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提议将赋税全部折算银子交钱之事, 是萧景曜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闵州情况和其他地方不同。有了福安港口在,各地商贾齐聚闵州,直接将闵州经济优势拉出一条向上陡坡的折线。换句话来说, 闵州现在商业经济非常发达。
另外,闵州以山地丘陵地形为主,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 耕地不说和鱼米之乡的江南一带相比,就算和一般的州相比, 也算不上多。
这种情况下,闵州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 也就可想而知。
先前不仅少耕地, 还得抵抗倭匪, 日子更惨。现在好不容易经济条件好转了, 农户们解放了一些劳动力, 可以再去别处寻摸些生计。对他们来说, 这简直是梦中才能有的好日子。
不过朝廷的赋税还是压在百姓们身上的一座大山。尤其是徭役,萧景曜建福安港口时那样的大手笔, 是因为萧景曜空手套白狼, 从商贾们那边套了许多银子。要是问朝廷要银子给百姓们发工钱……呵呵,看起来最护着萧景曜的胡阁老都得跳起来喷他一脸唾沫。
这真不是胡阁老他们狠心。而是大齐疆域辽阔,要修的工程多了去了。这里修修那里修修,光是拨工程款就足够让户部秃头了,要是再算上来干活的民夫们的工钱,还有给他们的吃食,户部别说给国库留点银子, 年年赤字倒欠钱都有可能。
到时候国库空虚,各地都发不出粮饷, 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没有人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也不是谁都有萧景曜的本事,轻轻松松就能筹到几千万两白银,不仅不要户部拨银子,还能将一车又一车的银子往户部拉。
资本家萧景曜给了文武百官们一点来自后世资本家的小小震撼。
别说大齐建国以来没出现过这种奇观,在往前翻翻史书,也没有这样的记载。真要有,官员们早就学起来了。真正为官一方的,谁不为银钱发愁?别看各个官署有朝廷分的公廨田可以做补贴,实则那些收入,对于真正想对百姓们干点事的官员们来说,还不够一个零头的。
一千两银子单独拎出来当然多,但要分到一个县的百姓头上,那就微乎其微,还不够人买个鸡蛋的。
有良心的官员知道徭役对百姓们造成了多么沉重的负担,甚至年年都会死不少人。但他们想不出破局之法,只能以朝廷规矩如此,他们也是按规矩行事的理由宽慰自己。
有的从底层爬上来的官员心情更是复杂。既能对百姓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又十分庆幸自己科举入仕,成了官老爷,自己一家再也不用承担这徭役之苦。
尤其是,徭役还是不定期的。有时候正值农忙之际,朝廷的徭役说来就来。被选中去服徭役的百姓们也没办法,只能简单地收拾一下包袱上路。至于家里的田地缺了他能不能收好,官府是一概不管的。
现在闵州经济发达起来,许多铺面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招工的机会一大把。但百姓们身上不还担着徭役吗?每回轮到他们,都要抽时间去服徭役,有可能回来后这个差事就没了,百姓们心里也有些怨气。
萧景曜当然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但他更看到了闵州百姓的困境。
作为闵州总督,萧景曜肯定是要为闵州百姓们考虑的。这才提议让闵州百姓将赋税全部折算成银子交给朝廷。这样一来,朝廷和百姓们都省力。毕竟官府收粮也是有损耗的,需要清点的东西可比收银子多多了。
另外,赋税也能变通一下。比如徭役,有的徭役安排得着实令人无语,比如去千里之外的地方服役三天。好家伙,赶路来回一两个月,到那里就干三天活,路上吃住还全都自己出。可太折腾人了,亏本亏到姥姥家。
再碰上这样的情况,被派去同一个地方的百姓就能自己凑钱请人帮自己服徭役。比如有十个人要去同一个地方服三天徭役,那他们可以一起凑钱请一个人去那个地方服一个月的徭役,来回路费自然也是他们分担。
这样,被安排服徭役的百姓解决了一样难处,拿钱干活的人也能挣到钱,朝廷安排的活也有人干。这是三方都能接受的事。
当然,农业社会,萧景曜自然不会忽视掉田地庄稼产量。这才是大家赖以生存的**,没有粮食,经济再发达有什么用?早晚都得饿死。
萧景曜提出赋税折算成银子,前提就是保障农耕,不能有荒废之农田,对于主动开荒的人家,前十年可以免交田赋。
