在一片废墟中替裴璟施针。

周围的空气十分沉抑,偶尔只能听见轻微的针入皮肉之声。

裴璟双眸紧闭,面色冷淡,再看不出半点情绪。

唯有满屋的狼藉方能证明裴璟此时此刻内心极致的狂怒。

傅归荑竟敢如此对他。

她那样一具不算健硕的身躯里面,是装了一颗怎样冷硬的心。

裴璟极力压抑住立刻要去找她对峙的恼恨,心里拼命地给傅归荑找合适的理由。回忆她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傅归荑的一切异常似乎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主动迎合他的亲吻,与他同榻而眠却不畏惧,她料准了自己会因为男人的自尊心而不会动她,甚至不敢有过度亲密的接触,所以敢放肆地撩拨自己。

好的很,她实在是聪明极了。

本以为她是个软弱无害的小绵羊,没想到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但善于伪装让人放下戒心,还会抓住机会在你虚弱时狠狠给你一爪施以报复。

是他小看了傅归荑,裴璟自我反省着,他冷静下来后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这毒说到底最多不过半月便能排出体外,届时他便能恢复如常,傅归荑冒险整这么一出,难道就为了打击一下他的自尊心?

不,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十五天。

裴璟默念着,脑海里飞快闪现这些时日她的所言所行,以及一切有关傅家的所有情报。

蓦地,裴璟张开眼,眼底漆黑一片。

他好像知道,傅归荑想做什么了!

裴璟沉冷地笑了笑,笑容阴森恐怖,太医的手抖得差点没扎准穴位。

傅归荑回宫后先与邓意在长定宫商议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她最终决定下个休沐日上午一定要通过《南陵六记》的考核。

她已经叫忠叔派人守在那个叫赵沐然的家门口,一旦他回来,立即派人跟他解释一切,再将人乔装带回驻地。

如果他不听解释,就打晕了带走。

总而言之,先把人弄回苍云九州再说,反正他已经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傅归荑回到东宫时已是华灯初上,宫内一切如常。

她回到自己房间等了很久,裴璟也没有派人叫她过去。

这正合她意,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安静的地方整理心情。

洗漱完毕后,傅归荑躺在**。

今日心情大起大落,她被弄得有些心力交瘁,很快睡着了。

在她熟睡的这个晚上,秦平归奉命带了一队人,将宫外镇南王的驻地悄悄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