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惊喜没等到,等到了惊吓!

派出所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站在水琅面前的一家子, 也像是突然被拔掉了灵魂,猝死一般。

死之前,仿佛遭受到了重大惊吓, 也许是第一次看到了黑白无常,也许是黑白无常过于恐怖, 所以吓得眼珠子都半凸出来, 张着嘴巴,因恐惧过甚流出的口水, 慢慢往下滴着。

并没有什么黑白无常,站在他们面前的, 只有水琅。

微笑的水琅。

突然, 两行眼泪从邬善平半凸的眼睛里滑落出来,红血丝也跟着密布眼球, 但人, 还是震惊着, 就像是体内器官血管已经四分五裂, 表面暂时还看不出来。

扒着审讯室门的申琇云, 以一种奇怪扭曲的姿态僵直着, 满脸惊恐,离近了看, 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栗。

邬琳琳张大嘴巴, 大到五官全变了形, 双眼跟她爸一样半凸着,呼吸停顿了, 心脏似乎也停止跳动了, 整个人正在发抖, 说明她还活着。

老太太没了之前动不动就要晕过去的虚弱之态, 两只手就跟龙爪似的掐着二儿子的手,不敢置信盯着水琅看,眼睛血红一片。

小孩子看上一眼,得做一辈子的噩梦。

邬善诚则是痴愣着,是最像灵魂出窍的一个人,手都被老娘抠出血来了,仍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房管局的人,派出所的人,全都惊愣着,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很快,隐隐中,带着兴奋,是为了水琅高兴的兴奋。

水琅手里没有拿着遗嘱,这个东西不会随身带着,早已熟背于心,“你们,是死了吗?”

“砰!!”

审讯室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申琇云摔在了地上,制造出的声音,把一群人的灵魂给唤回来了。

“不可能!!!”

邬善平眼泪哗哗流着,嘶吼到破音:“不可能——!!!”

“啊啊啊————”

邬琳琳抱着一瞬间疼到要炸裂的头,生理眼泪辣到她睁不开眼睛,她也不想睁开,现在只想晕过去,死过去!

“你胡说八道!!”老太太喊起来声音响亮,踉跄跑到水琅面前,抓住她的胳膊,“你胡说的,你胡说的是不是!你外公早死了,东西都是你妈的,你妈妈的!!!”

水琅居高临下看着老太太,“你认为是,就是呗。”

老太太听了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反而是深深的绝望,崩溃道:“水慕晗!!!”

“这不可能!”邬善平摇头如拨浪鼓,眼泪流到了脖子里,脑门上全是虚汗,嘴唇发白, “不是的,不可能是的,爸重病的时候,我在床边,亲耳听到他把财产都交给了慕晗,交给了慕晗!!你骗我,你耍手段骗我!!!”

“你不是要去登记吗?”水琅笑看这一家子的崩溃,“去吧。”

“就是你在耍手段!!”

刚才的得意一丝都找不到了,全被震惊心碎替代,邬善平嘴上喊着骗我,是假的,但是双脚却是动都不动,“都是你妈的,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我才是第一继承人!!”

“房管局这么多同事在这,房管局离这里也不远,两站距离,十来分钟就到了。”水琅指着大门,“你去问问不就得了,看看洋房的户主,究竟是水从骞,还是水慕晗。”

走廊里突然响起脚步声,申琇云挣脱了公安,散乱着头发,神情癫狂往这边跑,冲到邬善平跟前,一把抓住他,“阿哥!走!去问,快去问,到底是谁!! 去问啊!!!”

“爸!”邬琳琳这时候也顾不上究竟是喊大伯还是喊爸了,拖着邬善平就要往外走,“去登记!去确认!去拿财产,去拿我们的财产啊!!!”

邬善平双脚就像是钉死在地上,无论母女俩怎么拖,怎么拽,都一动不动。

“啊————”

申琇云发疯似的举起拳头不断往邬善平胸口砸,眼泪横飞,“走啊!走!!你为什么不走!!”

邬琳琳痴愣着看着父亲,“爸,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敢吗?”

