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黎明, 月与星辰隐没,天际泛起鱼肚白。
常乐迎着刺目的光,恍然惊觉, 夜在悄无声息中流逝。
雕花木床内,朱标以最最规整的姿势正酣睡,常乐用熬通宵的迟钝脑瓜思索片刻,她掀开帷幔,偷偷摸摸钻了回去。
约莫一盏茶后,朱标睁眼,眼底毫无初醒的混沌, 他如平常般,自行起床、更衣,亲亲常乐的额头,离开春和宫去早朝。
昨天北伐军庆功宴, 马皇后特许学堂的姑娘们随父母回家团聚,今儿没有课程安排, 自家主子肯定得睡懒觉, 晚星、晚月习以为常地守在院门口。
早朝结束, 本该随爹去乾清宫的朱标,找了个借口溜回春和宫。
晚星、晚月赶紧起身迎接, “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朱标急匆匆的步子稍缓,“太子妃如何了?”
晚星、晚月对视了眼, “......太子妃在休息。”
太子妃是能不早起, 尽量不早起的,太子难道还没习惯?
朱标皱了皱眉, 他轻手轻脚进入寝房,做贼似的掀开床幔......
迎面而来, 是太子妃绵长规律的呼吸,她是装睡,装着装着装睡着了?
这还真是自家太子妃能做出来的事儿......
朱标提起的心也缓缓落回实处,能睡着总比生熬着好。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像阵风似的刮出了春和宫。
晚星、晚月:“......”
太子赶回来,只为看眼熟睡的太子妃?
他是中了太子妃的毒么?
看不见太子妃,便要抓心挠肺的那种剧毒?
那阵刚刮出去的风,居然还带回旋......
“叫厨房熬些粥备着,太子妃醒来先喝碗粥暖暖胃。”
晚星、晚月:“......奴婢遵命。”
他真的超爱!
午膳,太子妃仍未醒。
晚星、晚月有点慌了,自家主子爱睡懒觉,可也从没睡到过大中午。
该不会,主子该不会昏迷了吧?!
晚星有些胡言乱语的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昏迷了也没事,我们守着主子,等她醒来即可。”
晚月想得更多一些,“我们守好春和宫,主子昏迷之事先别外传。”
晚星深以为然,那,“我们要不要先禀告太子殿下?”
太子跟自家主子是一伙的吧?
晚月思索片刻时,“等太子回来再说吧。”
她们贸然去乾清宫寻太子,太过冒险。
晚星:“那我们今儿就在正院守着,万不可让其他人靠近。”
太子殿下估摸要等晚膳时分才会回来,这会唯有她们先撑着。
谁知今儿,太子殿下没有按常理出牌。
午膳时间,他又回来了,他的第一句还是,“太子妃如何了?”
晚月偷摸瞧眼他的神情,“太子妃,还没醒......”
朱标点点头,“太子妃昨夜太累了,让她多睡会,你们别打扰她。”
他一副本该如此的语气......
晚星忍不住道,“可太子妃从没有睡到过这个时辰,可能不是睡,是......是昏迷!”
朱标:“昏迷?!”
他三步并做两步踏入寝房,太子妃还是那副睡姿,完全没有办法分辨是在睡觉,还是昏迷。
自两人成婚后,太子妃肉眼可见的长大了,也没有再昏迷过,他以为是皇家庇佑......
可怎么会又昏迷?!
因为泄露天机?
可明明没有天宫,也没有仙人,又何来的天机?
朱标愣愣坐在床边看着自家太子妃,倘若是昏迷,那要昏迷多久?如何对外解释?
午歇时间飞速流逝,小全子在门口徘徊良久,还是鼓起胆子道,“殿下,您该去乾清宫了。”
否则,皇上那边没法交代。
屋内,常乐依旧无知五觉的模样,朱标伸手探探常乐的额头,摸摸她的脸颊,无声出了寝房,“太子妃有任何异动,第一时间通知孤。”
他必须得去乾清宫,爹不喜欢他因私废公,更不喜欢他因儿女私情废公。
倘若爹知道他是因为乐儿而来回折腾自己,那乐儿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朱标紧赶慢赶赶回乾清宫,他特意在门口平稳了气息再进去......
可朱元璋还是问道,“标儿,今天是怎么了?”
朱标顿了片刻,他面颊微微泛起些红,道,“爹,儿子......吃坏了肚子......”
不得不多去几回茅房,那去了茅房,他就得回春和宫换衣服。
好大儿的洁癖,朱元璋也很清楚,“......那标儿注意着点自个身子。”
朱标躬身行礼,“儿子明白。”
朱元璋点点头,突然问道,“太子妃整天忙什么?”
他似乎也没指望儿子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怎么连你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跟你娘比起来差远了!”
朱标:“......”
我家太子妃的纤纤玉手可不是用来照顾人的,我娘的手本也不该......
·
日暮时分,常乐在饥饿中醒来。
晚星、晚月喜极而泣,“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常乐揉着咕咕叫唤的肚子,“我醒了,可也饿了。”
晚星:“您稍等,我给您传膳。”
她蹬蹬蹬跑了出去,晚月倒来杯温水,“您润润喉,太子殿下特意吩咐我们提前给您熬粥。”
常乐捧着茶碗的手微顿,“太子?”
