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帝登基大典结束便是宫宴,崔家的人这时才得以入宫。

崔九珩作为新帝的伴读和心腹,自是风光无两,席间的酒几乎未停过;小太监轻巧的绕过人群,在他耳畔轻语几句,崔九珩愣了愣后放下酒杯起身出了殿。

如无要紧事,他的贴身护卫不会入宫。

果然,一出殿门,崔九珩便见贴身护卫西烛面色极为难看,遂皱眉问:“何事?”

“公子,少夫人去了。”

崔九珩起初似是没有明白此话何意,怔愣了好几息后,才缓缓抬眸:“你说,什么?”

西烛垂着头,声音沉重:“是府外先传的消息,管家听闻后便立刻去拂瑶院,吩咐丫鬟进去查探,这才得知...”

“少夫人已去多时。”

崔九珩身形肉眼可见的僵住,待勉强从突如其来的噩耗中回神,那温润的眼底便浮起怒意,颤声责问:“怎会如此!”

“拂瑶院的人都在做什么,少夫人出了事竟都不知!玉薇呢!”

“公子...”西烛斟酌片刻,道:“是玉薇姑娘出去传的消息,想来,这是少夫人的意思。”

崔九珩怒容凝滞,眼底闪过一丝异光,他听明白了西烛的意思。

玉薇是陪着她长大的丫鬟,玉薇的所言所行,皆代表着她,她的死和死后不报丧,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可这是为何..

“已请人瞧过,说是自夫人...病后,就一直未曾喝过药。”西烛沉声解释道。

“她为何不喝药!”

崔九珩眼底闪过一丝惊慌错愕,而后怒声道。

明明只要她喝药,便会无碍。

西烛垂首未答。

夫人的病是为何,他们都心知肚明。

西烛的沉默让崔九珩心中一凉,他瞳孔微微一震,抬步飞快朝宫门而去。

莫非,她都知道。

若知道,她又知道多少?

她起初确实是病了,但不过寻常风寒,只是后来他在她的汤药里加了...

可此毒并不伤身,只要好好服药就可痊愈,她为何要这么做。

“公子,黄昏前,裴驸马自尽于诏狱。”

今日新帝登基大典,外头的消息都传不进来,西烛便猜测公子对此应也是不知晓的。

果然,崔九珩闻言脚步一滞,他猛地回头紧紧盯着西烛,眼底泛着的冷光让西烛一怔,但还是硬着头皮如实禀报:“今晨,公子刚进宫,公主府便传来了消息,裴驸马刺杀公主,当场就下了诏狱。”

西烛说完便低着头,没敢去看崔九珩的脸色,但他能清晰的听见拳头捏的咯吱作响的声音。

好半晌,才听一道冷冽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嘲讽和失望:“他还是没放过裴家。”

这么大的事,他今晨进宫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足矣说明是他在有意瞒着他。

可他明明答应过,会给裴家一条生路。

崔九珩痛苦的闭了闭眼,赵承北,终究不是曾经的赵承北了。

此时,他也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了。

因为裴行昭。

她在用命保护他!

可是,他们要的根本不是裴行昭。

就如现在这般,想要裴行昭的命,一条弑主的罪名,就足够了。

“公子,据我们的人来报,公主从晨间起一直闹的厉害。”

崔九珩睁开眼,眼神复杂难言。

他和公主终究不是棋盘上无情无欲的棋子,可不忍也好,动情也罢,都没用,这一条条人命,他和公主都不清白。

“走吧。”

崔九珩声音低沉,脚步也沉重了很多。

崔九珩没回府,下人不敢动沈云商,崔夫人来看过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天寒地冻,就跪在廊下送少夫人最后一程吧,少夫人心善,必也是心疼你们的。”

拂瑶院的下人便纷纷从院中起身,跪到了寝房外的廊下,有不少人都在无声抹泪。

崔夫人说的不错,大少夫人最心善不过,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过大少夫人恩惠。

崔九珩回到府中天已经黑透了,长廊下已经挂起了白色的灯笼,崔九珩疾步穿过长廊,可走到门口他却伫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推门踏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里头传来动静,丫鬟便赶紧将准备好的衣物端了进去。

亥时,灵堂布置好,崔九珩着一身白立在灵堂前,久久未动。

下人深知大公子对大少夫人情意深厚,都不敢上前打扰,唯有玉薇跪在灵前无声地烧纸钱。

崔夫人过来见着这一幕,又是一叹后折身离开。

云商走得太急,不说珩儿,便是她到现在都还觉得有些恍惚。

不是说只是风寒,怎就会要了命。

“珩儿此时也无心顾及其他,你便亲自走一趟江南...报丧。”出了拂瑶院,崔夫人朝身旁的贴身嬷嬷道。

“是,老奴连夜便启程。”

话音刚落,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主仆二人回头,却见拂瑶院内有火光冲天。

林嬷嬷惊道:“这是灵堂的方向。”

“珩儿!”崔夫人惊呼一声,忙折身跑去。

“夫人小心。”

火来的太突然,下人都还没有缓过神,西烛便已冲了进去,一眼便见而玉薇立在灵前,立在火中,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崔九珩。

那样的眼神叫人后背发凉。

“公子!”

西烛强行挪开视线,飞快上前扶起崔九珩,而后神情大骇:“公子...”

崔九珩没应他,只神色复杂的望着灵前平静赴死的玉薇,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她竟会武功!