其实不用萧景曜说,农户们也不可能放下地。尤其是太平年岁的百姓,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哪能让田地荒着?那是得遭天打雷劈的。
对于一辈子都和田地绑定的农户们来说,田地荒了,他们的心也慌了。去铺子里干活固然是好,但那差使可不是绑在你身上的。人年纪大了,经历的事也多了,即便没念过书,生活这本书也教会了他们许多东西。那些差使轻省是轻省,但还是不如田地来得安心。谁能忍心让田地荒着呢?哪怕是进了城,也是要将家里的田租给旁人好好种的。
这样心里才踏实。
再说了,城里铺子虽然多,也没办法将乡下的青壮全都收进去。总体来看,能进城里铺子干活的农户还是少的,加上闵州耕地本来就不多,这样一匀,乡下的劳动力也是够的,不必担心田地荒了没人种。
更是因为有人进了城里的铺面干活,会把家里的地租给别人种,反而能让留在家里伺候庄稼的农户们获得更多的粮食。
至于米价和粮食,萧景曜肯定会出手把控的。不然的话,碰上灾年,商贾们囤货居奇,官府都得麻爪。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
萧景曜是想给百姓们减轻一点负担的,并不想在他们沉重的肩膀上再压上一根稻草。
对于萧景曜这封奏折,朝臣们都麻木了。没办法,萧景曜太能搞事。在京城搞事情,噶了一堆贪官。外放继续搞事情,噶了一堆地方豪强。要是他什么时候消停下来了,大家可能还会觉得不习惯。
震惊着震惊着,大家对萧景曜各种离奇的操作的容忍度也特别高。
这位大人太有能耐了,只要他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这样的能人,你前脚跳出去反对他,后脚就被他用事实啪啪打脸。
他们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要面子的吗?
这一次,就连许季陵都沉默了。
没办法,这位就是纯粹的文科生,税法问题,他不懂。
萧景曜摆事实讲道理列的那一堆图表数据,文科生们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晕得慌,而后又庆幸还好自己考科举考得早。现在新学也纳入了科举考试范畴,想想都同情现在的读书人。
遭老罪了!
永嘉帝本来都做好准备要和朝臣们来上一场激烈的争辩的。反正他觉得小伙伴非常靠谱,这事儿十分可行。早就打定主意,哪怕朝臣们反对得再激烈,他都要力挺萧景曜。就算改税法失败了,那也只是闵州一个州而已,朝廷兜得住,日后再改回来便是。更何况,永嘉帝直觉这法子可行。别以为他不知道,收税是官吏们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这帮人巧立名目收的东西多了去了,有贪心的,甚至在百姓们身上收了两倍的赋税。一份归朝廷,一份归他们自己。
不就是仗着百姓们不懂朝政,也不懂税法,这才折腾出各种名目让百姓们多交税吗?
统一折算成银子,百姓们的赋税都是能算得出来的,到时候再往《大齐日报》上一登,各种赋税怎么折算,简单的加减法,百姓们自己总会算,不至于不知道自己被官吏给盘剥了。
到时候,永嘉帝就可以名正言顺收拾这一波胆敢冒头的贪官污吏。
永嘉帝磨刀霍霍,想到贪官污吏就觉得自己的大刀已经要收不住了。再看萧景曜提议的改赋税制度,更是觉得果然还是小伙伴贴心,知道各地的贪官污吏又冒头了,又想了个好办法。
这些国之蠹虫,怎么就杀不干净?杀完一茬还有一茬,简直就是要钱不要命!
永嘉帝气鼓鼓。
不过永嘉帝也知道改一样东西,定然会受到不小的阻力。毕竟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用的好好的,还用了那么久,已经证实这个法子是可靠的。要是贸然改了,出问题怎么办?永嘉帝决定站在萧景曜这边后,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疾风的准备。但现在,永嘉帝看着陷入沉默的朝臣们,自己也沉默了。自己都准备舌战群臣了,结果就这?
亏自己还准备了好几轮腹稿,真是准备了个寂寞。
永嘉帝飞快地弯了弯嘴角,迅速拍板,“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朝臣们唯有苦笑,这就是他们不想当出头鸟做坏人的另一个原因啊。天杀的萧景曜,早就将陛下笼络过去了,人家可是少年时期的交情,多次监国培养出来的默契,和萧景曜比起来,他们算什么小虾米?
永嘉帝还是福王时,是什么性子,老臣们一清二楚。他想护着萧景曜,真犯起混来,谁扛得住?已经躺进皇陵的先皇都扛不住。因为先皇会和永嘉帝站在统一战线,一起支持萧景曜!
