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沈砚,我最后悔的是没将你拉下海
雨声不绝于耳, 宋令枝走得极快、极快。
她垂首低眉,不敢回首多看一眼。
雨声淅沥,宋令枝好似听见有人从马车下来, 好似听见了脚步声。
冰冷的三个字被自己远远抛在身后, 可笼罩在周身的冰冷却半点也不曾褪去。
沈砚好像还在盯着, 那道冷冽的视线自始自终都不曾从自己身上挪开。
蓦地,油纸伞好似撞到人, 宋令枝惊恐扬起眼眸。
一人挡在自己身前, 玄色油纸伞轻抬,沈砚那双幽深眸子不偏不倚撞上宋令枝的视线。
心口一滞, 宋令枝当即转身。
忽的, 身后落下沈砚轻轻的一声:“……不想找孟瑞了?”
身影僵滞, 宋令枝缓缓、缓缓转过身,她眼中瞪圆。
连日多来压在心底的伤悲绝望一同涌上心口。
宋令枝恼怒不已, 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从未用过这般撕心裂肺的声音同沈砚说话。
宋令枝眼中落寞悲怆,半点温情柔意也无,同她望向贺鸣时的温柔缱绻迥然不同。
雨雾横亘在两人之间。
沈砚眼眸泛冷, 单手捏拳。
他不喜欢宋令枝用这样的目光望自己。
以前不喜欢, 如今更不喜欢了。
沈砚嗓音清冷:“宋令枝,你求了那么多的人, 就没想过求朕。”
他声音轻轻,“朕知晓孟瑞在何处。”
暗卫的密信从未断过, 沈砚知道宋令枝这些时日都在寻找孟瑞的下落。
朝中旧臣,当年宫中伺候的旧宫人,还有从太医院告老还乡的太医……
便是京城的几处山林, 宋令枝也命府中下人入山寻找, 半点蛛丝马迹都不曾放过。
沈砚冷眼看着宋令枝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看着她眼中的光亮逐渐泯灭。
雨雾朦胧,宋令枝一双盈盈秋眸蕴着水雾,沈砚双眉稍拢,不冷不淡丢下两个字。
“——上车。”
象牙白圆领长袍从宋令枝眼前越过。
宋令枝看着沈砚视线似有若无从自己眼前掠过,看见他撑着伞,面无表情越过自己。
他好似笃定自己会追上去。
双足定在原地,宋令枝僵硬着身子,不曾往后多走半步。
身后迟迟等不到脚步声落下。
沈砚驻足侧目,天青色雨幕中,宋令枝身影单薄孱弱,如杨柳不堪一折。
肩膀轻颤,似是在竭力抑制嗓音的哽咽。
青石巷子寂寥无声,只有雨声满耳。
宋令枝转首,一双眼睛盯着青石白墙走,背对着沈砚一言不发。
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滑落,滴落至衣襟。
沈砚眼眸轻动,如墨眸子低垂,暗下一瞬。
指尖在青玉扳指上轻轻摩挲。
良久的沉寂在二人之间弥漫。
沈砚只能听见宋令枝小声的啜泣。
终于,他往前走开半步,油纸伞轻撞,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抬,却在抚上宋令枝眼角的那一瞬。
宋令枝撑着伞,惊慌失措朝后退去,望向沈砚眼中只剩戒备抗拒。
沈砚眸色沉沉,剑眉冷冽。
忽而又想起贺鸣倚在宋令枝肩上的那一幕,那样的柔情脉脉,刺目碍眼。
乌沉视线渐暗,握着伞柄的手指逐渐收紧,手背青筋泛起。
蓦地,他听见宋令枝低低的一声:“陛下知晓我祖母为何会病重吗?”
手中的油纸伞陡然丢开,宋令枝扬起脸,“是因为我。”
大夫说,宋老夫人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缠绵病榻时,宋老夫人还挂念宋令枝日后会不会受沈砚的欺负。
老人家身子骨本就受不得累,又接二连三受到打击,身子怎么可能不垮。
宋令枝抬眸:“这辈子我从未得罪过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的瓜葛。陛下后宫佳丽三千……”
“宋令枝,你想让朕去寻她们?”
