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日秦玉玞过来陪坐说话, 听着云箫韶的音,也附和,说只看徐茜蓉家教, 他家里教出来甚好郎君?这亲事不好。
说几句她也告辞。
眼瞧入秋, 隅中无事, 云箫韶叫来碧容, 两个到库中挑一挑秋里合穿的衣料。
碧容从前过的什么日子?迎来送往四处陪笑,一手琵琶纵然技艺上天,可谁不只当她是售色手艺?如今东宫谁敢轻看她, 云箫韶将乐课全权交予她, 连宫中乐坊善才也时来向她讨教琵琶技法, 日里锦衣玉食人人敬重, 起初进来寻攀高枝儿的心思早忘到九霄云外。
再高的枝儿,能比现如今还高么?还得成日投眉逞眼讨好男人。
也是云箫韶许问过她的,三不五时使她登崇文殿,或作舞或弹唱, 不挡她的路。
可碧容人精相似, 太子爷的心思哪个看不出来?又不是睁眼当瞎、不合时宜的徐表姑娘一般, 去过几次心思也淡着,一心一意与云箫韶作伴。
此时她比一匹玉绿的提花锦在云箫韶身上,道:“这颜色好,衬娘娘白馥馥脸色。”
云箫韶笑她:“你又那个是红白皮?难为你相中这等素色, 予你罢。”
啊呀, 原本真是替她选的, 不意得她的赏, 碧容谢过,云箫韶又给挑两匹粉凰仙的广绫, 可裁贴身小裙,碧容推说这颜色可可儿是太鲜亮,奴穿未免张扬,云箫韶道:“你几岁年纪?不穿鲜妍要穿什么?再说只是袖口襟子里露一个边儿,哪里就张扬。”
碧容奇道:“娘娘要说长奴至多两岁,怎听气口儿活像年长十多岁似的?”
云箫韶笑笑没答。
又选出给家里母亲和筝流的,给宫里几个主子娘娘的则无甚上心,随手拣去,单给咸庆宫温嫔选一匹碧湖色妆花缎上心。
两个正看着,门口画晴探头一晃,云箫韶看见知是有话,教碧容自看,出来问,画晴声量低着:“别鹤来递话,说六王爷有急事要见,问娘几时得空上清雨阁一叙。”
他有甚急事?他是个稳重人,等闲必不会空口白牙引人相见,青天白皂的,云箫韶拉过画晴也悄着声:“你去告诉别鹤,今日不得闲,明儿罢,明儿晌午我去清雨阁。”画晴应下出去传话。
这边厢云箫韶定下时辰要见李怀商,只是光天化日画晴出去传话,总不是无迹可寻,说她前脚到东华门与别鹤接通,后脚这信儿乘风驾翅飞到崇文殿。
李怀雍一省:“听清了?”
来做耳报神的这一女子告道:“听得真真儿的,画晴姐与那小厮的原话,明日晌午,清雨阁。”
李怀雍挥退她,宣来心腹:“查,清雨阁是谁人产业。再及,”属下躬身等候良久,等得主子似乎拿定主意,“使飞猴儿明日跟紧太子妃。”
自古好花不开在一枝儿,明月落在九州的池,这头李怀雍着意寻听云箫韶消息,那头另还有一人,也在寻听。
只是他这个寻听,却不是他自要寻听,是旁人非说来与他听。
别鹤打东宫回来复命,说完约定的时辰日子,又道:“是时仿佛娘娘正在选布匹,奴才多问一嘴画晴姑娘,说是选中一匹碧湖色的妆花缎,可见是娘娘中意的花色,爷你可存个记性。”
李怀商耳边一点红,低声呵斥:“再胡说,仔细我发落你。”
别鹤与望鸿都是自小跟着主子一处,哪个不知他心思?
说却不听,李怀商把颜色正肃下来:“我予你伺候她去,忠仆不事二主,往后你就是她的人,你这来我处说一嘴她、她……”
急得要不的,自己尊她、敬她,未料手底下人竟然犯混糊涂!李怀商脸上漒紫:“你白说一嘴她的衣饰喜好,倒像是我令你着意打听她,像什么样?往后再不许。”
别鹤好笑:“罢么罢么,奴才原是好心好意,爷好一顿数落。”
脸上又红又紫开染坊,李怀商左右不定心,又叮嘱一遍:“你自尽心伏侍,将来她怕要搭你做她主管伙计,你还不竭力上心?旁的心思休了。”
又道:“数账记簿、走马看货一类,你也自小学,她不抬举你,你的学识抛闪无用,你记得。”
别鹤神色收敛:“是,奴才省得。”
他答应,可是李怀商犹自不能释怀。
心里头一面念着甚碧湖色,一面再三提点君子行事,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你记她好穿的布料做什么?合该、合该是二哥记着。
到了到了,眼里心里不剩旁的,单念起约不盈月前把使十六式点茶的女子,似乎身上就是青碧颜色衣裙,她、她,是她由来的喜欢么?不知。
心怀这么一点子消不去的忐忑,比及第二日云箫韶登楼,李怀商愈不敢直视她。
云箫韶领画晴落座,立即发觉他的不寻常,心说这怎说的?欲言又止面貌。
不过他遮掩,慌他的,不比徐燕藉的遮掩,一味目露**邪头脸不正,叫人心窝里泛起酸气恶心,李怀商的遮掩倒使云箫韶好奇,觑一觑他神色,云箫韶轻声问:“六叔今日是何急事?”