“老天爷啊!!”老太太突然直直往后倒,这次后面没有了二儿子,猝不及防,“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原来想喊什么,也忘记了,下意识举起手,“……救命!”

没人救她。

大儿子死了一样。

二儿子也像死了一样,

儿媳妇疯了。

孙女傻了。

周光赫走过去。

水琅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走吧。”

老太太立马撑着地爬起来,“我也去!!”

邬善平突然笑了一声,让陷入癫狂崩溃的母女俩停滞下来,抬起头直愣愣看着精神不正常的他。

“哈哈哈哈哈——”

邬善平指着水琅,又不像是在看水琅,不断大笑,“你厉害!你厉害!!!”

“爸,你怎么了!”邬琳琳抓着父亲,哭喊:“你去登记啊!!”

“滚开!!”邬善平甩开胳膊,一巴掌抡在邬琳琳脸上,只看着水琅笑,“你厉害啊,你果然,从头到尾,对我一丁点感情都没有,我一分钟,都没有进过你的正眼,没进过你高贵的正眼!”

水琅看着他发疯。

“水慕晗!!!”

邬善平再次流出两行热泪,“你真狠!!!”

“爸……”邬琳琳一瞬间也恢复安静了,眼睛同样流着泪,“是真的?我们的财产,全都没了?”

水琅冷笑一声:“你们的财产?”

“真不要脸!”

“太不要脸了,全家都在算计着别人的财产,连个侄女都这么理所当然。”

“老太太刚才不都把心思说出来了,真是蛇蝎心肠!”

“真是老天有眼,没让这一家子算盘得逞!”

“人面兽心,狼心狗肺,太恶毒了!”

围观的人,忍了半天,听到水琅反问这一句,再看着一家子失魂落魄,疯癫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吐口水,大骂起来。

周光赫示意公安把申琇云带回审讯室。

公安一动,申琇云立马惊慌大叫起来,像是被拖进地狱似的,慌忙抓住邬善平的衣角,死死抓住不放,“救我!阿哥救我!!”

“妈!”邬琳琳上去抱住母亲的胳膊,崩溃大哭,心下明白,没有了房子,没有了财产,母亲还深陷在伪造证件的案子里,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而她自己,不论是工作,还是婚事,都得眼睁睁看着从她手里失去了。

什么洋房,汽车,财产全都眼睁睁看着从手里流走了,流到最不想看到的水琅手里。

母女俩顿时抱在一起痛哭,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大哭起来。

“元烨!”申琇云除了自己,还想到了儿子,企图提起儿子,能唤回邬善平,“妈!元烨,救命,救我们啊!!”

看着还在又哭又笑的邬善平,老太太不断摇晃他,摇完大儿子,再去摇依然痴愣着的二儿子,老泪横流,肝肠寸断。

水琅笑了,转头看向周光赫,“饿了,想吃东西。”

周光赫回应一笑,“想吃什么?”

水琅正想讲话,突然,邬善平冲了出去,让所有人一愣,老太太和邬琳琳止住哭声,下一秒,立马追了出去。

“这是干嘛?去局里了?”

“是的,往复兴路跑了。”

“走,我们也走,正好回局里看看。”

“走什么,我们是来配合调查的。”

“……”

周光赫看向水琅,“你去不去?”

水琅摸着肚子,“我饿了。”

“那先吃饭。”

马路上,邬善平横冲直撞,撞倒了路人,吓到了骑着骑行车的人,自行车头摇摇晃晃,冲到他身上,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双脚不断迈着,不断加速往前冲。

等到了房产局,原本就被关了几天憔悴糟蹋不成人样,知道遗嘱的事后,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又是虚汗。

跑了一路,此时邬善平身上被汗湿透了,裤子上沾着好几道自行车的车轮印,皮鞋跑丢了一只,袜子磨破了底,脚指甲磕掉了一块,正流着血,走起路来,一步一个血印。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惫,冲进大厅。

他没感觉,可吓坏了房产局里的人。

“哪来的流浪汉!”

“这怎么看着要杀人一样,保卫科!”

邬善平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也看不见人一样,冲到登记办公室的路上,再次引起阵阵惊慌乱叫。

“砰!”

