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教教我
堂内一时阒静, 皆是在屏气凝神,等看笑话者有之,想策略者有之。
楚引歌望向林姨娘, 见她的瞳心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还轻轻睨扫着坐在上首的侯夫人, 那表情似在说“这就是你说的恩爱疼人”。
她都能想象得到, 待走出这个厅堂后,这桩事又会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楚引歌淡笑道:“是我不懂规矩了,我本来以为这帕子只需母亲一人所看即可, 不曾想还得给姨娘过目。”
这句话很好的避过了林姨娘之问, 又含蓄地表明了昨日的圆房之举,且这元帕是给当家主母看的,不是闲杂人等都可来掺说的。
众人讶异, 这才知晓楚引歌并非是好拿捏的。
她会反击,只是之前不屑罢了。
侯夫人笑着添言:“棠棠说得极是。这站了大半日了,快坐下歇歇罢。”
这是有意将话头揭过去了。
楚引歌心下一松, 刚坐下, 就听林姨娘轻笑:“这新媳妇不懂规矩,夫人主掌中馈二十多年, 还不懂后院章则么?新妇不拿出元帕看看, 谁知道是不是完璧之身啊?”
侯夫人面色大变, 拍着桌子, 怒喝道:“林姨娘, 你还要不要点脸?!这些话是随口乱说的么?!”
林姨娘反倒更是气焰猖狂, 嘴角轻勾:“我这不也是为侯府想么.....莫不是被我说到痛处了罢。刚刚我听这小媳妇和老爷闲谈就不对劲, 那画院都是男儿, 这天天呆一块.....”
她没再说下去, 低笑了几声代过,虽是娇如浸蜜,但却听着刺耳十分,那话下之意不言而喻。
楚引歌揪着自己的衣角,喉间一哽,这帕子若是今天不拿出来,恐是要坐实她的这些空口胡言了。
饶是她再怎么镇定,此刻倒也有几分慌张,这是在辱她清白,可她却拿不出证据,说再多也是苍白。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廊下闲听的鸟雀,楚引歌抬头看,是立冬。
他没跟在世子爷身侧么?
只见立冬手执意小锦盒,气喘地跑到楚引歌面前:“世子夫人,这是爷让我拿给你的,还说他糊涂了,早间你没衣袋,将这个额锦盒放在他那儿,说好进候府后给您,刚刚却忘了拿给您了。”
楚引歌打过那个精巧的牙雕锦盒,长睫微敛,掩盖了眸底划过的一丝讶然。
她轻轻阖上,抬眸颔首:“跟爷说,辛苦他拿一路了。”
立冬应是便退下了。
楚引歌将锦盒替给侯夫人,声色清琅如珠玉,唤了声:“母亲。”
林姨娘起身,挪步凑近看了眼,那帕子褶皱,一看就是折腾不轻,上还落了块小小胭红,寓意着大礼已成。
什么没圆房,什么并非完璧之身,都因这块帕子不攻自破。
只有楚引歌没起身靠前,她垂眸看着方砖上的茶渍,那茶叶早已被清理了,只是还留有余些水迹没干透,就那么一小块,和那帕子上的差不多。
她的眼睫轻颤,那并不是她的血,她想到了今早在马车上瞧见的,那人小指上的伤痕......
当时不觉得有多明显,可现下想来,那玉濯皙白的指腹留着的那道伤,却是格外醒目,也不知他划开自己的手时,疼不疼。
他什么都没说,但却什么都替她考虑到了。
楚引歌顿觉口干舌燥,呷了口清茶,才消了些心中的潋滟光华。
林姨娘自讨没趣,摇着团扇正欲离去,却听侯夫人斥道:“林姨娘,这事就这么算了?”
“那夫人还想如何?”她转过身,媚眼如丝,不紧不慢问道。
“做错事该如何做,都还需要我还教你么?”侯夫人声色犀利,眼神也是少见的锐利,“和棠棠道歉,否则你休想走出这个门!”