长身玉立,沈砚手上的油纸伞笼罩在宋令枝头顶,黑影牢牢覆着。
光影照不见的地方,沈砚一双眸子阴翳森冷:“宋令枝,是你先招惹朕的。”
身后抵着青石白墙,宋令枝一双眼睛倔强冷冽:“那是上辈子的事。”
她一字一字,敲碎那个会在寒夜提着攒盒等沈砚回府的宋令枝。
“沈砚,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宋令枝往前半步,瞬间,她和沈砚只剩下咫尺之距。
“今日是,明日是,后日亦是。”
一双透亮眼眸落在水雾中,宋令枝决绝,“陛下兴许不知,那日落海后,我最后悔的是……没将你拉下海。”
沈砚才是最该死的。
宋令枝向来是畏惧沈砚,可如今恨意落满双目,她望着他目光只有憎恶厌烦。
“宋令枝……”
沈砚双眼低垂,满面愠怒。
宋令枝字字大逆不道,他该杀了她的。
单手握拳,沈砚指骨泛白,他眼中阴森,可手上的油纸伞却从未从宋令枝头顶上移开。
雨雾落在二人身后。
蓦地,身后忽然传来一记箭矢穿空的声响。
沈砚眼眸凌厉,单手揽住宋令枝往旁避开,油纸伞在雨中重重一挥,箭矢瞬间扫落在地。
油纸伞抬起,空**的青石巷子,忽然多出十来道黑影。
人人面纱裹面,身着玄色长袍,黑眸冷峻,凶神恶煞。
为首的一抬手,当即有四五人上前,团团将沈砚围住。
沈砚赤手空拳,手上只有一把轻盈的油纸伞,他左手还拥着宋令枝。
刀光剑影,利剑出鞘。
空中打斗声不绝,许是京中哪家养出的死士,招招出手狠辣,直奔沈砚命门。
他们以多欺少,只当沈砚寡不敌众,且沈砚怀里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自当撑不了多久。
可沈砚招招狠戾,出手疾速,哪里像是居于下风之态。
再拖下去,怕是会惊动长街口的岳栩和暗卫。
为首的死士咬牙,一双阴沉沉的眸子盯紧沈砚怀中的宋令枝,他横眉立目,当机立断。
“抓住那个小娇娘,她不会武功。”
霎时,十来道视线齐齐落在宋令枝身上。
宋令枝惊魂未定,双眼圆睁。
眼中的惊惧还未褪去,忽见一人长剑直朝自己而来,是方才发号施令、为首的死士。
他步履极快,手中利剑飞舞,快如银蛇雷鸣。
沈砚眼眸一紧,猛地握紧手中伞柄。
油纸伞掠过空中,直击得死士连连后退。
那人咬牙,长剑死死抵着沈砚的伞柄。
簌簌雨珠落在沈砚肩上、眉眼。
锦袍深浅不一,悉数被雨水打湿。
千钧一发之际。
忽而一声“咔嚓”响起,伞柄断成两截,另外一截重重掉落在地。
死士眼中一亮,乘胜追击。
长剑舞过高空,直向沈砚心口。
眼看就要没入沈砚胸腔——
陡地,他双目瞪圆,难以置信看着没入自己喉咙的伞柄。
断开的伞柄穿过他的脖颈,比利剑更加锋利尖锐。
鲜血淋漓,汩汩殷红血珠往外冒出,他嗓音沙哑:“你、你……”
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眼,是沈砚捂着宋令枝的眼睛,那双搭在宋令枝腰间的手指不知何时覆在宋令枝眼上。
沈砚眸色极冷,半点起伏也无。
右手伞柄抽出,沈砚拥着宋令枝朝后退开两三步,死士双眼圆睁,刹那,血珠子洒落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
打斗声终引来长街口岳栩的注意。
岳栩匆忙赶来,瞧见眼前的一幕,瞳孔一紧:“——护驾!”
