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月色凄淡, 院中静寂。
三个黑衣人轻手轻脚的走过前院儿时, 手中长刀映出萧萧寒光, 好不刺目。
没多会儿, 他们便来到一间最为破旧的独立屋舍前, 这是个废弃的柴房。油灯的微光自小窗透出, 一个黑衣人先爬上树透过那小窗往里看了看。
柴房里一个粗壮的大汉被绑着胳膊腿儿, 斜在地上,像是睡着了。门旁放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看管的人, 看打扮该是个普通的小厮。耷拉着脑袋,像是也睡了过去。
再看看四下,全是不知扔了多少年的枯柴, 并无第三个人在。
黑衣人从树上跳下, 先是朝另两个同伙点了点头,表示要找的人就在里头!之后又竖了一根手指, 意思是就一个看管的。
如此, 另两人也放了心, 相视一眼, 从对方露出的眉眼中看出了笑意。皆心道:这趟买卖, 接的容易。
三人来到柴房门前, 不再像先前那般轻手轻脚的。既知里面只有一个人,那他们便是闭着眼也能干成了!
一人上手推了推那扇破门,原本没想着如此顺利, 可偏偏真就一下推开了, 而后两人侧身挤了进去,留下一人在门外放风。
进去的两人,一人过去帮那倒在地上的歹徒松绑,另一人则驻步在那看守的小厮身后,以防他随时醒过来。
歹徒被黑衣人松着绑,忐忑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见歹徒发出声音,那驻步于小厮身后的黑衣人猜测小厮可能会醒,干脆举起了手中大刀,先发制人,一下劈在那小厮脖颈上!小厮当即倒地。
闻声,那个正在帮歹徒解绑的黑衣人回头看了眼倒地的小厮,心道唯一的看管人都死了,他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了,便干脆边解边应道:“我们是季家小姐派来救你出去的,放心吧!只要你出去了,明日将军府的人就没法送你去府衙受审了!”
“噢,那快点快点。”歹徒急声催促着正给自己解绑的黑衣人。
“行了!”那黑衣人将最后一个死扣解开,扔了麻绳,站起身来准备调头往外撤。
偏就在他转过身去的一瞬,“梆”一声,他应声倒地了……
先前杀小厮的那个黑衣人顿时傻眼,看到竟是刚被他们救下的那个歹徒拾了地上的刀,用刀背将为他解绑的黑衣人敲晕了!
“你!”黑衣人嘴巴动了动,刚想骂那歹徒句什么,旋即意识到多说无用!
况且见那歹徒耍刀的样子也像个高手,当前局势突然生变,黑衣人也是心下打鼓,便想着先退出去与外面的同伙汇合为妙。
黑衣人转身往门外跑去!跑出柴房,却不见放风的那同伙人影!
再仔细一找,那同伙竟不知何时被吊着脖子悬在了一棵大树上!那粗粗的绳索卡在他的脖子上,他两手拼力挣扯着,只能容自己间歇喘息上几口不至被勒死。却是一点儿多余的呼救声也没办法发,难怪他们在柴房里竟不知外头出了状况。
黑衣人仰望着树上的同伙怔然之际,前后已被人堵了去路和退路。后面是他们刚救的那个“歹徒”,而前面,则是将他同伙吊上了树的恭六。
黑衣人回头看看那个歹徒,气愤不已:“我们是来救你的!你竟帮着他们来害我们?”
那“歹徒”笑笑,将假胡子随手扯下,以一种戏谑的语气问道:“你们想救的,是那人吧?”说着,他指了指柴房里倒地的那个小厮。
黑衣人先是面上怔了怔,接着便明白过来!他们中计了。
他就是再蠢,如今也看明白了整件事。原来被绑着的“歹徒”,是将军府的人假扮。而睡在椅子上的“小厮”,才是真正的歹徒。
显然,那被换上小厮衣服的歹徒不是睡下了,而是早就没气儿了。难怪先前他砍那一刀时,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这些人刚刚说,他们是被季家派来的!”扮作歹徒的那人向恭六禀道。
恭六眉头一蹙:“季家?哪个季家?”他看向夹在他们中间的那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咬着牙别过头去,心中还存有侥幸。做他们这行的不能出卖雇主,若是出卖了,便是讨了活命,也无法再吃这碗饭了。他们方才只说了季家,并没具体指名,京城姓季的也非一家两家,也不能算是出卖。
“不知道!雇主只说是姓季,其它我们一概不知!”
“噢,这样……”恭六冷冷应了句,也不急。接着慢吞吞从袖袋里掏出一把苦无,背着身儿极随意的往身后一丢!