堂门突现几个婆子站于两侧。
林姨娘落于人下,被这么一呵斥,只能挪步走到楚引歌面前:“世子夫人,我也是为侯府着急,一时口快,没遮拦了些,我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直了些,没有恶意的,你也就别往心里去了。”
楚引歌抬眸看她,有些人便是这样,欺辱了别人后,轻飘飘来一句心直口快,便仿佛能掩盖所有的错处,王氏如此,林姨娘也是如此。
其实哪有所谓的心直口快,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罢了。
楚引歌嘴角微扬,眉梢处的冷漠清晰可见:“不好意思啊林姨娘,我往心里去了。”
世子爷和侯夫人都这般帮她了,她也不能任人捻园揉扁,毫无自尊可言。
她抬眸看向林姨娘,目露清寒:“我从不信刀子嘴豆腐心,我只知道,刀子嘴就是刀子心。还请林姨娘日后好自为之。”
眼前的女子明显被怔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陡然一白,忿忿离去。
待她走后,楚引歌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似是说重了,这刚过门的第一天就在婆婆面前如此厉害.......
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面颊,却听到侯夫人轻柔的一声来。
楚引歌走上前去时,侯夫人已屏退了众人,满目柔光:“心里好受些了?”
她点了点头,十足的舒坦。
侯夫人握过她的手笑道:“这才是我们侯府的媳妇,被骂了就要还口,被打了就扇回去。像林姨娘那样的人,没理都要同她争上三分,得理就更不必饶了她。”
侯夫人的声色温润,经她这么一说,楚引歌心中很是熨帖。以前她和赵姨娘寄人篱下时,他们总是能忍则忍,有理都不吭声,可委屈自己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不知好歹的猖狂。
直到认识世子爷之后,她也是才知道,活得肆意,笑得洒脱,反正她都,受得起。
楚引歌对侯夫人道谢,但又不想欺骗她:“母亲,昨晚我和世子爷......”
侯夫人拍着她的手,笑言打断:“我知道。”
侯夫人知道她和世子爷并未圆房。
这点楚引歌倒是不意外,侯夫人昨夜派了那么多暗卫守在蔷薇居,她跑到华思楼后门时,因夜色昏暗,还被当成了世子爷,想必侯夫人也定以为是白川舟去了青楼罢。
不过也不用以为,他的确也去了的。
只见侯夫人将锦盒递交给她,面慈笑道,“世子爷能对你用心到这个地步,小世子,小郡主我是不担心的。”
她昨晚的确没睡好,在蔷薇居没有跳出第三个黑衣人后,她就将跟踪的暗卫撤了,原来白川舟和棠棠都是会武功的。
虽不知他们为何要一前一后穿夜行衣飞檐走壁,许是小两口的情趣,她也没有深究,谁还没有年轻过呢,想她和侯爷那时刚成婚并未新开府,而是同公婆同住,侯爷怕动静太大,也是有那么几晚非得约她在外过夜......
侯夫人看着眼前的可人,想到自己一夜未睡,倒不是因他们的隐瞒,而是担心日后的隐患。
侯府三代内皆不可习武,否则就会被游街斩杀,这是世子爷的外祖父六城将军和先帝立下的承诺。
侯夫人揪心她儿子和儿媳啊。
她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多张大额银票:“棠棠,我知道那些聘礼定是被王氏和楚老爷拿走的,这是我的私己,你拿着。”
楚引歌推脱,“母亲,这不可,我们都成了小家,哪还能再用您的银两......”
“傻孩子,”侯夫人硬塞给她,“你们成了小家,也还是我的孩子啊。”
“棠棠,你不是有一个月的假么,用这些钱跟世子爷出去走走,若是在哪个县城呆得舒服,就在那里买个宅子多住些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楚引歌是否有听懂,就是让他们能走多远就走都远。
这墙内外都可能有耳,她不能说得太明白,这事万不可被侯爷知道,否则以他那个忠君的性子,恐是会将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亲自押到大牢里去。
楚引歌倒是听明白了一些,她看着手中的张张千两银票,轻声低语道:“母亲这是让我们离开邺城?”
侯夫人点了点头。
“母亲知道我会武......”
楚引歌当即就被她捂住了嘴:“傻孩子。”
侯夫人用眼神警惕地示意四处,屋外的光慢慢透进来,落着斑驳的树影,迷蒙墨色一片,微微可见窜动的人影。
楚引歌心下了然,这是怕属垣有耳,她颔首。
所以侯夫人是知道她会轻功,昨晚去了华思楼一事?!
