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清秋的光景, 带着几分衰飒苍凉, 故而这一路行来, 贵人们难免身子有些吃不消。

特别是穆樱雪想到这一两日行来, 佩玖总是先将暖炉紧着她用, 她便更有些愧意, 蹲下身来关切道:“玖儿, 可是因着这几日把暖炉薄被都给了我,自己反倒着凉了?”

如今想来,难怪佩玖自下了马车总一副恹恹的样子缩在角落, 樱雪还以为她是气自己总往尚书千金那边掺和不理她,现在看来竟是身子不舒服。

见樱雪抱愧,佩玖强打了打精神, 凝着她笑笑:“母亲说了姐姐正在备孕, 一路不可受凉。我不打紧的,没有着凉, 只是先前的锅子吃的辛辣了些, 喉咙有些不适而已, 多喝些水就好了。”

“那就好……”穆樱雪半信半疑, 但想到自己的任务, 又不得不下了这台阶, 只又说道:“那我去给你多拿几个热水壶带上马车,一路用暖炉偎着棉被裹着,你多喝一些!”说罢, 便去一旁取水。

见穆樱雪离开, 佩玖此前强打着的那丝精气神儿,瞬时萎了下来,两眼无光的落在地面上,头脑浑浑噩噩。她知道,自己这是真的着凉了。

正在昏沉之际,一道黑景笼过佩玖的身上,她抬头看,面前直立站着的男人是穆景行。

“大……”哥字还没吐出口,一只白皙清癯带着微微凉意的手便抵上了她的额头,将后面那个字生生逼了回去。

“着凉了?”穆景行清越的声音响在佩玖耳边。

大哥自然没有穆樱雪那般好唬弄,佩玖知道即使自己说没事,大哥也不信,便轻描淡写的回了句:“可能是有点儿……不过着凉之初,只需多饮热水便可。”她抬眼巴巴的望着穆景行。

穆景行试完温度便收回胳膊,那骨节分明的右手即刻攥成个拳头,声音也严厉起来:“都这么烫了,还在胡闹!”

“我……”佩玖心下委曲,她哪里有胡闹?就是因为不敢胡闹,不敢引起麻烦,她才默默撑着呀!毕竟这一趟来的都是皇亲勋贵,她这一点儿伤风着凉的,还能烦随行的御医大驾不成?

正巧此时动身的号角声吹起,零散休憩于各处的贵人起身准备回自己的马车,佩玖也起身,这时正与众人往外去的穆樱雪远远朝着这边喊:“玖儿,热水我命人送上车了,你记得多饮一些!”边说着,人就出了门。

“好……”佩玖的这句应,明知穆樱雪是听不到了,便也高起低落,没发出太大声响。

听了号角声,与各府下人们一同坐在屋外等候自家主子的香筠也进来了,穆景行便交待一句:“搀着你家小姐先上马车。”说着,人大步先离开。

佩玖想唤住大哥,却张了张口没发出声。她感觉大哥应是去给她问大夫要药了,可是又怕开口阻了大哥说不是,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落个尴尬。是以,只得不说什么,被香筠扶着先上马车。

安顿好佩玖后,香筠回了下人们共乘的大马车。这时马车将行,佩玖倚靠在厢壁上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却突然听到动静,抬头看,竟是穆景行上来了!

佩玖先是意外一瞬,接着看穆景行不慌不忙的在自己对过儿坐了下来,整理着手中提的药包。她便急急催促道:“大哥,马上就要动身了!您把东西放这儿,先下去吧。”

话音儿刚落,便听到马夫一声吆喝,随着一声鞭策,马车动了起来。

“大哥?”佩玖眉头蹙着,这会儿也顾不得身上爽不爽利,只一心急着穆景行破了规矩。

被她连催两回,穆景行蓦地抬头,面上透着丝不耐:“行了,人都病了,哪来的这么多规矩?樱雪不也串去别的车上了。”

说罢,穆景行又低下头去整理药包,将三个草纸包里不同颜色的药粉匀了匀,分成六份儿,然后取了一份儿拿纸托着递向佩玖:“先将这褪热散服下去,待安顿下来再行熬药,那样会好得快一些。”

佩玖抬手抬住,见大哥又拿起一只水壶递过来,她便乖顺的将褪热散就着那热水服下。这才后知后觉的道了句:“谢谢大哥。”

她说这句前,穆景行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说了这句,穆景行的脸色一沉,似是嫌她对自家人规矩多了。佩玖连忙取过另一只水壶递拔开盖子递给大哥,讨巧道:“大哥也趁热多饮些水才好,免得跟我一样着了风寒。”

穆景行接过水去,象征性的小啜一口放到一边。然后道:“太医说这褪热散服后易困乏,你若是觉得困了,就小睡上片刻,尚有半日路程。”