天杀的萧景曜,还好你是个能臣啊!
朝臣们都不敢想,万一萧景曜是个奸佞小人,现在的大齐会是什么惨淡的模样。
凭永嘉帝对萧景曜的信任,萧景曜岂不是一忽悠一个准?
萧景曜要是能知道官员们这些奇奇怪怪的担心,估计都要摇头叹气,然后对着永嘉帝指指点点。这皇帝当的,还没有消除当年给大家留下的不靠谱的印象啊。朝臣们还真将永嘉帝当成当年那个不靠谱的福王呢,哪怕永嘉帝先前当太子时多次监国,也没能将先前那个不靠谱的印象彻底从朝臣们心里抹去。
谁让当时正宁帝还在呢?有爹护着的孩子,就是格外有底气,也会是旁人眼中还没长大的孩子。
尤其是皇家。
当初正宁帝哪怕身体不好彻底放权给还是太子的永嘉帝,在朝臣们心里,敬畏的还是正宁帝。
那是正宁帝为帝二十多年的睿智和宽仁赢得的朝臣们的真心爱戴。
刚刚登基的永嘉帝,显然还差得远。
永嘉帝也不灰心,他并不觉得他会做不好这个皇帝。或者说,正宁帝给足了他安全感,在他监国的时候,正宁帝对他也多有夸赞,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处理朝政,只要他有些微的进步,正宁帝都会向他投来欣慰的目光,顺便夸夸夸。
现在永嘉帝自信得很,你们还在怀疑朕,朕对自己可有信心了!父皇都说朕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你们的怀疑对朕而言根本没用!
自信心爆棚的家伙,就是这么耿直。
萧景曜不知道朝堂上还有这么一出,永嘉帝对他的信任更是让百官们酸气冲天。哪怕萧景曜知道,心情也不会有任何波动。还有心情计较这些事情,肯定是手里的活还不够多,必须让他们干更多的活,还不多给俸禄!
朝廷的回复来得很快,萧景曜也不意外自己的提议会通过。说穿了只是拿闵州试点而已,既然朝廷开了海禁,临海的地方又不止闵州,其他州也有临海的,为什么不能也跟着建港口?
福安港口那一波操作,大臣们都从萧景曜这里学了一手。现成的空手套白狼的经验就在那里,谁不用谁傻。相应的,萧景曜还想继续改一点点赋税制度,大家也会默认让他先走这一步。
指不定他们跟着建完港口后,也会碰上类似的情况呢?不就又能抄作业了?
抄大佬的作业,快乐!
已经开始选港口位置的总督们笑得见牙不见眼,踩着前人的经验行走真是太爽了,这都是实打实的政绩啊!
福安港口的商税,有心人略微一算就知道这是一笔多么丰厚的进账。闵州百姓的变化,官员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说到底占了最大好处的还是福安县。也正是因为如此,有意建港口的州,为了港口的位置,辖内的县都快打起来了。
看看福安县百姓现在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这一步可是关系到大家以及子孙后代们的生活水平,坚决不能让!
各地总督都没想到,他们摩拳擦掌准备抄萧景曜的作业大干一场,还没开始就先在港口的选址被烦得满头包。
这一次还不止官员们出面了,有条件建港口的县,县内百姓全都出动,纷纷为自己县争取,说什么都要把港口建到自己县里来。群情激奋之下,险些发生两县百姓大规模打架斗殴事件。
总督们脸都绿了,一帮刁民!真是反了天了,简直岂有此理!
萧景曜百忙之中也听了一耳朵这些事,对其他总督想要照抄自己作业的行为一点意见都没有。后世搞扶贫还会号召各地学习人家成功的扶贫经验呢。只要能造福百姓,抄自己的作业就抄呗,萧景曜甚至还担心他们抄劈叉了,特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经验,让人给这几位同僚送过去。
接到萧景曜经验册的同僚们:“……”
这位大齐最年轻的总督大人,脾气还怪好的嘞。
虽然这个评价放在有着抄家总督名头的萧景曜身上有些怪怪的,但大家也都承了萧景曜这份人情。将心比心,若是换做他们,必然不会有这么大度。萧景曜在信中也说得十分清楚,这都是造福百姓的好事,他欢迎大家学习闵州经验,从而惠及天下百姓。
心怀万民的人,总是令人敬佩的。
不然萧景曜怎么能让这么多官员们心服口服?