可这个善良的妇人却什么都没过问,而是给她了一大笔钱。
这下楚引歌都明白了,侯夫人是担心她会武一事暴露,恐怕有性命之忧,才让他们离开。
她眼眶发红,泪盈于眶,羽睫上挂着摇摇欲坠泪珠,莹然动人。
楚引歌觉得自己是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善解人意的婆婆。
她会习武,大婚夜还跑到青楼,女工刺绣样样拿不出手......这随便一桩事拿出来,都得遭他人诟病,可侯夫人知道后,却连半句斥责都无,还担心她的性命不保,将自己的体己拿出来给她。
楚引歌噗通跪地,双手加额:“棠棠谢母亲恩德。”
侯夫人忙将她扶起,“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实诚,这跪得地都震了,牧之若知道,又得怪我。”
她俯下身,给楚引歌轻拍着膝上的灰,“我看得出来,世子爷对你十分钟意,我还未见过他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呢,我此生之愿,就是你们能好好过,别的也无欲无求了。”
楚引歌垂眸,看她弯着腰,丰润的双手掸去尘灰,她的心中每一处罅隙都像被外头的日光填满。
她忍不住轻轻地抱住了侯夫人:“母亲,谢谢你,可是棠棠余事还未了尽,尚不能离开此地。”
侯夫人没问她何事,用那双绵软的柔荑拍着她的背,声色让人很踏实:“那就等了了再去,这段时间若得闲,多和牧之来陪我吃吃饭,等真决定要走,要记得和我来告个别。”
楚引歌趴在她的肩头顿首,她心中的当家主母就如侯夫人,说话做事坦坦****,对小辈又不乏温柔,与你说着话时,四肢百骸都充溢着暖意。
既有不伤他人的礼仪教养,也有不被他人伤害的锋芒气场。
此时,堂外迈进一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用回头看,楚引歌就知那是世子爷。
“呦,新鲜。”
这懒懒的声色一漾进耳畔,楚引歌的唇角就控制不住地勾了起来,她松开了侯夫人,转身看他。
就见他散散地倚在门框边盯着她瞧,散散地说道:“过来,也抱抱我。”
白川舟的眼眉上挑,眼眸带着欢喜,可声色却是十足的玩世不恭。
楚引歌顿觉窘迫。
倒是随之而来的侯爷踹了他小腿一脚:“刚抄的礼法,又忘了?没有规矩。”
原来侯爷将白川舟叫走,是罚他去了,想是上午的十指紧扣让侯爷觉得不得体......
楚引歌的眼睫低垂,又见侯爷迈了进来,声色明显和缓了许多,对她说道:“来用膳吧。”
这对儿子和对媳妇的差距彰明较著,侯夫人在边上忍不住笑了,对外扬声:“布菜。”
随即就同侯爷一起进了隔间。
楚引歌抬眸,看白川舟脸色阴晦,也笑出了声,走近道:“去吃饭吧,世子爷。”
“你以后少同那老家伙讲话,离他远些。”
楚引歌抿唇笑道:“怎么连父亲的醋也吃啊。”
白川舟刚想言明这不是吃醋,而是她不该跟那老家伙走得太近.......
她的手就端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的小指的伤处轻轻地落下了个吻,温柔细致,似晨间荷叶上滚动的露珠,让人的心思也变得摇摇欲坠,柔软万分。
明明一触即离,但那暗香似能透过伤缝,植在荒芜的血脉里,开出花来。
见楚引歌月儿般笑眯眯的眼看向他,唇角弯着好看的弧度,很是满足:“白川舟,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幸福,父亲,母亲,还有你,都让我觉得我有了个家。”
白川舟微微愣神,他不想说了。
蒙在鼓里的痛苦和清醒真相之后的痛苦,哪个会更难受一些?
白川舟不知,但他眼下看着楚引歌明媚的娇靥,听着她说幸福,他知道她现下虽不知真相,但过得很是欢愉。
他以前觉得真相很重要,但从未想过若是真相让人失了这幸福感,还有意义么?
