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六月底, 皇帝和太子突然驾临国子学。
祭酒梁贞领着所有老师与学生在门口迎接。
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满脑袋的汗, 擦都擦不完。
朱元璋闲庭信步般逛过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五堂,最后停在高级班率性堂。
梁贞那豆大的汗珠,犹如暴雨倾盆。
朱元璋瞥他一眼,直白问道,“爱卿,你怎么看国子学现有的制度?”
梁贞哆哆嗦嗦,“臣, 臣......”
他并无太多面圣的机会,数月以来,明明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辩解的说辞,可事到临头竟然害怕地完全说不出来话......
朱元璋更嫌弃了, 他冷声道,“祭酒之职, 以爱卿之能还是勉强了些。”
梁贞“噗通”跪地, 完了, 什么都完了。
他曾还侥幸地以为,皇帝是赞成他的做法, 之所以没有动作,是因为不想伤未来太子妃的脸面。
原来, 并非如此......
梁贞害怕地整个人直抖。
朱元璋没兴趣给个无用之人花时间, 他扫眼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十几个少年,从中揪出来个典型, “常茂?”
常茂怔楞片刻,随即又蹦又跳地出来, “参见皇上。”
朱元璋打量眼他,“长得像你爹。”
常茂抓抓脑门,那憨头憨脑的笑,更像常遇春了。
朱元璋语气和缓,“听说你想早点毕业上战场?”
常茂猛点头,双眼亮晶晶的,“我想,我想!”
朱元璋:“知道上战场要做什么吗?”
常茂半点不带迟疑的,他做了个挥剑的动作,“上阵杀敌!”
朱元璋点点头,接着问道,“你准备去做将军么?”
半大少年,光听到“将军”二字,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
可他美滋滋傻笑片刻后,出人意料地道,“我得先从小兵做起。”
朱元璋挑了挑眉,极有耐心问道,“你爹常遇春是郑国公,你可蒙父荫,直接领兵。”
常茂摇了摇头,“那不行的。”
朱元璋:“为何?”
常茂:“家姐有言实践方可出真知,尤其像我们武将,往往一个决定关乎着上万人的性命,最忌纸上谈兵。故而,我要先从小兵做起,真实的了解军营,认识战场,再凭自己的本事升任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卫指挥使......”
小小少年,尚且稚嫩的面容,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
朱元璋仔细观察他半晌,突然迸发出三声大笑,继而扬声问道,“还有谁和常茂一样甘愿身先士卒?”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里争先恐后响起“我”,“我”,“我”的自荐之声。
热血沸腾的少年们,又何惧于战场冲锋!
朱元璋很欣慰,他扬手做了个安静的动作,道,“诸位,朕欲以科考取士。”
国子学内静默一瞬,随即响起更热烈的欢呼声......
今已洪武三年,朝廷终于设科取士,这绝对是天下读书人最最期盼的事!
“......朕欲设经史、律令、算学、策论、骑射五科,准予国子学率性堂学生、各地举人参与会试,会试者可选择只考一科,也可五科全考,单科前二十者,五科总评前两百者可参与殿试,殿试同样以优劣评分,五科总分再加殿试评分第一者定为状元。”
国子学率性堂诸生喜悦溢于言表,会试五科乃是他们平日所学。
“我要夺骑射科第一名!”
人群中突然爆出个狂傲自信的宣言。
众人纷纷侧眸望去,只见个与皇帝面容极相似的少年昂着脑袋,满脸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
朱元璋:“......”
他对老二没啥信心......
·
朝廷即将设科取士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迅速扩散至各州县。
各地读书人的反应与国子学诸生的反应大不相同,他们都是纯粹的文弱书生,从来一心只读圣贤书,骑射什么的,太粗鄙了!
但是胳膊拧不动大腿,即使他们有反对意见也没什么用。
因着国子学的提前建立,朱元璋并不像原历史那般缺少文官。
洪武三年八月,各地乡试如期举行,以选拔举人参与来年会试。
洪武四年二月,会试在京举行,各地举子纷纷聚拢而来,福乐酒楼还因此大赚了笔。
三天三夜的会试过后,成绩在万众期待中放榜。
常乐继续自个的低调人设,没有亲自去贡院门口看榜,而是在家中等候。
她其实是个急性子,喝了碗茶便有些不耐烦了。
好在,家里人体贴,常茂第一时间命随从骑马把抄写的榜单送了份回来。
常乐略感意外,总评第一名竟是朱家老三朱棡?!
那位英俊的未来晋王,在史书中以多智残暴闻名,如此看来多智是真的。
第二名是吴伯宗,他经史、律令、策论三科第一,奈何骑射实在拉胯......
第三名是郭翀,他也是骑射科严重拖了后腿。
常乐在脑海里调出两人资料,原历史里,吴伯宗和郭翀都是有名的才子。
他两还有段极有名的“趣事”。
吴伯宗自幼聪敏,乡试第一,得中解元,会试第一,得中会元,至于后来的殿试......
本来郭翀是殿试第一,可他面目略有瑕疵,直白来讲就是有点丑......