萧景曜对此表示无所谓,这几人记他一份好更好,不记他的好也没关系。到了萧景曜现在的地位,别人记不记他的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萧景曜的初心又不是拉拢人。
接到朝廷的回函后,萧景曜便着手让人给百姓们宣读讲解新的收税方式。
事关交税,再惫懒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得仔仔细细,生怕漏掉一个要紧的字。然后他们就听明白了,以后不交具体的东西,就交银子就行!
好事啊!
交税的百姓,尤其是农户,谁还没有天还没亮就挑着担子走上几十里山路进县城,到县衙门口排队看衙役脸色,还要被衙役多收粮食的经历呢?现在换成银子,不说别的,体力活都少了一点,账目也明明白白,多清楚!
正苦于因徭役而耽误赚工钱的百姓们脸上也有了笑容,纷纷点头,“这个好,以后我们就出点银钱,凑一凑,请人替我们去服役。”
掰着手指来回算一算,他们不仅不用受累,还能多挣钱呢。
总督大人果然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就是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闵州再次掀起了一波给萧景曜立长生牌位的热潮。
得知这事儿的萧景曜:“……”
虽然知道大家这是好意,但是自己还活着,他们就给自己立个牌位再每天三炷香,真的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偏生顾希夷还打趣他,“夫君可知,你现在在闵州百姓心里的地位,都快赶上妈祖娘娘了?”
萧景曜:“……”
并不是十分想知道这事儿。
萧景曜生辰后一个月,就是闵州百姓举行妈祖诞辰祭祀活动的时候。
这可是闵州的盛事。闵州百姓对妈祖娘娘的信仰十分虔诚。萧景曜就见郦县令断过一次案,两人因为二十两银子闹得不可开交,一个说对方借钱不还,另一个说对方污蔑自己,自己根本没问他借过银子。民间借钱,文盲率还高,当然没有什么借据做凭证。
两边一时陷入僵持。
萧景曜就看着郦县令在两人的陈述中纠结来纠结去,久久不能下判决,最终眼睛一闭,严肃道:“你们向妈祖娘娘发誓,自己没说谎!”
不仅如此,郦县令还让衙役请来一座小妈祖像,让他们对着妈祖像发誓。
然后萧景曜就看着要债那人毫不犹豫发誓,另一人犹豫半晌,最终无奈道:“我确实借了他的银子。”
真相大白,郦县令当即拍了惊堂木,让欠债的给债主写份借据并签字画押。
谁知债主反而摇头了,“大人,不用写那什么借据,我指不定把它放哪儿去,到时候也找不着。反正他都当着妈祖娘娘的面承认了借了我的银子,肯定会还的。对了,梁六,你当着妈祖娘娘的面发誓,一定会还我的银子!”
那个叫梁六的欠债人垂头丧气,还是如实办了。
债主满意点头,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萧景曜:“……”
就……不是很懂你们的信仰。但大为震撼,并十分尊重。
别说,在断案上面,这妈祖娘娘可真是太好用了。
闵州百姓祭祀妈祖娘娘,当然不是为了断案。人家妈祖可是海上女神,闵州临海,祭拜妈祖自然是为了祈求平安。对闵州百姓而言,祭拜妈祖,其隆重程度,堪比过年。
闵州各地都有妈祖庙,大多数百姓家里也都供奉着妈祖。到了祭祀妈祖这天,家家户户都起了个大早,将家里收拾得亮亮堂堂,先给家里供奉的妈祖像上香,而后带着祭品和香烛出门,结伴去妈祖庙,跟着天师们一起祭拜妈祖,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渔民每次出海都风平浪静,收获满满。
萧景曜抱着小汤包走在人群中,对着一旁的顾希夷笑道:“真是一地有一地的风俗,闵州百姓对妈祖十分虔诚。要是有外地人不知轻重,来了闵州还对妈祖语出不敬的话,估计会被愤怒的闵州百姓给打个半死。”
顾希夷忍俊不禁,入乡随俗,知道闵州百姓对妈祖的推崇后,顾希夷特地打听了一番妈祖的事迹,心甘情愿地想给对方上炷香,“据传妈祖一生扶危济世,护国为民。当得起百姓们这样的爱戴。”
这样的女子,让顾希夷觉得天地都更开阔了。
顾希夷看着庙里头戴冠冕,身披霞帔的妈祖像,像每一位闵州百姓一样,恭恭敬敬地按照流程祭拜对方,虔诚地给对方上了一炷香,祈求家人平安,也祈求闵州百姓人人健康平安,安乐一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妈祖真的显灵了,这么个大日子,萧景曜就听到福安港口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两位出使海外的王爷带着船队回来了!