邱副局长刚到,一转身就有一个疯子一样的人趴到办公桌上,刚倒好的茶,都被吓得四溅,“啥人……邬主任?”

“复南路2号,最后的户主是谁?”邬善平死死盯着邱副局长,“房子要返还给谁的继承人?”

邱副局长:“水从骞唯一的女儿,水慕晗的在世亲人。”

“为什么不直接说,是水从骞的亲人!”邬善平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为什么要说是水慕晗!为什么要找水慕晗的在世亲人!”

“水从骞在房子被征收之前,已经去世五年,他就只有一个女儿,也已经去世了。”邱副局长眉头皱着,“水从骞没有兄弟亲属,我们当然要从水慕晗的相关亲人开始查,怎么,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我知道你娘逼!”

邬善平怒吼出声,“户主不是水慕晗,是水从骞,我草你娘个逼,你们怎么从来都不提,从来都没告诉我!!”

刚气喘吁吁赶到的祖孙俩,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如遭雷劈。

老太太原本就撞了头,心灵也遭受痛击,全靠还没来房产局,亲眼亲耳得到确认吊着,一路跑过来,体力殆尽,如今亲耳亲眼听到确认的消息,顿时白眼上翻,朝着孙女软了身体,晕厥了过去。

然而邬琳琳的身体比老太太软得还要快,遭受重击的第一瞬间就承受不住晕过去了,祖孙俩一起摔在地上。

晕过去之前,总算明白,刚才邬善平为什么一直不来亲自确认。

这是暴击!

暴击啊!

邬善平骂道口沫横飞,彻底得罪了邱副局长,被保卫科的人按着地上,还在发癫。

“排骨年糕,红烧肉,红烧鸡爪,小白菜也要,草头来一份。”

水琅坐在派出所的食堂,大快朵颐。

排骨是现炸出来的,一咬就是一大口肉,这不是糖醋小排的排骨,是大排,一片一片的,刀背跺地松散有嚼劲,放入鸡蛋面粉腌制,再放到油锅里炸,酥脆喷香,摆上一份炸地微焦的年糕,就是全沪城人都疯掉的排骨年糕。

“真好吃。”

“慢点。”

“我累死了,大半天这么多事情,肚子早就饿扁了。”水琅最喜欢的就是在辛苦工作之后,用美食填补肚子,抚慰精神,“没想到你们食堂还能做这个。”

“我们食堂什么都有,大师傅手艺特别好!”李华拿了一瓶汽水放到水琅面前,“嫂子,喝这个,解腻。”

汽水上面放着麦秆,这年头只有西餐厅才能看到吸管,普通居民喝汽水,要么对嘴喝,要么就是用麦秆。

水琅觉得很有意思,拿起麦秆吸了一口,还真不错,汽水里隐隐带着麦子的香气,“呼~爽~”

周光赫笑看着她,“要不要再来一份?”

“那就再来一份!”水琅将年糕卷起来塞到嘴里,享受Q弹的米香,还没吃完,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嘴里。

以前最累的时候,最喜欢吃的是牛肉,一吃完,精气神就回来了。

但是这个年代,猪肉都这么珍贵了,就不可能有牛肉了,即便有,也是炖地软烂红烧,不是她想吃的牛排与鲜切雪花,吊龙,匙柄等等。

想到这里,水琅突然想起,手里还有几张红房子西餐券,还是从申琇云那里弄来的,顿时来了劲,看着坐下的周光赫,“我们哪天去吃西餐吧,我还有用餐券没用。”

“西餐?”李华“哇”了一声,“嫂子,你好浪漫啊,居然去西餐厅约会。”

周光赫端着盘子的手一颤,慢慢放到了水琅面前,“哪天休息了,我提前过去排队。”

水琅夹起排骨,吹了吹热气,“听说要排老长老长的队,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把大姐外婆她们也带上,我票子够。”

李华趴到水琅面前,“嫂子嫂子,也带上我吧。”

水琅摇头,“就够我们自己家里人,没你的份。”

李华失望叹气,周光赫嘴角微微勾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米饭。

下午,房产局配合所里,做完了平安里的笔录,水琅正打算走的时候,被所长叫到办公室。

“水琅同志,所里发工资了。”

蓝所长将一个信封推过来,“之前大家一起决定的,换到票的人,拿出一个月工资,总共有二十一个人,这里是六百七十多块,另外,所里这个季度下来了一些比较紧俏的票,我放了一张自行车票进去,还是要再次说声谢谢,多亏了你弄到汽油票,帮所里度过了难关,办事效率高了一大截。”

“我还以为找我什么事呢,那我可就拿着了?”

