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赶时兴

楚引歌见他的墨睫低垂, 漆黑的瞳眸转瞬跌落寒潭,清冷至极,目光在她的颈侧打量, 暗叫不好, 用手遮掩。

白川舟压了压怒气, 语气是可见的心疼:“周围护着的人呢?立冬干什么吃的, 让你伤成这样!”

扬声就要唤立冬来质问。

楚引歌忙制止,搂着他如玉的颈,声色娇柔:“已经去姜大夫那里上过药了, 也就看着可怖, 实则不疼了。”

白川舟皱眉,她的肌肤皙白细嫩,稍一碰就会留下印痕, 所以他都尽量小心,可这颈上绀青骇绿,那五指印似是揪着他的心, 愈看愈觉胸口窒闷。

楚引歌见他似有不罢休之势, 贴上他的唇,轻轻落下一吻:“大晚上的安生些罢。”

她鲜少主动, 稍给他一点甜就能令他心中温烫。

难怪方才那般迫切, 想是脖颈不适了, 白川舟气笑, “怎么就成我不安生了?”

他将她从净房内抱出, 小心地置于榻上, 将他们两人的楠枕对调, 让她的玉颈能少受点力, 可声线却染着威慑:“别乱动, 洗完澡再同你算账。”

楚引歌心里觉得好笑,这是将她当小娃娃养了,哪有这么矜贵......但看他仓皇焦躁,只好眨眨眼睛,配合地点了点头。

他给她拢好衾被,才又进了净室。

水声泠泠,楚引歌倒安下心来,想到他刚刚那般紧张,忍不住嘴角微勾。

也是奇怪,本来是觉得颈侧有些疼的,但被汹涌的爱意裹着,竟真的不觉疼痛。

好像他一回来,什么都变得美妙,月辉都不再清冷,而变得温柔至极,彻底松懈,连困意都席卷而上。

但哪知他洗得倒是快,她刚一阖上眼,就觉被衾里泛起了凉意,他刚浸过水的肌如水滑的鱼般贴了上来,刺得她打了一寒颤。

楚引歌的柔荑不小心触上他的肌理,就蓦然惊醒:“爷怎么...怎么没穿寝衣?”

“待会不是也要褪去?”白川舟半眯着狭眸,轻描淡写道,“何必多此一举。”

随即又勾起一缕青丝,绕指缠玩,声色慵懒:“说说罢,伤怎么来的。”

楚引歌往他的怀里钻,闷闷道:“我也刺了那人的胸口,两厢抵过,夫君就莫要多问了。”

她的绵软不自知地紧贴着他,她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就紧紧抱着他,但未曾想她眼下这举止正如拨雨撩云般,让男人想到了白日那鲜嫩多汁的龙眼,圆润皙白。

白川舟的舌尖抵了抵上颚。

“避重就轻,”他舍不得将她拉来,但这样一来,本想威慑她的话倒添了几分柔情,“伤你如此,哪能轻饶了他?碎尸都不为过。”

楚引歌在他怀中咯咯地笑,惹得他的胸膛也跟着颤:“爷又不习武,怎说出的话这么有气势?到头来不还是要拜托阁主去制服......”

白川舟手中一顿,稍思就反应过来,眸色凛寒:“这是楚翎弄的?”

她必定是去见过楚翎,知道了他的伤,才会说出“阁主制服”这样话。

楚引歌想不到他这么敏捷,言语一个小破绽就被他揪住了,若是他能将心思用在正道上,恐是那些老谋深算的朝官都得惧他三分。

她咬了咬唇,只好坦白,就省去了部分过激的言词,将午后的经历长话短说:“.......楚翎也算吸取教训,后头王氏来寻,他还替我挡了挡。夫君莫要再管此事了,我不是怕他,而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且我今日伤他不轻,这事就到此作罢。”

白川舟垂眸看她,羽睫下的眉目流盼,明艳得不可方物,心中一软,但瞥见颈上的那青紫,想到她今日所受之罪,他心中淤塞,哪能这么轻易饶了那个畜生。

楚引歌环着他精窄的腰腹,声色轻柔:“何况每次都要阁主出马.....”

她的纤手拂触之处,皆是健硕,蕴含少年朝气的美感,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莫名就红了脸,可却依然不想作罢。

声音更是低喃:“都已经欠他过多的人情了,人家毕竟也是有头有脸之人物,我稍有闪失,就将他唤来,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这有什么,”白川舟轻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他应做的份,夫人要天上的星,他都能摘来。”

“哪有应不应做的?”

楚引歌止了手,觉得世子爷也太把阁主的礼义当成了理所当然了,哪能一次次地麻烦人家。

她之前觉得世子爷颖悟绝伦,处事张弛有度,从婚事操办到回礼之节,皆操办得井然有序,考虑周全。

但他却唯独对阁主的态度太过随意,在她眼中,过于得寸进尺了。

她抬眸看白川舟,提点道:“爷,我们也不能将阁主的客气当......”

话说到一半,她蹙了蹙眉,突然想到什么,不对,世子爷处事圆滑,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接受他人之好。

“怎么不说了?”