萧景曜吃了一惊,康王他们出海前,自己可是给他们画过一幅航海图的,他们也有意要坐着蒸汽船环游世界,让世界各国都知晓大齐的存在。
算算时间,他们也就出海了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这点时间,环游世界根本不够用的,基本上就是走了亚洲这一条线,不知道有没有到欧洲。
萧景曜不由有些担心,难道他们在路上碰上什么事了?但这可能性也不大啊,两艘蒸汽战船又不是吃干饭的。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康王他们坐的蒸汽战船应该就是战船中的巅峰存在,总不能对方已经搞出来了钢铁战舰了吧?
萧景曜一头雾水,但还是匆匆赶去了福安县。
蒸汽战船的目标足够大,萧景曜到了港口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两艘十分气派的蒸汽战船,一看就和旁边的商船不一样,整艘船都透着满满的大佬气息,就算是军事外行都能看出来,这两个大家伙绝对不好惹。
再一看,两艘船的外表保护得非常好,一点损伤都没有,萧景曜顿时放下大半的心,知道康王他们应当没有碰上什么大事。
至于他们匆匆返航的原因……
萧景曜抿了抿唇,眼中又有了些许湿意。
果不其然,萧景曜在一处客栈中找到了康王和荣王。两人眼底下都泛着青黑,一眼就知道很长一阵子没睡好,却不顾随行侍从的劝诫,想立马赶回京城。
萧景曜见状,也跟着劝了一句,“两位殿下若是这么赶回京城去见先帝,先帝若是见了,不知会有多心疼。”
荣王嗷的一嗓子就哭了,康王也默默流泪。荣王更是气得不住地捶打桌子,“我当初干嘛闹着要出海!父皇的身子明明都弱成那样了!我当真不孝!”
萧景曜肃容,“先皇在遗旨中特地提到,两位王爷是为大齐出海,不许任何人指责王爷不孝!王爷自己也不行!”
康王和荣王哭得更厉害了,尤其是荣王,不住地捶着自己的胸口,简直要哭得昏厥过去,声声叫着“父皇”,字字泣血。
萧景曜也跟着流了回泪,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安抚住康王和荣王后,萧景曜这才仔仔细细向他们说了当日正宁帝龙驭宾天时的情况。
“先皇脸上,是带着笑的。”
不用再经历病发的痛苦,在睡梦中去世,大概率还做了个美梦。对病痛缠身的正宁帝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萧景曜这么宽慰自己,却没办法控制住不听话的眼泪。
康王和荣王神情一怔,有些伤心,又有些宽慰,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对着萧景曜叹了口气,“萧总督,对不住,我们食言了,没有如你所说的那样,沿着航线一直去那个什么美洲大陆。”
纵使萧景曜告诉他们,美洲大陆上有高产的粮食,但在他们心里,这些都比不上他们的父皇。
父亲去世,做儿子连送他最后一程都没有做到,康王和荣王简直痛彻心扉。
哪怕他们当初出海时,正宁帝就宽慰过他们,他们还做好了心理准备。更是因为海上凶险万分,他们离开京城时,也是写了信交代后事的。万一他们真的出了意外,就按信中写的安排他们的后事。
谁知道正宁帝竟然没等到他们回来呢?
正宁帝对每位孩子都很不错。别看他拿太子宁王和福王三人当宝,但其他孩子也不是草,都是正宁帝放在心上的孩子。荣王这样肆意张扬的小霸王性子也是正宁帝宠出来的,康王从小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正宁帝从来就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反而斥责了对他不满的母妃。
知道正宁帝去世的消息,康王和荣王怎么可能不赶回来?
萧景曜心中酸涩,却还是拦着他们,先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再赶路,免得伤了身子。
两人还是给萧景曜面子的,萧景曜这么一说,他们便放下了包袱,准备歇息一晚,明早立刻动身。
萧景曜松了口气,好歹把他们给劝住了,不然就这样一路匆匆赶去京城,到了京城,这两位王爷怕是得瘦得永嘉帝都认不出了。
到时候兄弟三人又是哭先皇又是心疼兄弟,也够乱的。
萧景曜试着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放弃。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后,萧景曜才抬头看向天空,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天蓝得仿佛是用颜料泼上去似的,又比颜料多了几许灵动。
萧景曜似乎在天空中看到了正宁帝欣慰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知道你记挂孩子,心疼孩子,所以我把他们劝下了,让他们好好爱惜身子,你知道了一定会欣慰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歇了一晚的康王和荣王就带着护卫纵马狂奔,一路向京城疾驰而去。
萧景曜则看了看跟着出海的梁千山和刘圭,笑着问他们,“你们都去了哪些国家?”
