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原来如此

秦艽只是医生, 不是警察,既然患者和家属都不愿意说实话,那她就更不可能去追着问人家到底生啥病, 反正身体是张月红自己的。

她最近忙得很, 压根没时间管,帮忙种药的人多,没几天,药材栽完,正好赶上一场小雨,让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药材顺其自然就活了,钟教授看过,这才放心的准备回省城, 他这趟差也出得够长了。

因为以后不知道他啥时候才能再进来,钱主任和厂领导自然要好好感谢他,请他吃饭。

秦艽也被钱主任叫上, 地点在厂里小食堂, 大师傅炒了好几个菜, 跟后世的宴请没法比,但放这年代绝对比绝大多数人家的年夜饭都丰盛,除了硬菜黄焖羊肉和大盘鸡, 难得的是居然还有一瓶西凤酒!

秦艽自己是会喝酒的,上辈子赵青松经常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总得找点消遣不是,兴致好的时候小酌半杯, 练着练着就练出酒量来了。

她作为酒席上辈分最小的, 自然要主动帮忙倒酒, 轮到自己的时候也倒了小半杯,这举动就连厂长也很意外,“小秦会喝酒?”

“会一点,但酒量不行。”

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无论男女都喜欢看,她说话又自有一股爽利劲儿,领导们倒是对她刮目相看,问了好些她的情况。

知道她就是最近立功的小贺的爱人,少不了愈发刮目相看,面上虽然不会说太多溢美之词,但心里都知道,这小两口将来肯定不会简单。

“小秦好好工作,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向厂里反应,要把412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

“好嘞,谨遵领导教诲,那我今儿可要敞开肚皮吃啦!”

众人全被她逗笑,“老李啊,看来是咱们不称职,怎么能让他们这些小同志饿肚子呢,我看啊,自留地应该再批大点。”

顺着这位副厂长的话头,另一位也说,“可不是,我看刘政委那边搞的以工换地就很好,充分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嘛。”

钱主任适时的补充上几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提起,“当时小秦提出以工换地我就觉得可行,这小同志思路很广,敢想敢干,不像咱们老咯……”

“这个思路是小秦提出来的?”李厂长很是意外地看向秦艽。

秦艽知道这是钱主任在有意让自己露脸,通过这次药田垦荒的事,他应该已经信任自己的能力了,想把自己推到领导跟前。

秦艽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不卑不亢地说:“是的,我也是听人说咱们家属区的老太太们为了找口吃的经常进沙漠,所以就斗胆想,要是有了自留地种菜,老太太们应该就不会进沙漠了吧。”

几个厂领导连连点头,事情他们是知道的,只是没办法杜绝。

“看来,这自留地倒是个好办法。”厂长若有所思的说,“以后咱们还是要多听取年轻同志的意见和建议,像小秦这样的进步青年,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场众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难掩心内诧异。

要知道李厂长这老家伙可是很少会这么夸人的,尤其是年轻人,又是“进步青年”,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评价着实不低,这是不是某种信号?

再一想到最近屡立奇功的小贺也是个人才,自己却不求升官发财涨工资,而是只有那么个要求,转户口的祖孙俩还是小秦这边的亲属,小两口这感情似乎很好?

这样的小两口,将来或许会有大造化!

秦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自然也把众人反应收入眼底,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礼貌性的谦虚两句。很快酒席开始,她喝酒也不大口灌,都是小口小口的抿,每次领导们要加酒的时候见她杯里还有,也都只是意思性的给她倒点,再加上偶尔的妙语连珠,拥有后世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想要说几句逗趣的场面话其实不难。

当然,她“小辣椒”的名号不是白起的,无论脑子还是嘴巴,反应都特别快!无论领导们说历史,说经济还是说文化,说地理,她都能在恰当的时机接上两句,顺便还能带上今日的主角钟教授,引着他也多说了不少话。全程表现得既得体,又不过分张扬,不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

一顿饭下来,412厂的领导们都记住这个能干的小秦同志了。

当然,秦艽也并不觉得这是应酬酒局,因为在座的无论是领导还是钟教授都很礼貌,聊的也是工作,展望的是厂里和冷河镇的未来,压根没有她在电视上看的那些荤笑话、逼女孩子喝酒的桥段。