白川舟轻捻着她的耳垂,流淌着丝丝暗昧,慢斯条理道,“棠棠不说,那我就继续说了啊。”

他觉得对她也甚么好隐瞒的,而且她每每谈论起阁主,都是一副无比尊尚的神态,他倒想看看当她得知阁主就是他时,会有何神态。

晚风从窗缝里渗入,轻浮掠动纱帐,白川舟的指尖逐渐落到她的芳泽唇瓣之上,如玉微凉,细细摩挲那抹红艳。

慢说道:“其实阁主就是.......”

“其实阁主就是川衍,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楚引歌抢过了他的话,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接受他人之好呢,只有可能他早知道川衍是阁主,是自己的弟弟,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将阁主挥之即来,呼之即去,还开些奇奇怪怪的玩笑话。

她长舒了口气,趴在他的怀中,丝毫未见白川舟眸底的错愕,重新揽上了他的腰:“早知你是知晓这事,我也就不用辛苦瞒着了。你当初还说不认识天语阁阁主,想必那时还不放心我罢?”

白川舟翕张着薄唇,喉间微哽,什么也说不出来,倒不曾想她能错得这么离谱。

楚引歌声色松弛了许多,续道:“不过也是,我那时也诓你,说是黑蝶阁阁主与天语阁阁主相识,才得知了谢昌一事,其实哪有什么黑蝶阁阁主,就是我呀,只不过我一直不知天语阁阁主竟是川衍。”

白川舟轻轻地唔了声,敛了眼帘,嗓音低哑:“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阁主?”

“就是昨日去侯府.....”

楚引歌眼下也没什么好瞒他的了,就将自己如何通过一个香荷抽茧剥丝、剖玄析微地判断川衍是阁主。

从衣着,眼眸、身形、话少等多个层面一一作了分析,越讲越起劲,还起身动手比划,阁主和川衍的种种相似可疑之处,有理有据,绘声绘色,眉目传神。

白川舟撑手半侧,看她眉如翠羽,齿如含贝,十分动人,听得是额角轻抽,似笑非笑。

待烛火燃至大半,楚引歌才叙述终了,口干舌燥,一口仰尽杯中水。

纤腰玉带,丹唇逐笑重新上了榻。

白川舟用指腹擦去她唇角的水渍,慢斯条理道:“夫人去画院做编修倒是屈才了.......”

他忍不住失笑:“这等追根查源之能,应是去大理寺的,乃大宣第一女狄国公矣。”

楚引歌想不到他竟能佩服到拿她与唐代宰相狄仁杰相比,讪讪笑了,声色柔和:“我哪有夫君想得这般好...狄公是‘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我倒爱看他的传记,也就略学一二皮毛。”

她倒是谦虚,但这略学一二也学得偏了些......

白川舟见她清眸流波,双颊透粉,为自己的侦查之才很是自豪,他也一时不忍拆穿,就让川衍暂且当着阁主罢,估计他就是在竹林捡到的那香荷,竟被棠棠误会得这么深。

只是那不知是鸳鸯还是水鸭的香荷他得要回来。

他的指尖梳着她的秀发,散漫说道:“也就是说川衍现在手上有夫人的贴身之物?”

“那个香荷啊,”楚引歌眉眼一弯,“那是如春绣的,还有今日给夫君擦唇用的绸帕也不是我绣的......”

白川舟眸色一清,原道如此,那香荷不要也罢。

他揽过她的纤腰,眸色恳恳:“所以你方才在灯下绣的是送给我的?”

他的眼尾蕴含情思,绵绵幽幽,楚引歌被看得羞红了娇靥,点了点头,声若蚊咛:“我想夫君的贴身之物,还是用我绣的比较好。”

她难得的占有私欲,令白川舟的心中大动,眸底邃如深渊,五官锐利尽褪,将多情勾到了极致,俯身,轻柔地衔住了她的唇。

夜色将颓,星子摇坠。

楚引歌眼神痴离,她本还想问问白川舟到底有没有认出她绣的是什么,但这样的温存实在让人太过贪恋,仿若能将所有的声息都颠沛进对方的四肢百骸里,透了骨般的无惧末路。

她不想问了,看不看得出来有何要紧,他也只能用她的。

是霸道了些,但她看他,对她的专横也挺受用的。

他绕过她的后颈,单手就解了绯红系带,他现在是越来越娴熟了。

楚引歌只觉陡然一松,但很快就被他游移的修指所覆满。

他又轻而易举地将抱腹从衣襟下摆抽了出来,许是系带碰到了伤痕,她轻嘶了声。

白川舟注意到了,离了唇舌,指尖轻碰了碰她的颈侧:“可是疼?”

没等楚引歌回话,他就直起了身,她今日受伤了,他本是没打算碰她的,说那些话也只是调侃之意,但一旦染上她的气息,就容易昏聩。

明明眼尾还泛着欲念的猩红,白川舟却替她拢紧了衣衫,将她的发绾到耳后,嗓音低哑:“你先睡,我去趟净房。”

楚引歌愣神,这怎么还中途喊停的。

白川舟掀了衾被,准备下榻,就觉一小猫爪轻轻挠着他的后脊。

“姨娘今日送了我很多小世子小郡主的玩意......”