空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只听刀剑在空中掠过,不时有哀嚎惊呼声响起。
以及,长剑没入皮.肉的声音。
覆在宋令枝眼睛上的手迟迟不曾松开。
沈砚拥着,冷眼望着连连后退的死士。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耳边打斗声渐消,只剩下淅沥雨声。
宋令枝缓慢睁开眼,扑簌眼睫落在沈砚掌心,她悄悄抬眸,目光透过沈砚指缝。
入目是满地的尸身,其中一人只剩下半只手,断臂不知落在何处,血流淌了一地。
宋令枝身影颤栗,差点惊呼出声,她连连往后退。
耳边忽然落下一声轻笑。
沈砚弯唇,胸腔溢出低低的一声,掌心轻拢,彻底隔绝了宋令枝的视线。
岳栩拱手,为沈砚送上一柄竹骨伞,他皱眉:“陛下,这些死士……”
恶心呛鼻的血腥味在鼻尖蔓延,宋令枝一双宛若山月的柳叶眉轻拢。指尖轻颤,似是怕极了。
沈砚侧眸凝视,青玉扳指握在掌心,他漫不经心打断岳栩的话。
他淡声:“回去再说。”
岳栩垂手应了一声“是”。
缥缈雨雾落在身后,覆在眼睛上的手掌久久不曾松开,宋令枝朝后一退,试图躲开沈砚的触碰。
沈砚拢眉:“你……”
耳边忽而掠过一声利响,躺在地上的死士倏然扬起头,手中的箭矢穿过雨幕。
那人是冒着一死了之的念头,动作极快,岳栩甚至都不曾看清他睁眼。
许是手抖,本该朝向沈砚的箭矢,如今却朝着宋令枝而去。
岳栩失声:“——陛下!”
宋令枝惊觉回首,只觉落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指松开,箭矢穿过耳边。
紧接着落耳的是衣料裂开的声音。
宋令枝心口僵直,四肢似定住,她身上并无伤痕,也无半点疼痛,那就只能是……
僵硬着脖颈缓缓转首,宋令枝眼中惊魂不定。
那支箭矢本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如今却掠过沈砚肩头。锦袍裂开细细的一道口子,沈砚冷眼拂袖,箭矢反向飞去。
直没入那死士眉心。
岳栩愕然,快步行至沈砚身前,肩膀隐约有血丝渗出。
岳栩双眉拧紧。
沈砚淡淡:“先回马车。”
马车穿过长街,雨丝在车窗掠过。
案几上的错金螭兽香炉燃着暖香,淡淡的熏香怎么也冲不散车内的血腥气。
宋令枝倚着车壁,脑中空白,闭上眼,好似又能看见方才那死不瞑目的死士,以及那一地惨不忍睹的尸身。
车内黄花梨矮柜抽开又掩上,宋令枝余光只望见药箱的一角。
沈砚肩上还带着伤,怕是要给自己上药。
她偏首望向窗外。
车帘挡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烟雨笼罩。
“宋令枝。”
低沉一声落下,沈砚眉眼淡然,言简意赅,“……手。”
宋令枝下意识垂下眼眸,摊开的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应是不小心在青石巷子磕着了。
手腕倏然被人握住,止血的药粉洒落在掌心,轻微的刺痛。
宋令枝指尖颤动。
沈砚眼眸轻抬,迟疑一瞬,倒着药粉的动作逐渐缓慢。
刺痛感不再,伤口也不再往外渗着血珠。
沈砚默不作声松开宋令枝,又将药瓶丢回药箱之中。
暖香萦绕在鼻尖。
宋令枝低头望着手心,眼角瞥见沈砚肩上的伤口,那一处还在往外渗血,殷红血珠子浸透锦袍。
宋令枝别过眼睛。
须臾,又轻瞥一眼,眉心轻蹙。
血腥味在鼻尖久久不曾散开,手中的丝帕攥紧又松开。
宋令枝视线瞥向窗外。
长街湿漉,许是在街上耽搁得久了些,白芷和秋雁不放心,提着羊角灯自角门走出。
二人手上各撑着一把油纸伞,遥遥瞧见马车穿过,白芷一怔,拉住身侧的秋雁。
“你瞧瞧,那边车上坐着的,可是我们家姑娘?”