这是工作的一部分,她乐于接受。

同时也是她参与社会,参与民主的一方面,为什么不喜欢呢?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书记和厂长率先提出离开,大家也就依次离席,秦艽陪钟为民到最后,本打算陪他走回招待所,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钟教授,正是他的苦干实干精神,才有种药这件大事,也才有今晚自己的露脸。

但钟为民不是个爱听好听话的,没聊几句就让秦艽不用送了,他自己走走。

“回去吧,你孩子还小,正是要娘的时候。”

秦艽想到豆豆那乖巧的小模样,心里也软乎乎的,真是每天亲她抱她都亲不够呀。

刚走一段,忽然身后传来一束电筒光,一阵沉稳均匀的脚步声走上来,“小秦同志?”

“你怎么在这里?”秦艽虽然微醺,但她记着这人不是跟给养车出去办事了吗。

“走吧,回家,以后出门说一声。”男人悄悄松口气,他天黑半宿才到家,谁知却没见她,一问是出来招待了,立马拿着手电筒就来小食堂等人。

其实他来了有一会儿,只是听里头饭局没结束,就一直没进去。

秦艽却不知道,又说起别的,陈老下个月要去京市参加一场非常重要的部委会议,“这次还指定你陪着去吗?”

贺连生摇头,随即想到黑夜里她可能看不清,这才说:“不是,是赵青松。”

秦艽“哦”一声,对赵青松的事不感兴趣。这半年来听到和他有关的事都只有一件,就是吵架,邻居两口子总是吵架,秦艽也挺苦恼的。

“陈老让我留在厂里,完成黑白显像管技术改良收尾问题,有些外文资料需要翻译,这次会议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正好回来能检查我的工作进度。”

看来,把贺连生单独留下来,也是想让他好好搞技术。

嗯,两个人齐头并进的感觉真好。

秦艽的手垂在身侧,若有似无的碰了他一下,立马就被他一把握住,慢慢的变成十指紧扣。

双双回到家,洗脚水在锅里热着,秦艽刚换掉外衣,他就把水端进来,“要洗澡吗?”

昏黄的灯光下,妻子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红云,那是比玫瑰还漂亮的颜色。

“不洗了,太晚了,怎么你嫌我臭了吗?”

贺连生还没说话,忽然一把奶声奶气的声音冒出来:“臭臭!”

小两口一愣,看向床里侧,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正看着他俩呢。

他们震惊的不是孩子什么时候醒的,而是她居然会说话了!

“豆豆快给妈妈再说一遍好不好?”

豆豆却已经转过头,抓着被子一角,自己玩起来了。

贺连生:“……”

*

当黄色的沙土地里长出嫩绿色苗苗的时候,秦艽的执业医师考试也高分通过,并顺利取得了中医执业医师资格证书。本来,在后世她这么低的学历起点,应该只能先考助理医师,必须执业满五年后才能考执业医,但现在省里出的新政策,她这是属于特殊地区,特殊单位的紧缺医疗卫生人员,能够破格直考执业医,算是弯道超车。

她上辈子虽然也通过了考试,但只是助理医师,这一次也算大大的进步。秦艽高兴的拿着红本本和绿本本,恨不得亲它们一口,这两个弄丢的证书,终于再一次回到自己手里,真好!

正想着,门口忽然探进来一个脑袋。

“小秦大夫,忙呢?”又是张月红。

秦艽都被她们母女俩溜好几天了,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事,不会是又来“看病”吧?

“不忙,月红姐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经过两个月休养的张月红,面色红润不少,精气神也好了很多。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似乎是下定很大的决心,“我有点不舒服,想请你帮我看看。”

“好啊,坐,把门关一下。”看样子,她是真想看病来着,就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说实话。

“哪儿不舒服?”

“我,我那个没来。”张月红咬着嘴唇,害羞极了。

秦艽一愣,育龄期女性要是没来例假,那第一反应就是怀孕啊,但她可以肯定张月红不是那么回事,不说有没有妊娠反应啥的,她洁身自好没男人,怀个鬼的孕啊!

“没来多久了?”