他回头看她,眼眸似化不开的浓墨,从衾被里握住了她的脚踝,未语,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小娃娃的衣物也赶时兴,得趁早不趁晚.....”

楚引歌的媚眼如丝,长发如黑绸缎铺陈在榻,连夜色都比不上的黑,如水墨画般,深深的,深深的,就将人不自知地勾陷了进去。

他低笑了声,将她拉了下来,靠近她的耳骨,呼吸发沉,声色低惑:“成,那我们就生一个。”

气息丝丝缕缕,靡靡绵密。

白川舟顾着她的颈伤,没像往常那般流连于香肩,而是将阵地彻底转移到了另一檀口。

低吮浅吸,不胜之状,令楚引歌忍不住紧紧抓握边上的锦衾,她就不该招惹他的。

他才是最懂抽茧剥丝之人。

徐徐将她呑攫,绕檀口香津,婪酣绞缠。

再逐步瓦解她的城池,待城垣地动不已,池中水倾泻,他再不疾不徐地掠夺,似运筹帷幄的将领,将她的兵荒马乱窥得一清二楚,复浅又复深,随着纱帐来回颤漾。

清月夜,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场携云握雨之后,满室生香。

楚引歌累乏,又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这一回她梦到的是今日的回门。

如果说昨日的梦带着十足的甜,那今夜的梦境却是掺着万分的苦。

明明白日去楚府是艳阳高照,但梦中却是灰冷乌沉,似有要下瓢泊大雨之势。

一切还是照常,她和白川舟进门见了姨娘,用了午膳,但诡异的是,梦中的姨娘面如死灰,眼睑下泛着不寻常的青,连笑意都不曾有,与她十分疏落。

饭后,白川舟还是匆匆驾马进宫,楚引歌从姨娘手中接过那两箱孩童衣物,上了回府的马车。

可车辘刚起了没几步,楚引歌就听到车外凄厉的一声:“棠棠!”

是姨娘之音,声嘶力竭之喊,令她心颤不止。

她忙掀开车帷回头看,只见楚老爷正狠狠地掐着姨娘的脖颈,青筋毕露,姨娘的双眼充血,面色苍白,身形僵硬。

楚引歌忙让立冬停车,可立冬却似听不见,马车愈行愈快,在青石板路上迅疾飞驰,她要跳车,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固定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她的心如刀绞般,眼见自己和姨娘越来越远,看姨娘逐渐变得血肉模糊。

大声恸哭:“姨娘,姨娘......”

一声惊雷。

楚引歌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在被白川舟紧紧拥怀,唤着一声又一声的棠棠。

楚引歌恍然还在梦里,一时没停下抽噎,“牧之,牧之,姨娘她被楚府害死了......”

白川舟轻拍着她的背,声色柔得像根羽毛:“宝做噩梦了?别怕,梦都是反的。”

她这才有些回神,半梦半醒,恍惚想着,只是梦么。

她看向窗外,天还未明,灰蒙蒙的,和梦中的景倒有些像,她懵懵问道:“牧之,你刚刚听到打雷声了么?”

白川舟拿来温帕,擦着涕泗横流,她的长睫还挂着泪,睡眼惺忪,更觉娇柔,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他将楚引歌揽入怀中,眼睫低垂,低语道:“未曾,是棠棠的梦中罢。”

她轻呼了口气,是啊,都秋日了,怎还会有雷,是做梦罢,姨娘昨日都光鲜亮丽,精气神也尚好,都是自己过思罢了。

“担心姨娘的话,接她过来小住几天。”

白川舟话音刚落,一声撼天动地的闷雷直劈而下,屋外也是乌云滚滚。

他一愣,秋打雷冬半收,遍地是贼,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楚引歌忙抱紧了他,颤着音道:“牧之,你听到了么?”

白川舟还未答,就听立冬疾速奔来:“世子爷,世子夫人,楚府有个叫如春的婢女求见。”

如春?姨娘不是说她回家了么......楚引歌心下已觉不妙,脸色瞬间惨白,仓皇失措,连鞋都顾不得就要往外跑。

白川舟将她刚触地的玉足拢于怀中,对外扬声道:“将如春带进来!”

“冷静些,”他将一件件的衣衫替她穿戴齐整,语气轻缓安抚,“姨娘不会有事的。”

楚引歌点点头,可眼泪就像泄洪般,不自主地往下淌,眼眶很快就泛了红,她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她素来能将情绪掩得极好。

可她就是知道,她是不会无缘无故做这般荒诞的梦的。

待如春满身褴褛,一脸泥泞,跌跌撞撞跑进屋时,楚引歌彻底决堤。

她佯装镇定,可声色呜咽,身体都是抖颤的:“如春,你母亲的病好些了么?”

“二姑娘,我娘十年前就走了......”

如春拼命摇头,跪在楚引歌面前,嘴唇似旱了一夏的田地那般干裂,成串的泪珠簌簌往下滚落,“赵姨娘她.....她......自缢了!”

滂沱大雨,汹涌地,轰然地,从苍穹青冥之上滔滔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