朱元璋觉得他大明朝的第一位状元必须才貌双全,于是任性地点了同样表现甚佳,容貌英俊的吴伯宗为状元。
至此,吴伯宗三元及第,得帝亲赐冠带袍笏,被称为“明开科第一状元”。
而郭翀......抱歉,他只得了个榜眼。
古代榜眼也很难得,可到底是第二名,郭翀向来以第一人自诩,这样的第二名,于他而言更多的可能是屈辱。
常乐轻啧了声,朱元璋着实是很任性。
看过前三名,常乐开始寻找自家弟弟的名字,常茂荣获算学、骑射科的第一名。
他也只参加了这两科的会试,常茂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认知,完全没把精力浪费在别的科目。
算学、骑射两科的第二名都是朱棡,而嚷嚷着要夺骑射科第一名的朱樉,位居第三......
得知自个成绩的朱樉气炸了,他竟然输给了两个弟弟,朱棡和常茂的年龄都比他小。
常茂也就算了,平时在国子学练习时,两人互有输赢,朱棡算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骑射那么好了?
还有,他科举都能得个总评第一,为什么通不过率性堂的考试?
骗子,大骗子!
朱元璋特意把两个儿子叫到乾清宫,猛烈地称赞勇夺魁首的三儿子,至于啪啪打脸的二儿子......
他随手检来根鸡毛掸子,就要履行父亲的管教之责。
朱樉又委屈又伤心,弟弟伤他心,老爹伤他身。
朱棡也很无奈,他身为好弟弟,总不能先于哥哥毕业,那叫哥哥的脸面何存?
至于科举总评第一,他只不过是想试试自己的真实水平,谁能想到轻轻松松拿了个第一呢?
哎,有时候太聪明,也是种烦恼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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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四年三月,会试总评前两百者、单科前二十者进宫参加殿试。
古往今来,殿试向来只考策问,可朱元璋不一样,他别出心裁,考得是农桑!
谁能想到殿试考农桑?
反正很符合朱元璋的出身。
国子学诸生很开心很兴奋,他们每年必修农桑。
各地举子瞬间变了脸色,农桑那不就是种地么,他们怎么可能会种地!
虽则在洪武二年时,朱元璋曾下诏令各地兴办郡学,课程照搬国子学,可真正落实的却仅有极少数的地方。
再者,许多的读书人自持身份,压根瞧不起农桑之事。
没什么意外的,朱棡在殿试过后,依然是总评第一。
而真正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名吴伯宗,以及第三名郭翀,他们不愧是原史中的状元和榜眼,竟对农桑之事也信手捏来。
吴伯宗笑意浅浅与郭翀对视了眼,他们自对方眼中看到了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
自国子学设立农桑课以来,吴伯宗和郭翀便敏锐地察觉到朝廷的侧重方向,他们有意识地加深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那再学个种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更何况人吃五谷杂粮,当官的也得吃,没有种地的百姓,谁都得饿肚子!
除去他俩和国子学诸生,其他人的殿试成绩都很不理想,排名比原来的退步许多。
可朱元璋还挺高兴,约莫可能至少没有全军覆没,以及朱棡狠狠给他挣了个脸面吧。
朱元璋乐呵呵亲赐朱棡独属于状元郎的冠袍带履后,又极是可亲地关心榜眼、探花,以及各科第一名。
总共也没几个人,很快轮到了算学第一名的常茂。
朱元璋笑眯眯赞道,“没想到茂儿不仅武艺出众,连算学也极有天赋。”
常茂很谦虚,“微臣并无算学天赋,全赖家姐所授之法。”
朱元璋看眼自家太子,轻飘飘发出个疑问词,“哦?”
常茂献宝似的,从自个左右两边的袖兜里掏出五六本装订成册的书。
那书有点厚度,也不知道他怎么藏得,事先竟无人察觉。
他举着书,自豪道,“此乃家姐特意为微臣所作的算学书。”
朱元璋又看了眼自家太子,崔公公得了指示,取来所谓的算学书,递给站在御案左侧的太子。
朱标翻开后......
一个字也没看懂!
他淡定地合起书页,问道,“常茂,你可愿意留在国子学教授算学?”
常茂:“啊?!”
朱标:“当然是暂时的,教出一批学生即可。”
常茂抓了抓后脑勺,小心道,“殿下,我.......想立刻去军营。”
朱标:“......”
这小子对当兵是真爱啊!
他也不能为难自个小舅子不是。
朱元璋瞧着聪明,勇敢,还能坚持己见的常茂,是愈发的喜欢。
他突然想起数年前,福乐酒楼开业那天,常家乐儿言之凿凿道“女子无才或许是德,但不利于子嗣,也不利于家族传承”。
时至今日,常家嫡女将成朱家长媳,朱家皇朝的第一位太子妃。
朱元璋在脑海里历数各家千金,常乐除去身份外,品貌才华也是最最匹配自家标儿的唯一人选。
殿试后,群臣散去,朱元璋领着儿子回乾清宫。
他突然问道,“太子,礼部近来在准备太子妃的聘礼?”
朱标奇怪地看眼老爹,“回父皇,是的。”
朱元璋“嗯”了声,“让他们再多加一成吧。”
朱标很意外,但立即道,“儿子替太子妃多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