晚月:“是的,太子殿下早朝后回来看您,午膳时也回来看您。”
常乐:“......”
少年人的热情,烦心!!!
朱标以最快的速度办理完朝务,再次以肚子不太舒服的借口匆匆赶回春和宫。
常乐正慢慢悠悠的喝着碗粥,她神情自然松弛,毫无昨夜仿徨之态。
朱标挥了挥手,殿中只剩他们夫妻二人,“乐儿没事了?”
常乐看他一眼,没好气的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朱标:“......”
是谁伤心难忍,以至彻夜未眠?
是谁青天白日,不吃不喝,光睡大觉?
常乐轻咳了声,“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
遇见个问题,便一蹶不振,那可搞不了科研。
每一次科研实验的成功,前面都有九十九次的失败,失败是成功的妈妈,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标无言以对,“......你,没事就好。”
闻所未闻,睡觉还能缓解伤心?
常乐又看他一眼,似怨似嗔道,“说来也都怪你!”
朱标反手指着自己,“怪我?!”
常乐狠狠点头,“怪你!”
前生今世,她两辈子第一回 谈恋爱。
恋爱对象脑子清楚,身体倍儿棒,又温柔又体贴,常乐就像只没有见过世面的青蛙,糊里糊涂掉进了他精心营造的温泉池。
和暖的温泉水,最易使人耽于享乐,掉以轻心,她想当然的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的开明,豁达......
月亮没有光辉,没有仙人而已,又不是北元卷土重来。
她只是想登个月,又不是要起兵谋反。
难怪朱元璋特意撰写《御制记梦》,专门记载他梦游天宫的奇遇,还藉此称自己为“奉天承运皇帝”。
在他之前,圣旨都是“皇帝诏曰”,自他之后全部都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彰显自己是天定君王,朱元璋着实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也有可能是因为没得到传国玉玺,少了秦始皇刻在玉玺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他很心虚......
太子妃莫名走了神,朱标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乐儿?”
常乐回神,“怎么了?”
朱标:“你怎么了?”
太子殿下并非是第一眼惊艳的美人,却是越看越好看的长相,也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常乐看着他的俊脸,满脸沉痛,“我在反思自己。”
朱标:“......反思什么?”
常乐咬牙切齿,自唇齿间吐露两个字,“爱情......”
爱情过于美好,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她耗时耗力终于造出个天文望远镜,就像少女时代提前拿到高校保送通知书,忍不住想与所有的亲朋好友分享喜悦,拍照,发朋友圈,恨不得分分秒秒盯着点赞的人数。
而他,是发消息都嫌太慢,必须打视频告知的亲密男朋友!
那会,她丝毫没有想过他是封建时代的男人,还是皇家男人,一国太子......
她只是想与他分享自己的激动与兴奋,想给他看看自己毕生追求的浩瀚星空。
常乐郁闷扶额,她怎么会,怎么就被带跑偏了!
朱标略略凑近脑袋,“什么?”
她刚才声音太低,他一点儿都没听见。
常乐抬眸,眼前是他那双眉飞入鬓的含情丹凤眼,清凌凌的,眼波流转似春水,喜欢他,爱他并不羞耻,但失了心,可不能失了命。
登月之事,得要慢慢筹划,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命在希望在。
更何况她的命,关联着常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常乐轻笑了声,她稍稍前倾,轻啄他的唇角,“我的小乖乖,可真好看。”
朱标:“......”
他拦腰抱起太子妃,小乖乖什么的,不就是太子妃爱的信号么。
简要说明,动词的爱。
常乐温温柔柔搂住他脖颈,“您不先用晚膳么?”
朱标佯装思索片刻,“晚膳,晚点用也没事。”
暖阳照耀的长长回廊,橙黄的光,他抱着她跑过,反身以后背撞开寝房的门。
帷幔四合的床,少年瘦而有力的脊背拱起。
升顶极乐的那刻,常乐牢牢抱住他,轻声道,“我的小乖乖,我爱你。”
朱标一怔,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比以往任何欢愉的时刻都还要急促,“你说什么?”
常乐眨眨眼,撑起上半身贴紧他,一字一顿道,“我.爱.你。”
朱标一动不动盯着她,她氤氲着水汽的潋滟眼眸,仿佛是摄人心魄的深潭,爱......
那年秦淮河畔,桨声灯影,他与她,同生共死。
自那时起,数年以来,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沉沦,也一点一点用真心算计着她沉沦。
关于她会不会爱自己,他其实没有信心,如果她愿意爱自己......
朱标托起她后颈,两人鼻尖相对,呼吸可闻,“我.爱.你。”
很久很久之前,我早已心甘情愿爱你。
常乐唇角微扬,笑眯起眼......
她的余光是摆在窗前的,可通浩瀚星空的天文望远镜。
命与梦想是要慢慢计划的。
爱情,一种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的东西,有花堪折直须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