阿,这一茬,李怀商忙遣随侍望廊下看着,原来为着避嫌,两人这间茶室没闭门,只在外间设座屏,只是接下来的话不足为外人听。
李怀商脸上严肃:“他人家事长短,本不该议论,只是这一项要紧,小王偶闻,不得不告诉嫂嫂一句。”
云箫韶洗耳恭听,听他道:“先前也说,父皇命我盘查官员嫖宿罪状。本朝录用贡生往上,一律不得嫖妓,便有心术不正子弟,专门望暗窠子、娼门院子偷逛,因着我拿人。”
他眼看又臊得红上脸,云箫韶心下明白,这是为着上一回两人在脂粉院子门口的偶逢,不过他是羞涩,她可没有,光明正大笑道:“是,我还误会叔叔人品,该打。”
该、该打?她充扮他的娘子,扯过他的袖子口,原是不明所以救他出彀,偏他存下许多妄想心思,该打的分明是他。
李怀商张嘴结舌,慌得没处下脚,这一下云箫韶倒诧异,怎说的,这说开也不成?这孩子,看把他脸上晕的。
不过没多时李怀商从修神色,把话重提:“我查到一家院子,是座象姑馆。”
象姑馆,云箫韶听得分明,姑指姑娘姐儿,象姑是甚?须知粉头也有男有女,像姑娘,与姑娘相似,就是养倌儿,象姑馆一向也有姐儿,做水陆并行生意。
这句分明,李怀商意思,云箫韶却不分明。她自己、她家里,哪个能和象姑馆扯上干系?
李怀商俊脸微侧,几分不忍:“据查,襄国公家里郎君徐燕藉,正是这家常客。”
这话一出,一旁画晴先头捂帕子小小惊呼一声。
嫖妓已是不堪,可若只是豢养个把姐儿,只当你家男子汉年小没正形,禁不住要偷吃,可是养象姑,另当别论。那是顶顶的龌龊没个廉耻,五谷腌臜行过的行货儿,回家又要沾挨老婆的身,说出去面上无光,正经人家不齿为伍。
李怀商又拿出两样物什,一张身契,一副十二支宝玉钗:“身契是徐燕藉给相好的倌儿置办的丫头。”
云箫韶问倌儿还戴钗子么?他行色十分为难:“这副钗子是予另一门包占的粉头。”
得,竟是个生冷不忌荤素合吞,云箫韶一向知道徐燕藉不好,万也没想到他竟然到这地步,一时竟然无言。
李怀商收落今日话茬:“嫂嫂,芳闻府上二姑娘敛妆,万望明晰,勿使狂悖之徒假扮萧史,唬哄二姑娘去。”
他是那一日在帘外听她主仆提及,心下也不明白为何云箫韶对徐燕藉厌恶非常,因使人查探,一查之下,原形毕露。
一耳朵听来,李怀商心里头想的是,你的亲事我莫可奈何,你妹妹的,万不能袖手旁观。
这心思云箫韶与画晴却不知,对望一眼,襄国公府还没上门提亲呢?他六叔那听来的风声。
忽地帘外秋风乍起,茶案上滚水沸过一道,风是不可捉摸,沸水是不住蒸浮,恰如梦幻泡影,云箫韶心里惊着:莫莫莫,李怀商,怎的未卜先知?别、别也是历过一遭回来的人。
这世上到底多少孤魂野鬼?
再开口时,云箫韶未免三分小心试探:“万拜叔叔垂怜,我做长姊,实承望二姐觅得好归宿,这等败德行之徒,实在避之不及,若非叔叔今日提点,管是许亲不良之人。”
又问几句如何探听着,云箫韶到底没听出来李怀商到底哪探的风儿,又不好明问,言语嫣然殷殷,直把李怀商说得受宠若惊。
两个说完要紧的话,没道理多留,云箫韶告辞回宫。
这还没迈进梧桐苑呢,遇着阚经儿慌里慌张拦道,说崇文殿有请。
云箫韶拐到崇文殿,殿前李怀雍负手立在阶上,神色不明,云箫韶见礼,他似随口一问:“今日也是家去?”
又问:“母亲和小姨还好么?”
还好么,家去是由头,且今日母亲压根儿不在家,领筝流上香去了,好不好谁知道?云箫韶勉强答一句好,暗观李怀雍神色,总没有很信服样子。
李怀雍抬手,云箫韶疑心他要抚自己脸上,不由得脸一偏,李怀雍手空落落擦挨到她衣裳领子,良久,李怀雍轻轻叹息:“倒叫我好等,更衣罢。”
“与我进宫,父皇急病,阖宫侍疾。”
云箫韶心下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