让她知道真相也太残忍了些,白川舟轻抚着她言笑弯弯的眼尾,也冲她笑了笑,他是最舍不得她哭的。
若能让她一辈子这般开心地活着,那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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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除却白川舟总动不动盯着她看,给她舀汤,夹菜,在桌下勾勾她的衣摆外,倒也无所事端。
饭食好后,侯夫人去小憩,侯爷进宫处理公务,楚引歌这才松了心,跟着白川舟在府内转逛。
杨柳周垂,甬路相衔,移步换景,抄手游廊曲转,飞檐青瓦垂拱,整个府邸的气度彰显无遗,雍容端方。
走得有些乏了,白川舟牵过楚引歌的手:“去我院里歇歇罢。”
世子爷的院子在东北角,是府内最为幽静之处,院落内的盆景皆被修剪得齐整有度。
楚引歌走进厢房,可见的富丽堂皇。精致翠幕,紫檀雕刻的书案,如玉肌般的绣毯,逶迤倾泻的水晶珠帘,夺人眼目。
唯不见书册。
楚引歌轻笑:“爷怎么在蔷薇居的书房买了那么些书?”
这儿却不见一本书,莫不是要在她面前装......
“夫人不是爱看书?”白川舟声音散漫,“《壮阳要略》也是有的,前日夫人帮我时,也说是看过书,想不到夫人的涉猎如此广泛,为夫明日就让立冬多买几本避火图来......”
楚引歌早已脸红耳赤,早知道不开这个头了,一听到他说避火图,忙打断:“别别,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看。”
白川舟一看她娇颜绯红,勾唇笑了,她就好像小猫,刚想伸出爪子狠挠,稍一逗,就收爪鸣金收兵,可爱得紧。
楚引歌往四周瞅去,她以为像他这样的纨绔少爷,定是奴仆诸多,瞧那林姨娘走的时候,廊下簇拥脚步声哗啦啦地响动一片。
但白川舟庭院内除了几个洒扫的,也没其他的小厮,更未见婢女,和蔷薇居的一样少,出门在外,也就立冬这一个贴身侍卫。她本以为他是搬入新府,买不起奴婢,但现下看来,他只是不喜他人服侍罢了。
她看了他一眼。
白川舟斜倚在贵妃榻上,慵音轻语:“有话要问?”
楚引歌搓了搓鼻子,举止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问了出来:“爷之前有过几个通房?”
她是不信他二十一了还未有通房,连楚翎在十七时,都有了两个通房丫鬟。但走进来一路上,没看到一个女子,也有可能是在他成婚后,将那些丫头打发到其他院里了。
只有有了子嗣的通房丫鬟才能被抬成姨娘。
白川舟弯了唇,眸色黯深,招手道:“夫人过来,我同你说。”
楚引歌心里不适,这有几个通房还得凑那么近才能告知么?莫不是有十个八个.......说出来觉得羞愧罢?
她走过去两步,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袖袂,满脸淡然:“你说。”
可心里还是如压了块巨石般喘不上气。
谁知他上来就轻拍下她后腰之下的圆润,虽不重,却是满含色.欲,反问道:“夫人觉得我有几个?”
“我哪知道?”
不说便不说罢,还要打她的臀,楚引歌气恼欲走,腰肢却倏尔一紧,她轻呼,脚就离了地,一转眼,就被跌躺在绣毯铺就的榻上。
白川舟从上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她,她今日是精心装扮过的,胭脂粉黛,唇色盈透,诱人采撷。
再往下看,那玉颈纤长,肤在这流光溢彩的室内似簌簌而下的初雪,让人恨不得一尝再尝。
他体会过那样细腻的口感,但更让人难以自持的是,初雪下如白玉般的香壑。
白川舟逐渐靠近,修指从她的宽袖轻而易举地探到了玉圆香壑。
楚引歌瞪他,抓握住他的皓腕,“白牧之,这还是在侯府......”
……
白川舟视线升温,贴耳道:“那夫人知不知道二十一年都没有过交.欢的男子是会憋出病的......”
楚引歌一愣,反应过来:“爷不曾有过通房?”
“是啊。”
热气从耳骨这儿攀延到了面颊,酥酥麻麻,白川舟的另一手勾着她的腰带,十分不要脸地好学道,“夫人看得书多,教教为夫——”
修指轻揉慢捻,气音呵耳:“——这第一步该如何。”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学海无涯......
棠棠:信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