“有……有半年多了……”

秦艽松口气,果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但下一秒又想叹息,这都达到闭经的程度了。

好好的打量片刻,秦艽眉头紧皱——虽然有部分闭经患者是跟营养不良有关,但这几个月她面色好了很多,看样子营养也跟上了啊,还不来就有点奇怪了。

而更奇怪的,是她下一句话——“还,还有我那里没毛。”

秦艽一愣,“你说哪儿?”

“就,就是那里,下面那里。”张月红咬着嘴唇,指了指自己库当的位置。

又怕她年纪小不懂,小声解释道,“就是那个地方,咱们正常的女人家都会有,但我就,就……”

秦艽的愣神也就半秒钟,她毕竟是大夫,惊奇说不上,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而已。

“月红姐,您介意让我帮忙看一下吗?”这种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万一是误诊呢。

张月红浑身一紧,头摇成拨浪鼓,“不能不能,臊得慌,还不吉利……”似乎是想到某种不好的记忆,她脸色又红又白。

秦艽大概也能想到,因为她说了“不吉利”三个字。

她这种情况在某些乡下地方被叫做“白.虎”,有封建迷信的说法,说这种女人命硬,专门克男人,某些家庭是很忌讳的。但事实是,这他娘的全是放屁!

这种情况有生理性的,生下来就这样,就像男人的头发胡子有多有少,完全由基因决定;当然也有病理性的,因为后天某类疾病导致未萌发或者脱落……对,脱落!

秦艽想到上次看见张月红那半秃的头顶,忽然灵机一动,“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就不看了,但我还是想看一下你胳肢窝,可以吗?”

张月红虽然也还是害羞,但相较而言,胳肢窝就不算那么隐私了。

只见她脱掉外衣,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衫,又摘开衬衫,露出一件补丁更多的洗得发黄的白色背心,抬起胳膊——胳肢窝里空无一物。

秦艽仔细的看了,也找了,是一根也没有,但毛孔比其它地方要粗一些,颜色也深一些,说明曾经是长过的。

“月红姐把衣服穿起来吧,你以前这几个地方都有毛的,对吗?”

“啊对,是七年前开始才慢慢掉没了的,我后面那男人先说我是不是生了啥重病,可去卫生所又全是男大夫,我不好意思给他们看,后来涂了生姜也没长出来,他就骂我是扫把星,是丧门星,是专门来克他的……”张月红抹了抹眼泪,“这几年连头发也掉了,我不敢跟谁说,连我娘都不知道,她还一直想为我张罗婚事,却哪里知道,我这样的,哪个男人敢要啊。”

“呜呜……”她也是上次晕倒送来卫生所,知道有女大夫,而且医术还很高明,这才想着来试试的。

秦艽轻皱眉头,“你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也见过,压根不是啥丧门星扫把星。”

张月红抬头,“真的?”

“我们老师讲过,书上也有介绍。”

张月红终于觉得有人能理解自己了,忙擦擦眼泪,“我的情况你不会跟其他人说吧,小秦大夫?”

秦艽哭笑不得,这点职业操守她还是有的,“伸手过来,我看看脉。”

张月红的手,虽然也干枯苍老,但至少还有点肉,不至于那么严重的营养不良,再看脉象也从容和缓,柔和有力,不像是重度营养不良的啊……

“月红姐最近饮食胃口怎么样?”

“挺好的,吃啥都香。”

“都能吃饱吗?”

“能哩,我跟我娘帮着你管理药田,每个月有好几块工钱,我弟媳妇儿也不说啥,粮食管饱。”偶尔还能吃一点点肉,虽然不多,但也能沾点荤腥。

其实五谷杂粮是最养人的,只要能吃饱,气血生化有源,营养不良的症状就会得到明显改善。

“那大小便呢?”

“也正常。”

秦艽皱眉,知道这些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以前例假的量怎么样,少吗?”

“一开始,做姑娘时候还挺多的,跟前头那个男人也不少,是后来……”

“后来怎么?”

张月红又吞吞吐吐。

秦艽有点生气,这都啥时候了还不愿说实话,她但凡几个月前能跟她说实话,这病就不会耽搁到现在。

“是后来打娃娃的时候,做过几次手术,慢慢的就少了。”

秦艽了然,在石兰省方言里,打娃娃就是流产、打胎的意思,“打过几个?”

“七个。”

秦艽本来正在喝水,一听这数字差点一口将茶水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