“拿,当然得拿,必须得拿!”

水琅将厚厚一沓信封拿过来,塞到皮包里,“蓝所长,这事就过去了,以后你们不用再放在心上,你们日日夜夜为沪城治安默默付出,我也是沪城居民,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下,没什么的。”

蓝所长满脸赞赏,“正因为你有非同一般的觉悟,上午才能挺身而出,立下英雄事迹啊。”

水琅一顿,笑了笑,“那也没什么。”

“怎么能没什么,这次啊,你是立大功。”蓝所长眼神很是慈爱,“明天你就知道了,有惊喜。”

“昂?”

水琅一愣,“什么惊喜?”

蓝所长笑着道:“既然都是惊喜了,当然要保密。”

“……行吧,那我走了,再见,蓝所长。”

“再见再见。”

-

第二天早上,惊喜没等到,等到了惊吓。

周卉捂着心脏,看着报纸头条照片。

水琅穿着黑色干部外套,斜跨一只黑色牛皮邮差包,两条辫子搭在肩膀上,侧脸精致,目光平静,看不出一点畏惧,手里举着三根点燃的火柴,举向一看就是坏人,怀里抱着汽油桶,一脸惊恐的男人面前,周围人吓得面部失色,眼神与汽油男一样惊恐,场面看得人心惊肉跳。

标题大字写着:【当代花木兰!奋不顾身,舍己救民,临危不惧!】

“这是水干部吧!”

“小姑娘,哎呦,我的心脏嘭嘭跳,吓死人了!这是你吧!”

“哦呦,昨天我还听说了平安里出大乱子了,还好有个英雄及时跳出来,我还当是哪个男的,万万没想到是我们水干部呀!”

“你胆子也太大了!哦呦不行不行,这报纸,我只要看一眼,腿就发软!站不住了!”

“是的呀,我也是看的心脏发麻,周卉,你没事吧?”

周卉摆了摆手,放下报纸,拿起水杯连喝几口,慢慢平复心脏,看向坐在一旁吃饭的水琅,“下次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水琅咬着鸡蛋,也没再说那些人不是真的头脑发热不要命,只点了点头,然后冲着二丫,做了个鬼脸。

二丫捂着嘴偷笑,放下筷子,拿起一份报纸跑出去,她要去外面找大姐和三丫。

看她一副听话的样子,周卉不说了,又忍不住拿起报纸看了看,一看,受不了冲击,立马又远远拿开,完了,还想继续看。

邻居们也是这样的心思,既为水琅后怕担心,又忍不住一直想看。

当代花木兰,英雄,可是他们梧桐里的弄堂干部!

心里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他们要拿着报纸到其他弄堂去聊!

等人上班的上班了,走的走了,水琅拿起报纸看了看。

昨天现场的记者,将发生的事,都用文字描述在了报纸上,用词很是正能量,什么英勇就义了,奋不顾身了,什么人民的道路上,岂容罪犯猖狂了,真的是在把她往一个当代英雄去打造,通篇文字都在挑起人的热血。

水琅自己看了都差点激动澎湃了,轻笑一声,随意放在一边。

“怎么?不高兴?”周光赫走进来,眼神避开报纸,早上拿报纸的时候看过一遍,就再也没看过了。

“还行。”

心情确实就是这两个字可以表明。

因为根本不是自己主动站出来去见义勇为,是被推出去,不得不面对,做的时候,也压根没有想过会有什么表扬,更没想到会登上报纸,所以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

但登上报纸,被宣传成英雄,肯定不是推她出去的人,想要的结果,想到那个人计划不但没有得逞,反而要看着她被嘉奖表扬,心情又挺好。

所以综合下来,是还行。

“吃完了?走吧。”

周光赫推着自行车在前,弄堂里人太多,暂时没有上去坐,打算出了胡同口再说。

“蓝所长是不是给了你一张自行车票?”