车帘挽起,宋令枝躬身提裙,踏上脚凳。
白芷和秋雁急急提裙跑过去,二人皆是愁容满面:“姑娘,你可算是回府了,刚刚老爷还问起……”
车帘挽起的半角,沈砚一双晦暗幽深的眼眸忽然闯入视线。
二人大吃一惊,齐齐福身行礼请安。
宋令枝心神不宁:“走罢,不是说父亲等急了?”
白芷犹疑一瞬,提裙快步跟上,余光瞥见宋令枝受伤的掌心,白芷心下一惊:“姑娘,你的手……”
她欲言又止,“可是陛下……”
宋令枝轻声:“不小心在墙上磕的,不干旁人的事。”
踏上台矶,一窗之隔,落在自己后背的那道冷冽视线仍如影随形。
宋令枝双眉紧皱,走得很快了。
穿过乌木长廊,转过垂花门,身后那道视线终于不再,宋令枝缓缓松口气。
白芷和秋雁气喘吁吁跟上。
入目是宋老夫人的院落,满园凄冷,只余雨声潇潇。
宋瀚远站在廊檐下,愁容满面,萧瑟细雨自檐角落下。
瞧见宋令枝,宋瀚远强颜欢笑:“……回来了?去瞧瞧你祖母罢。”
宋令枝双眼一亮:“可是祖母醒了?”
宋瀚远凝视着宋令枝,少顷,无声摇头。
飒飒风声掠过,宋令枝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泯灭。
宋瀚远背着手:“这几日京中能找的人我都找过了,贺鸣也寻了人帮忙,但是……”
宋瀚远摇摇头,眼中落寞孤寂,“想来是天意如此。”
他拍拍宋令枝的肩膀,“这几日你多陪陪你祖母,就当是陪她、陪她最后一程……”
宋令枝双目怔怔,手心的伤口还泛着疼,手中的丝帕攥紧,她喃喃张了张唇。
“女儿或许知道孟瑞在何处。”
宋瀚远遽然回首:“你知道?”
宋令枝抿唇:“女儿今日在街上,碰见了明夫人,她同女儿说,知晓孟瑞在何处的人,除了……”
宋瀚远不假思索打断:“不行。”他严令禁止,冷声呵斥,“不管是为着什么,枝枝你断不能去求他。便是你祖母知道了,也不会应允。”
宋令枝诧异:“父亲,你早就……知道了?”
宋瀚远轻声:“你能找人打听出来,父亲自然也能。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偏偏是他……”
宋瀚远摇头叹息,“枝枝,你祖母最看重你,别让她担心。孟瑞的事,父亲再想想办法。实在寻不到,我们找别的太医也成。”
宋瀚远温声宽慰着宋令枝。
宋令枝低头,不忍父亲担心,她低声呢喃:“……好。”
雨霖脉脉,阴雨笼罩的长街。
宋府前,岳栩垂手侍立在车旁。
约莫过了一刻钟,马车内终传来沈砚低低的一声:“查到了?”
岳栩低声:“查到了,那些死士是旧太子一党……”
沈砚冰冷视线透过车窗,落在岳栩脸上。
岳栩一时失言,不明所以,“……陛、陛下?”
沈砚抬眸凝视,目光一瞬不瞬。
岳栩灵光一现,急急改口道:“属下也查到孟瑞老先生的下落,他如今就在西野村。陛下,这事可要寻人透露给宋老爷?只是孟老先生为人固执,怕是知道,也不肯……”
“不必。”沈砚声音不冷不淡,“朕亲自去。”
马车驶出城门,约莫行了十里路,入目荒芜凄冷,雨雾落在村庄之上,细雨摇曳。
许是下着雨,庄稼上空无一人,唯有榕树下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小孩,手中拿着一把干杂草,兴致勃勃递到老先生前。
“先生先生,这可是五指毛桃?你说过可以煲汤的。我想带回家给我娘亲,让她煲汤给我吃。”
孟瑞哈哈大笑,满是皱纹的一张脸笑出褶皱,他连连摇头。
“这是杂草,哪里是五指毛桃。”
孟瑞两鬓斑白,他佝偻着身子,自由洒脱,也不撑伞,任由雨丝滑落肩头。
”你若带着它回家,只会挨你娘的骂。”
小孩眼中难掩失落,讪讪垂下脑袋,复扬起脸,干瘪瘦巴巴的手指指着村口河边的一辆马车,连声惊叹。
“好漂亮的车子,和年画上的一样。”
孟瑞狐疑往后望,一双浑浊眼球模糊不清,他颤巍巍直起身子,目光透过氤氲水雾。
孟瑞半眯着眼睛,只见一人撑伞从马车走下,长身玉立。
竹骨伞轻抬,伞下那双凌厉如墨的眸子和记忆中如出一辙,孟瑞吓得一惊,双手掩面,随手抄起一个小孩往回走。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岳栩毕恭毕敬:“孟老先生,我家主子有请。”
孟瑞怀中的小孩扬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怯生生道:“不是孟老先生,先生是我们的教书先生,他不姓孟。”
岳栩不为所动。
孟瑞无声长叹,招呼着几个小孩回家去,只身跟着岳栩行至村门口。
“草民见过……陛下。”
眼前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孟瑞上回见到沈砚,他还躺在榻上,面容孱弱惨白,奄奄一息。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孟瑞拱手作揖:“陛下如今得偿所愿,老身一介草民,只想安稳度日……”
“想躲在西野村,一辈子教书育人,做个闲云野鹤?”