“啊——”就听树上的人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
恭六玩笑似的喃了句:“中哪儿了?”说罢,猜疑着回头去看。却见那把苦无是刺穿了树上那黑衣人的□□。
夜里显黑红的血,顺着那树杆淋漓而下,染出一片污秽。那苦主的惨叫声也是弥久不衰,想是痛苦至极。
“大哥!”站在地上那黑衣人发出一声哀鸣。
恭六又慢吞吞从袖里掏出一把苦无,边在手中摆弄方向,边喃道:“再试一回。”
“别……别别!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眼前的黑衣人已腿软的跪在了地上,彻底吓破了胆儿。
他们兄弟几人接的多是些以多欺少,以强敌弱的便宜买卖,并不似那些死士般真豁了命去拼。故而恭六的这点儿教训,于他们很是受用。
那黑衣人老老实实的交待了他们被季芙菱雇佣的经过。
原来季家小姐打小脾气爆,受不得半点儿憋屈,有时为了出气又怕落把柄,便私下去雇些泼皮无赖暗了。一来二去的,也和黑市上熟了。这回恨上佩玖,便玩儿了一把大的。
天亮后,恭六回将军府将一切禀报给大公子。
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倒与穆景行此前判断的无二。既已查出幕后之人是官眷,穆家也不便动用私刑,于是命恭六带着三人的供词,绑着他们去了府衙。
同时也将这罪状誊抄了一份,随姜翰采一同送去姜家。如此,姜家人既怨不上佩玖,佩玖也承不着姜翰采的救命之恩。
论起来,倒是佩玖受了姜翰采的牵连险些遇险,穆家不去兴师问罪,已是大度。
被送回姜府的当晚,姜翰采苏醒过来。
他下床想找铜镜,却发现家中的铜镜全被收了起来。最后他只得打了盆儿水来,看着那平静的水面渐渐映出自己的脸庞。
他伸手摸了摸唇边,还有脖颈……凹凸不平。慌张下,他解开了缠在手上的棉布条,看到更为狰狞的一幕!
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姜翰采只默默的流着泪,没敢叫喊出声。因为他不想引来下人看自己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哭了一会儿,姜翰采又意识到一些不对劲儿!先前他是怕下人发现他醒来,而不敢哭叫出声。可如今他觉得喉咙火辣,想要清清嗓子,却还是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呃——咳——”姜翰采捂着脖颈,很用力的去发声,却像个哑巴似的只发出些不成调儿的动静!
难道他连嗓子也烧了?他哑了?姜翰采眼底显露出更加绝望的惊恐状!
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一是写得一手好文章,二是长了一张讨姑娘喜欢的俊脸。仕途与情途,两相助益。
可如今他手不能提笔,口不能言语,脸也毁了!
那他还如何……活?
姜翰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坐回到**,将自己缩进被窝儿里,干瞪着两眼。
他在想,他还能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下去。可想了整整一夜,眼看着天色一点儿点儿亮起,却还是没有找到一条活路。
之后,他两眼一阖,那泪水不断流下,流经烧伤的唇边及脖颈时,带出一阵儿阵儿火辣……
***
天色大亮。
下朝后的穆景行径直回了户部衙署。而没多会儿,恭六便叩门进来,带着一脸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怜悯的怪异神情。
“出何事了?”穆景行抬头瞟他一眼,便意识到定有事发生。
恭六短叹了一声,既而如实禀道:“大人,姜家公子自缢了。”
“什么时候的事?!”穆景行停了手下动作,合上书册,认真看着恭六。
“听说是今日一早发生的。”顿了顿,恭六又继续禀道:“姜家公子只有一位孤母,得知儿子死后,便只身去了府衙门外,拿头撞那登闻鼓!听闻撞的是头破血流,几个衙役都拉不开!一直哭喊着让季家偿命!”
“尝命?如何尝?”反问着,穆景行起身绕过书案,往前踱了几步停下。又道:“依律法,也仅能治季家那女人买凶泼绿矾油伤人之罪。便是姜家主母一头撞死在那登闻鼓上,也不会有人为她和她的儿子赔命。”
听大公子一番分析,恭六越发不畅快:“虽说这姜家公子跟咱们府上也没什么交情,但再怎么说他是为小姐挡灾出的事。若是季家小姐当真被轻判了,这心里还真是莫名有些憋闷。”
穆景行侧眸瞥了恭六一眼,心道恭六只是觉得憋闷,而他却是难以安睡!
季家那女的,怎么也是个闺阁贵女,竟能做出毁人容颜之事,想来定是痴情于姜翰采的。那么她得知姜翰采为佩玖挡了灾祸,又因此自缢后,岂不是更要恨佩玖恨至除之后快?
且不说她知道自己难逃罪责后,又会不会生出同归于尽的蠢念?!
想到有这么一个人还活在世上,叫穆景行如何能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