水琅沉默,等他看过来了,“有吗?”

周光赫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掀起,“你先上来坐着?我推你走。”

“不用。”水琅耳朵有点热,“到马路上再说。”

“你舅妈不可能有我小舅妈厉害!我小舅妈什么都会,还是大英雄!”

弄堂里突然传来二丫的声音。

“英雄又怎么了,你小舅妈是英雄,你又不是英雄,你得意啥!”

“我小舅妈是英雄,我就是英雄,我就得意!”

水琅笑出声,“二丫比我刚来的时候,性格自信不少了。”

“因为崇拜你。”周光赫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还因为你给了三个丫头底气,她才有了自信。”

“你连学都没上过,文盲,还说自己是英雄,呸!”

水琅停住脚步,自行车链条声也停住。

等了许久,没再听到二丫的声音,倒是刚才说话的小孩,又得意起来:

“哑巴了吧,哈哈,文盲文盲~!”

“我认识字!”

“那有屁用,你不上学,没有毕业证,就是个文盲,以后没有单位会要你去上班,你就成了街混子,哈哈!”

“先走。”周光赫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大门走。

水琅跟在后面,低头沉思着。

这年头单位名额都很珍贵,虽说工作可以买卖交换,但这都是私底下的事情,跟单位领导说一说,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反正都是两条两条腿的人,只要不是特别需要技术的岗位,都差不多。

因此,像大姐这样身体残缺的,一旦交换到厂里,不能上班还占个名额,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谁都不敢换,也没有领导敢点头。

“大姐现在糊火柴盒,每个月的生活,暂时不用愁。”周光赫看出水琅在思考什么,“我打算先从学校这边入手。”

“学校更不好弄吧,都是按街道分配,学生也都是有固定口粮,没有户口,怎么上?”

这个年代虽然她没生活过,但其实有些规则很简单,有工作,就有户口,有房子,有口粮,孩子能上学,能在城里生活,否则就得下乡,回老家。

周光赫皱着眉,这件事确实很难,“慢慢来,先让大姐在家教她们认字,学校里很多都是复制班,只要识字,不是从头开始学,很快就可以跳级上去。”

“复制班?”

刚才觉得这个年代规则没那么难的水琅,就被陌生的字眼难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周光赫解释:“就是一个教室里坐着不同学习进度的学生,只有一个老师,上完一年级的课,再上三年级的课,类似这样。”

“噢,是这个!”

水琅听说过,有点高兴,“那这样,确实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不过,最好还是着急点,大不了付双倍的钱,别拖了。”

马上就恢复高考了。

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想到了恢复高考,到了单位,就被一份嘉奖弄懵了。

水琅看着从昨天就绽放,到现在还在盛开,甚至盛开得更灿烂了的许副局长,以及平时很不苟言笑,现在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邱副局长。

“大学推荐名额?让我去上大学?”

“这得看你的想法。”许副局长正准备解释,突然又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记者同志,你们居然来得这么早,快请进,小张,快泡茶!”

“当代花木兰!”

水琅看着昨天被公安追,视新闻如命的记者,一脸惊喜朝她伸出手,“你好。”

记者刚才还一脸惊喜,走到水琅面前,突然就刹住脚了,像是骨子里产生的畏惧,“我今天是特地过来采访你的。”

“不是采访。”许副局长解释,“复茂路派出所和我们局里,要对你昨天的英勇表现做出多项嘉奖,人民同志们都在期待着后续,明天,你的先进事迹还会登在报纸上,所以记者同志是过来拍摄嘉奖过程的。”

“嘉奖?”水琅还有点懵,身上的包都还挂在身上,没取下来,“就是,大学推荐名额?”