竹骨伞下,沈砚声音冷冽,面上无多余的情绪。
孟瑞心中一梗:“陛下既然知晓,为何今日还……”
他缓缓低下脑袋,不敢直视沈砚望过来的视线。
沈砚神态自若:“朕记得,你离宫前,曾说会帮朕想出解毒之法。”
孟瑞低声:“草民确实说过这话,如若陛下需要,草民定当殚精竭虑,为陛下效忠。”
孟瑞双眼决绝,“草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这事之后,陛下能放草民回西野村,做我的教书先生。”
河水急湍,混着雨声,汩汩在沈砚眼前经过。
水面涟漪渐起,映照着满天阴沉昏暗的天幕。
沈砚声音极淡极淡。
“朕不需要你救。”
孟瑞不解其意,瞪圆双目:“那陛下是想……”
孟瑞只答应沈砚救一人,他还以为那人一定是沈砚自己,不想竟另有他人。
沈砚轻声:“孟老先生若是能救活她,日后自可以做你的教书先生,朕绝不踏入西野村半步。”
孟瑞脱口而出:“……若是不能呢?”
沈砚面无表情:“孟先生觉得脚下之地如何?”
沈砚声音轻轻,冷眼睥睨,“适合……长眠吗?”
孟瑞双足一颤,俯首跪地,“草民谨遵圣旨。”
他悄悄抬眼,目光越过双手,悄悄打量沈砚:“陛下要帮的那人,可是日后的皇后娘娘?她是……陛下的心上人?”
……心上人。
青玉扳指轻在指尖摩挲,沈砚沉着脸,忽而想起宋令枝对自己的避之不及,宁愿四处寻人帮忙,也不愿求自己一声。
指骨泛白,沈砚眸光一寸一寸变冷。
孟瑞狐疑:“若真是陛下的心上人,陛下,可要草民……”
“孟瑞。”
嗓音阴冷,沈砚垂眼冷睨,“你若是想今日长眠,朕可以成全你。”
孟瑞大着胆子:“那她……”
沈砚眼中冷峻,一字一字:“她不是。”
孟瑞怏怏闭上嘴。
……
……
雨霖缠绵的京城,不见一点亮光。
宋令枝又在宋老夫人榻前守了整整一夜。
榻上的老夫人病入膏肓,风烛残年,满头银发散落。
秋雁轻声对宋令枝道:“姑娘,老爷已经备下马车了。”
如若宋老夫人在京城长逝,棺木也是要抬回江南的,一应后事,宋瀚远都找人打点好了。
宋令枝双目垂泪,她强忍着心中的悲伤:“你去、将我的妆匣取来。”
宋令枝莞尔,眼睛弯弯,“祖母以前最是爱美爱俏了,若是知道自己今日这般……”
泪珠滚下双颊,宋令枝泣不成声。
榻上的宋老夫人面黄肌瘦,哪里有平日半点的精气神。
宋令枝颤巍巍从妆匣取出簪花棒,手指颤抖,差点将妆匣摔在地。
秋雁忙忙伸出扶住,她眼中亦是溢满泪珠:“姑娘,你别……”
一语未了,忽听院外小丫鬟高呼:“孟老先生来了!”