佩玖点点头,撩开帘子看了一会儿田间风光后,果真打了个哈欠。然后不好意思的冲大哥笑笑,将头歪靠在厢壁上,轻轻阖眼小憩。

正午的金阳正是刺眼,穆景行起身将两侧的厚绒窗帘拉实,舆厢内立时黯淡许多。佩玖先前还不自觉蹙着的眉心渐渐舒缓下来,安心的入了眠。

马车的厢壁是木质,又在肩背等倚靠之处裱了软毡,而佩玖枕着头的位置较高,是没有软毡的,故而车子每回小小的颠簸都会使她头在硬木上磕响几下。许是药劲儿上来困的厉害,她显然也顾不得这许多,就这么死死的睡着。

穆景行起身移了座位,坐到佩玖这一侧的厢椅上,然后伸出右臂轻揽她入怀。迷迷糊糊间佩玖也极为乖巧配合,枕在穆景行的臂弯里睡的极为安稳。

马车一路疾行,隔两盏茶的功夫穆景行便伸手试试佩玖额头和脸蛋儿上的温度。这回又试,许是佩玖睡梦间被他吵得烦了,无意识的挥了挥手推他伸过来的手,眼睛却紧紧的闭着,毫无意识。穆景行被她这婴儿般的小动作逗的失笑,不由得低头在怀中人的额侧轻吻了下。

这个吻,佩玖没有任何反应。许是如此,穆景行的眼中先是显露出一丝理智与欲望的自我挣扎,之后便陷入深深的欲罢不能之中!他的薄唇沿着佩玖的额侧,至脸颊,一路点吻下去……

“嗯——”一声不自在的娇哼,才使得穆景行停了下来。他直回身子略显错讹的看着怀里的人儿,她并未睁眼。

就在穆景行疑惑佩玖是否已醒之际,她的脑袋不自觉的往他肩头偎了偎。

她是真的没醒。

穆景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接着又陷入惭恧之中。他一瞬不瞬的凝着怀中安然入眠的佩玖,心道自己竟卑劣到要趁人不备来解相思之疾,这与苟且之徒又有何异?

深吸一口,定了定心气,穆景行安抚自己:快了,快了,离着他所布局的正轨已然近了。

和缓了心态,穆景行将佩玖揽好,只静静的垂眸赏着她的睡颜,不再扰她一下。

因着急于赶在天黑前到达围场,故而这半日的路程比之前快了一些,特别是在临近目的地时,更是加快了行进速度。

行进的快了,自然舆厢内晃的厉害,这晃啊晃的,佩玖就醒了。醒来发现自己靠在穆景行的怀里,佩玖先是慌了下,接着羞怯的撤回身子。

若是以往,她便是醒着也可同大哥闹腾。可不知是大哥走的这半年生疏了的原故,还是穆樱雪几次三番因大哥待她好过亲妹而发作的原故,如今再与大哥举止过于亲密时,佩玖会下意识的浑身不自在。

见她介意,穆景行便主动解释起:“你刚刚睡着了,头磕在厢壁上怕你到地方时磕伤了。”

“噢……”佩玖点了点头,头便低着没再抬起,只出声道:“大,大哥费心了。”

尴尬之际,马车蓦地驻下。穆景行知道这是到地方了,毫不迟疑的掀开帘子率先跳下了马车。

因着反应快,穆景行是头一个下马车的,加之大步走远了些,待其它皇子与大臣携家眷们下车时,并不知他是同继妹共乘了一辆马车。而前后两辆穆家的马车驾车的又皆是自己府中的马夫,自然也落不下什么说嘴之处。

佩玖在舆厢内理了理衣裳和发髻,毕竟睡了一路,怕有失礼之处。待理完,蓦然意识到左侧脸颊有些润涩之感……

随便擦了两下后,佩玖被迎来的香筠扶下了马车。

已是太阳将落山的光景,景王梁鸿誉动作麻利的背了箭笼,提了弓箭,走到圣驾前,双手一拱,说道:“皇兄,趁着天色还有些光亮,待鸿誉去林子里猎两只野兔亦或山鸡来为晚饭添点儿野味!”

梁文帝掀开御帘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既然鸿誉已是按耐不住心中雀跃,便早去早回吧!”

景王谢过恩后便转身开始,上了马,带着十来个亲随往远处的林子里奔去。

梁文帝正想放下帘子,却见自己的儿子梁建祺也朝这边走了过来,梁文帝不由得皱了皱眉。

梁建祺便是已被废的大梁太子。

说起来,这孩子自身并无什么错处,奈何其有位容不下后宫龙嗣的母后。在后宫多位嫔妃的龙嗣遭其毒手后,皇上毅然决然的将张皇后废除,同时也废了梁建祺的太子之位。

然而因着张皇后霸凌后宫多年,圣上子嗣凋零,废了这位太子后,其它皇子小的小,病的病,一时竟没有一个能挑起这副重担来!

如此,圣上才想着哪怕将皇位传与皇弟也好,总不能真让那毒妇人奸计得逞。害尽了龙嗣,自己的儿子便当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