她一点都不敢兴趣这个嘉奖。

现在的大学,只有工农兵大学,一个全靠推荐名额进去的大学。

当下是挺吃香的,读了大学,不管是分配工作,还是回原单位里升职当干部,都会比普通人有优势。

她要不是穿越的,现在可能也会觉得很高兴,很光荣。

但谁让她知道后续发展呢。

一旦高考恢复,工农兵大学立马就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从工农兵大学毕业的人,也都会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再也不是走哪都被人艳羡的香饽饽了。

“当然不止,这只是其中一项嘉奖。”

许副局长从后面办公桌上,拿出一面大红色锦旗,一个信封,一份证书,“这是房产局党委对你的嘉奖,见义勇为积极分子与荣誉称号,五百块奖金,这是你的锦旗与证书。”

五百块!

水琅都惊了惊,三十块一个月工资,五百块都小两年了,这是笔巨款!

“咔嚓。”记者将水琅的表情拍了下来,“水琅同志,你拿着锦旗,我帮你照张相。”

“快快,快拿着。”许副局长将锦旗交到水琅手里,仔仔细细理好,摆摆方正,“我们先拍,公安局那边还等着给你颁发治安奖项,也等着你拿锦旗拍照,记者同志,麻烦你选照片的时候,一定要选在我们局里拍的照片。”

“咔嚓咔嚓。”记者看着相机,“一定,你们一起拍吗?”

许副局长与邱副局长,立马站在了拿着锦旗的水琅左右两边。

“水琅同志,你笑一笑,两位局长看着比你高兴多了。”

水琅掀起嘴角,笑不露齿,瓜子小脸,柳叶眉,双眸如雾,看上去纤弱娇楚,聚焦在镜头里,美得惊人,谁看了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能把平安里那些人给震慑住了,免于一场危难。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貌相的例子。

“报纸都看了吗?”

采访的时候,记者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搁着水琅两三米远。

水琅点了点头。

看不出有任何激动兴奋,跟以前采访的人完全两样。

但记者却不觉得奇怪。

因为今天这点小场面跟昨天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而已,那种情况下,水琅都能面不改色,何况是现在。

采访了几句,看出水琅是不可能说出什么场面话来了,记者决定还是回去自己写,写的振奋人心,写成先进模范典型!

“有点可惜,没能看到你激动的样子。”记者吴运笑着道:“你这篇先进事迹能发出来,昨天可是波折重重,要不是你们周局长和公安局魏局长态度坚定,最后更是上报了房产总局和公安总局,可能你就看不到了。”

水琅眉头一皱,“什么波折?”

“平安里……”吴运话说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这些事情你们内部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水琅同志,谢谢你的配合,等到公安局那边嘉奖的时候,我们再见。”

水琅心里虽充满了疑惑,但却没有再追着记者问,起身与他握手,“多谢。”

等记者走了,许副局长走进来。

“这些嘉奖都还不算什么。”

水琅回神,“还有别的?”

“党委给你大学推荐名额,这就是在认可你。”没了旁人,许副局长态度更亲热,“水琅,你可真有本事,上班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在总局那边都露了脸,哪个单位有一个这样的职工,那都得当个金灿灿的招牌供起来,何况你还有真实力,未来实在可期啊!”

连他昨天都被总局夸奖了!

“多亏许副局长的推荐,我才能有机会拿到这些嘉奖。”

许副局长立马又笑了起来,看出水琅这话说的是实心实意。

“许副局长。”水琅坐起身,小声道:“刚才记者说,我的事迹能写出来,昨天是波折重重,为什么会波折重重?”

“平安里过于复杂,那一片是五年前划分进复茂区,原来属于棚北区。”许副局长没有丝毫犹豫,现在他和水琅就是自己人,“昨天是棚北区的领导,不建议上报,怕事情闹大之后,让平安里的情况变得更为复杂,也怕引起平安里对房管局的抵触,另外又将公安牵扯进来,因为昨天现场有公安,但最后却由人民群众,也就是你,一个小姑娘站出来见义勇为了,怕影响公安在人民群众心里的可信度,所以想将昨天的事小事化了。”

“棚北区。”水琅皱着眉回忆,“难道那个领导姓邹?”

许副局长疑惑,“不是,你想问谁?”