说到这些,梁千山的心情也不低落了,眉飞色舞地同萧景曜讲起他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来。最开始经过的当然是安南和爪哇等大齐的附属国,后来又到了满剌加,在亲眼看到马六甲海峡之后,梁千山更加坚定了要拿下这里的念头。
这并不是梁千山傲慢,而是来自天/朝上国的底气。宗主国想要附属国一点东西,能算事儿吗?
更何况……
梁千山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唇角,尽可能冷静地对萧景曜说道:“你可知道那个满剌加国的人对荣王说了些什么?”
萧景曜头上冒出来一个问号,突然想起当年倭岛派使臣团来京城给大齐朝贡时,荣王还特地学了倭岛话,跑去跟倭岛使臣团交流套情报来着。
荣王的语言天赋,确实厉害。短短时间内就学会满剌加语,好像并不奇怪。
才怪!
起码梁千山就惊讶得不行,他原本就以为荣王是那种做事略莽的粗神经武将来着。谁知道人家荣王还能走专业技术路线,一开口就把他给弄懵了。
但荣王这门外语学得太好了!
满剌加本就向往天/朝上国的繁华生活。这个国家甚至出过一个离谱的国王,去了大齐朝贡一次后,说什么都不愿意回来了,就想着在大齐过日子,还真就让他在大齐过了几十年,最后葬也葬在大齐。
荣王和满剌加现任国王谈起这事儿,现任国王脸上竟然还露出了憧憬之色,更是毫不避讳地对着福王吐露了心声,“小王也很仰慕大齐的繁华,如果能像祖父那样在大齐生活几十年,葬在大齐,小王也是乐意的。”
荣王是位非常合格的将领,他领兵拿下高黎,并非是抢了别人的功劳。从定计到安排军队再到指挥,全都是他一人完成,最后还亲自披甲冲在最前面,领着大军踏破高黎王室城门。
这样一位优秀的将领,哪怕对海域不熟悉,也能捕捉到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这是大齐海路往来的要塞,搁陆地上,这叫兵家必争之地。
荣王本来想从满剌加国王那里套点情报,回头就找个理由领兵过来拿下马六甲海峡。一听满剌加国王这话,荣王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随即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满剌加国王十分羡慕倭岛和高黎的遭遇。是的,荣王再三确定,他没听错,是羡慕。
仔细一问,人家国王说了,大齐将倭岛和高黎并入自己的领土后,并没有将倭人和高黎人赶尽杀绝,也没有让他们全部当奴隶,甚至还给贫苦之人分田分地,让他们有了能养活自己的资本。并且还是采取当地人治理当地人的模式。
更重要的是,大齐说,不管以前是哪里的人,以后就都是大齐人。大齐百姓能享受到的待遇,他们都能有,就是要通过亿点点小审核,心术不正的自然当不了大齐人。
甚至还有儒生穿着长衫,戴着发冠,一手纸笔一手书,打扮简朴,行走于乡间地头,竟是在教百姓识字,教他们《大齐律》。
儒家本就注重教化,这样的事,正统儒生们当然愿意干。
满剌加国王听着羡慕极了。他也想让他的臣民过上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话,哪怕他在大齐,都不用再为臣民担忧。
啊这……
荣王和梁千山对视一眼,又大概将满剌加国王的话翻译了一遍。
梁千山的眼神当即就不对了。
确认过眼神,是可以不战而胜的人。
干他丫的!
两人原本打算回航时好好忽……呸,是好好同满剌加国王畅谈一番大齐的富庶繁华,顺带再仔细聊聊他的祖父在大齐过得有多么滋润,尽可能让这位国王主动提出并入大齐。
结果航行还没结束,他们就收到了噩耗,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满剌加国王,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现在见了萧景曜,梁千山所有的理智通通回笼,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萧景曜,“你觉得如何?”
萧景曜都听楞了,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发展。但转念一想,这又很合理。反正大齐要的是马六甲海峡,满剌加国王这么配合,日后肯定还是他这一支管理满剌加,他并没有失去自己的地位和财富。
萧景曜听着梁千山讲述的这一路的见闻,又看了看停靠在港口的大型蒸汽战船,心中那股念头更加按捺不住了。
他也要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