榻前的宋令枝一惊,忽的从太师椅上站起,眼中不可置信。
乌木长廊下,贺鸣同宋瀚远一左一右,簇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祖母危在旦夕,宋令枝顾不得回避,起身迎了出去。
她焦急万分:“父亲,这位是……”
宋瀚远摆摆手:“枝枝,不得无礼,快见过孟老先生。孟老先生,这位是小女。”
孟瑞恍然大悟:“是……贺夫人罢?”
目光在宋令枝和贺鸣二人之间打转,孟瑞连声感慨:“果真是郎才女貌。”
入府前,孟瑞寻人打听一通,知道贺鸣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沈砚请自己帮忙,应当也是看在贺鸣的面子上。
孟瑞心中感慨万千,数年不见,还真是刮目相看,不想沈砚如今这般惜才爱才,竟肯为了状元郎来请自己帮忙。
昨日自己那般猜疑,未免肤浅。
宋令枝急声,顾不得寒暄:“孟老先生快里边请,我祖母、我祖母快不行了。”
帐幔低垂的暖阁,落针可闻。
宋令枝紧张不安站在缂丝屏风旁,一颗心惴惴。
又好奇,悄悄拽住贺鸣的衣袂:“贺哥哥,你是在何处寻得孟老先生的?”
贺鸣低声:“是孟老先生自己上门来的,说是听说我们在找他。”
宋令枝拢眉,心中疑虑重重。
孟瑞避世多年,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宋府前?
心中疑虑未解,忽见孟瑞从房中走出,宋令枝顾不得心中疑虑,赶忙迎上去。
“老先生,我祖母……如何了?”
孟瑞凝眉:“若是早点入京寻我,不出一个月,老夫人就能安好无虞。”
宋令枝双脚趔趄,若非贺鸣扶着自己,怕早就跌坐在地。
她颤声:“那、那现下呢?”
宋令枝哽咽,“我祖母还有救吗?”
孟瑞拱手:“贺少夫人放心,草民刚刚已为宋老夫人施过针,最迟三日,老夫人就能醒来。可若是想安好,恐怕得颇费些时日。”
宋令枝小声啜泣,连连命人取来银子谢礼。
孟瑞连连摆手,目光赞赏望向贺鸣:“草民也是受人之托。诊金就不必了,只是这药方上的草药难得,恐怕贺少夫人还得费些心思。”
宋令枝叠声感激。
宋瀚远同贺鸣亲自送孟瑞出府。
宋瀚远躬身:“老先生,请受宋某三拜。今日若非孟老先生,恐怕我母亲……”
“使不得使不得。”孟瑞忙忙扶人起身,目光悠悠落在贺鸣身上。
“是宋老爷有个好女婿。”
他拍拍宋瀚远的肩膀,“我先走了,家中还有事。”
宋瀚远恭敬道:“可要我备车送老先生?”
“不必。”
孟瑞这些年深居浅出,自是不便让人知晓自己的府邸。
宋瀚远不曾疑心,目送孟瑞远行。
天青色雨雾蒙蒙,转过长街,早有马车停在暗巷前。
孟瑞躬身走近:“陛下。”
他轻声,细细将宋老夫人的病告知沈砚,“草民已替宋老夫人施过针,最快一日,最迟三日,宋老夫人就能醒来。”
马车内传来沈砚淡淡的一声:“嗯。”
孟瑞惦记着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详尽。
深怕惹得沈砚不快,孟瑞又低声道。
“草民今日也见到了贺公子,贺公子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同贺少夫人亦是伉俪情深,郎才女貌。草民先前为宋老夫人施针时,还见贺少夫人……”
车帘挽起,沈砚那双阴翳冰冷的眸子忽然出现在车窗后。
泛白的指骨紧紧捏着青玉扳指。
他声音沉沉。
“孟瑞,朕问你话了吗?”
作者有话说:
写了两版hzc,一个是火力全开,还有一个是温火慢炖,一步步加大火力。
最后选了后者,前者有点用力过猛,感觉人设有点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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