水琅心底微松,摇头,“我就问问,你继续说。”

“哦,反正就是,周局长听说这件事以后,表示绝不可能将这件事化了,平安里我们已经为棚北区房管局接了烂摊子,不可能再任由别人拿捏,忍气吞声。”许副局长笑着解释,“然后公安局周局长,也表明,不可能把勇敢的人民同志英勇事迹压下去,表示任何一名公安,都会为你这样的同志感到自豪,要求必须大力嘉奖,大力报道,总之,你的先进事迹是成功登上报了,党委那边对你也表示充分认可!”

水琅笑了笑,眼前看到了光明。

-

“妈!”

“走,快走。”

申琇云拉着女儿,往公交车站走去,“妈这次出来,不知道能有几天时间,候审阶段必须随传随到,必须尽快把你的事给办了。”

邬琳琳小跑跟着母亲,坐上公交车,“妈,是谁保你出来的?”

“你别问那么多了。”申琇云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心疼道:“妈不会让你强制下乡,水琅那个小贱人,没什么能威胁得到她的了,你弟弟怕是必须在里面吃几年牢饭,但这也是你的机会,这样咱们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勉强可以算是符合不用下乡政策,现在只要妈把工作让给你,你就能在沪城,好好地继续待下去。”

“妈,我去找了邹凯,他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说不帮。”邬琳琳眼含期待看着母亲,“是不是他们家保得你出来?”

申琇云已经不想再打女儿了,心累,“咱家都成这样了,这次,你要是真有本事把邹凯哄好,嫁进邹家,就算给我们找了条活路了。”

“真的是他?我就知道,他还是对我有真感情!”邬琳琳来了自信,抱着母亲的胳膊,“妈,要是真能接了你的工作,我成了工商所的正式职工,即便没了水慕晗的财产,我也有可能嫁给邹凯。”

申琇云眼里出现一丝希望,心里知道女儿想的天真,但眼下除了这份天真还有一丝希望,没有任何指望了。

“但是,妈,你身上现在还有案件。”邬琳琳担心问:“能将工作成功转移给我吗?”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好在我没有拿着那些证件做过什么其他事,只是在知青办用了一次。”申琇云也有点担心,“我们直接去找刘副所长,虽然上一次,那个姓周的代队长,过来调查我,把刘副所长的人情给用掉了,但是,说是人情,也可以说是把柄,到了这种时候,就是要拼个鱼死网破,才有可能挣得一线生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邬琳琳憔悴了几天的脸,重新焕发了光彩。

工商所

申琇云趁着午休时间,带着女儿从后门,一路走楼梯来到刘副所长办公室。

刘副所长一看到申琇云,立马脸色一变,就打算关门。

申琇云冲上去,挤在门缝里,直接咬牙威胁,“刘副所长,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帮我最后一次,批准琳琳顶替我的工作,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刘副所长脸色难看,推着门,“我没这个权利,你快点离开!”

“刘副所长!你要是这样一点交情也不讲,你就是在逼我了!”

申琇云使出全身力气挤在门缝里,生怕这最后的唯一的机会关上门,因使劲脸色憋得通红,脖子青筋立起。

“你当年能当上主任的位置,那可是我从黑市给你弄来了一百包香烟票,才把你推上去的,这么多年,我能把老庙黑市撑起来,都是因为有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才能安然无恙,上一次,我被派出所周队长调查,也是你帮我作伪证,才让我躲过去,我们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我活不成,你也别想好过,你当年写给我的清单,我可都留着呢!”

刘副所长脸色发白,慢慢松开了扶着门的手。

申琇云顿时长松一口气,与邬琳琳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了笑容,这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总算是老天开眼,让她们抓住了!

邬琳琳顺着母亲的后背,“妈,你真行!”

“别啰嗦了。”申琇云站直身体,推开门走进去,“时间不等…….啊!!”

邬琳琳脸色一变,“妈,你怎么……啊啊啊!!!”

母女俩看着办公室里的人,双臂下意识抬起挡在胸前,随着尖叫,不断颤抖着。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正勾着一副闪着冰冷银光的手铐。

他侧过头,公安帽子下的脸,冷峻英气,看着母女俩,唇角微扬,“可以一起正式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