火势太猛,西烛将崔九珩带出来,想再进去救人时,火光已经将整个灵堂吞没了,他握紧双拳,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崔九珩伤的不轻,自然惊动了宫中。

太医院首亲自赶来,命是保住了,但脸却毁了大半,无可逆转。

崔家大公子芝兰玉树,貌赛潘安,这样一个人毁了容颜,不提旁人多痛心疾首,他自己更是难以承受,是以太医院首便说的磕磕绊绊,极尽委婉。

然却没想到,崔九珩并未因此大怒,哪怕遭此横祸,昏睡多日醒来后,他好像仍旧是昔日温润如玉的君子:“无妨,是我欠她的。”

太医院首心头一震,不敢再听,恭敬告了退。

“公子,曾替少夫人诊脉的萧太医求见。”西烛在门外禀报。

“进来。”

太医立在屏风后,遥遥行了礼,面色复杂的开口:“禀公子,我之前极有可能是诊错了少夫人的脉,少夫人恐怕并非风寒,而是中毒。”

闻言,崔九珩与西烛都沉默着。

他们当然知道沈云商是中毒,因为那毒,是崔九珩亲手下的。

那时,崔九珩因不放心特意寻萧太医看过。

萧太医并未被赵承北收买。

“此毒与风寒之怔极像,世间无药可解。”萧太医因心有愧疚,始终都低着头,便也没有察觉一旁西烛的难堪之态,继续道。

而此时,无药可解几个字仿若一道天雷不由分说的炸在崔九珩与西烛心上,二人双双僵硬了半晌后,崔九珩声音微颤:“无药,可解?”

不可能!

赵承北说过,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一月之后毒就清了...

似是想到什么,崔九珩心头一凉,咬牙一字一句道:“这是何毒?”

太医恭敬回道:“此毒名唤碧泉,一旦中毒,便再无可解。”

这回没等崔九珩出声,西烛便急声道:“太医可确定?”

太医略作沉思后,道:“此毒与风寒之脉没有差别,若非听闻少夫人病逝,我必然不会想到此处,想要区别二者,只有两个办法,一乃身故前肤色过白,二则是身故后,腹部会现碗大的鲜红之色,即便只剩白骨,也会留下颜色。”

毕竟他那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崔家的大少夫人会中这种明令禁止的毒药。

西烛皱起眉,他的意思是要去惊扰少夫人!

少夫人走前只有玉薇见过,玉薇已经死了,前者便已无从查证,那就只剩验尸。

“萧太医可知,浮水一毒。”良久的沉默后,崔九珩突然低声问道。

太医忙回:“知道,此毒也与风寒之怔很像,但远没有碧泉烈,脉象也隐约有不同,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一月就可彻底解毒,对身子也并无伤害。”

西烛闻言抬眸担忧的看向里头,隐忍的眼中带着些不忍:“公子...”

陛下竟然这般欺骗公子!

他们只知道浮水与风寒之症极像,所以当时萧太医诊出少夫人是受了风寒时,公子才放下心,可谁知道,与风寒之症更像的还有碧泉!

“带太医去查。”崔九珩声音沙哑道。

西烛咬牙应下:“是。”

所幸太医是今日来的,若明日过来,少夫人便已入土为安,想要再查还得开棺。

西烛与太医离开后,崔九珩仿若失力般重重靠落在软枕上,眼角缓缓落下一行泪。

碧泉,浮水...

他一边告诉自己,他认识的赵承北不会这么做,但已满门下狱的裴家,又让他有些心慌,若真是碧泉,那么她不喝药,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毒已无药可解。

等待的这一刻钟,是崔九珩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

终于,屏风外响起了西烛低沉的声音:“公子,已确认,少夫人所中之毒,是碧泉。”

果然是碧泉啊...

他已经猜到了的,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此时那把刀落在心上,崔九珩竟反而觉得踏实了。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

崔九珩在房里关了一日,次日一早,他去了拂瑶院,沈云商的寝房。

崔九珩受伤昏迷不醒,下人也就不敢动里头的东西,一应摆设物件都原封不动。

西烛无声的跟着,见崔九珩停留在梳妆台前,他才突然想起一桩事,禀报道:“公子,还有一桩事,公子昏迷的第二日,负责监视少夫人的人来报,玉薇去过白鹤当铺,当了一根发簪,属下当即便觉有异,按下了此事。”

少夫人并不缺银两,玉薇自然也不缺,且她既然决意殉主,又怎会去当东西。

西烛能想到的,崔九珩自然也能想到,他沉默了许久后,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的锦盒,他拿起打开,里头果真空空如也。

“公子可是知道了什么?”西烛见此,忙问道。

崔九珩轻轻放下锦盒,道:“将少夫人常用的首饰都烧了,给少夫人陪葬。”

烧了?

西烛眉头微蹙,陪葬入棺便是,为何要烧了。

“记住,烧的陪葬里,有一块少夫人经常佩戴的半月玉佩。”崔九珩道。

西烛瞳孔紧缩。

那块玉佩有问题!所以...玉薇当的不是发簪,而是玉佩,那也就说明白鹤当铺也有问题!

“立刻暗中给白鹤当铺送消息,让他们赶紧离开邺京。”以赵承北的性子,难保不会另派人监视。

西烛闻言,神色有些古怪:“公子,玉薇去过后,白鹤当铺次日就没开门了。”

崔九珩神色微松。

他们倒还算警惕。

“难道少夫人真的...”

“西烛!”崔九珩厉声打断他:“她只能是我崔家的少夫人!”

西烛面色一肃,心头便明白了什么,几乎未做迟疑的恭敬应下:“是!”

“调些影卫,暗中护下裴家人。”

裴家判了流放,但赵承北不会放过他们。

西烛正色拱手:“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