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喜欢没有你的中午,想你在家。
“打谁了, 又打谁了?”
周复兴紧张兮兮跑进屋里,检查三个丫头,“小舅妈打你哪了?”
三个丫头见着这么多人, 显得有点害怕,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领头的余处长一眼看见坐在四方桌旁的周卉, 立马走了过去, 盯着她的腿看了一会,眼里有了泪光, “受苦了。”
周卉扬起笑容,“余阿姨, 好多年没见着你了, 你一切都好吧?”
“好,我都好, 今天正好到附近办事, 听复兴说你回来了。”余处长打量着底楼两间房间, “光赫结婚了?复兴说小姑娘对你和几个小囡不好?”
“大丫!”周卉还没回话, 就被金巧芝突然拔高声音拉回话题:“小舅妈对你动手了是不是?她是拿东西砸你了吧, 拿什么砸的?说出来, 这里都是长辈,不要怕。”
屋子里的人全都惊讶看向大丫, 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才几天啊, 光赫找的老婆, 就开始动手打人了?”
“不会吧,那小姑娘看着挺好的, 不像是会动手打人的呀。”
“结婚之前都要装一装的呀, 啥人结了婚不是换一个面孔, 这几个小丫头命苦啊。”
“亏我还觉得那小姑娘头脑聪明人又仗义, 没想到比刘曲复兴家都坏,原来他们可没对小卉一家动过手。”
“能从北大荒嫁到梧桐里,能是简单的人?我老早看出来那个小姑娘不行了,都是为了回城。”
“那人当时就说了,就是为了钱为了房子,才嫁给光赫的,会对几个小丫头动手,一点都不出奇,意料之中!”
“呦!这不得了。”舅妈孙彩霞赶忙凑过来,对着周卉道:“你看看,这才几天,就忍不住动手了,这样下去哪还得了!大丫,你说,不要害怕,舅公舅婆都在这,她是怎么打你的,说出来,我们一定用同样的方式帮你出气!”
“太过分了!”刘曲一拍桌子,“那天分家,亏我还帮着光赫两口子讲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丫,大舅舅在这,不要害怕。”周复兴眼底都是兴奋,急于在顶头领导面前表现,当下看三个丫头的眼神,堪比看自己家小敏般疼爱,“大舅舅绝对不会让你白白挨欺负,她怎么对你的,我一定双倍还回去!”
“小舅妈拿了这么厚的一沓红布丢到我身上。”大丫伸出双手比了一个厚度,“原来是小舅妈做结婚衣服的布,小舅妈说不喜欢,让我们拿去做衣裳,小舅就拿去做了三件,就是我们身上的衣服。”
周复兴:“……”
金巧芝:“……”
孙彩霞:“……”
刘曲:“……”
屋子里静了一刻,没有一个人吱声。
余处长看了三个丫头身上崭新的红衣服,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看来光赫找的老婆,是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周复兴与金巧芝打死了都没想到,大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金巧芝紧拽着大丫,不死心问:“没别的了?你刚才一脸受委屈的表情,一看事情就不简单,是不是怕小舅妈赶你走?不要怕,以后有大舅舅大舅妈,没人会赶你走,你说,勇敢说出来!”
大丫眨了眨眼睛,反看向旁边的大舅舅,“大舅舅,小舅妈怎么对我的,你双倍还回去的时候,记得不要买大红色,小舅妈不喜欢。”
周复兴顿时像吃了只老鳖,塞得说不出一个字,脸色铁青。
“还有舅婆。”大丫又看向孙彩霞,“舅婆用同样方式给我们出气的时候,也要记得不要买大红色,小舅妈中意白衬衫,我觉得买浅颜色的布,她会喜欢。”
“你……”
孙彩霞气急,嘴里有一骨碌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觉得类似的事有点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那天水琅带头将话还给金巧芝,她跟着学的回旋镖!
她当时学会了,扎得金巧芝脸色一次比一次青,觉得痛快极了。
没想到今天她又被大丫给扎了,并且速度比她那天回旋的更快,便宜还没沾到边,就反被大丫帮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水琅给占了大便宜!
周复兴用尽全身力气顺下去被堵着的半口气,没忘了此时此刻除了让大阿姐跟他们住,最重要的还是要在领导面前挣表现,连忙拽过旁边的三丫,“三丫,刚才你说小舅妈吃独食,不给你吃,你每顿都在饿肚子对吗?小舅妈很坏是不是?”
“不是呀。”三丫摇着头,“小舅妈自己背过去吃完了以后,转过来,就让我们吃了。”
周复兴笑脸一僵,“让你们吃了?”
“吃了好多好多好多。”三丫掰着手指,“我吃了,二姐吃了,大姐还没吃,小舅妈让大姐去吃,到桌子上,又接着吃,小黄鱼可好吃了,脆脆的,香香的,油油的,小舅妈……”
“行了!”周复兴喘着粗气,刚才的话,有故意引导三丫的意思,以为三丫会和大丫不一样,即使不是他想到那回事,也会顺着他的话点头,结果三丫脑袋瓜子挺有主见,说出他完全不想听,尤其是完全不想让单位领导听到的话。
早知道刚才就不问了!
不然还能装作是没弄清楚,不至于无法面对后面的领导们。
金巧芝与周复兴心有灵犀,急于帮周复兴在领导面前扭转印象,忙着拉过二丫,兜里掏了一颗牛奶糖出来,“二丫,你还没吃过奶糖吧?这是牛奶糖,又香又甜,你说,小舅妈怎么自私了,说出来我就给你吃。”
周复兴眼睛一亮,朝着二丫看过去。
刘曲两口子也抱着期望,看向二丫。
二丫从口袋里抓了一大把大白兔奶糖出来,“小舅妈自己吃完奶糖味道以后,就非要我们吃,小舅妈说,吃得少了说明我们不支持她和小舅结婚,准备了一大袋子大白兔奶糖放在桌子上,我们和妈妈只好一直吃一直吃,吃到肚子都饱了,实在吃不下了,分了塞满整个口袋,才让小舅妈满意。”
金巧芝:“……”
周复兴气得胸膛大幅度起伏,脸色憋得通红。
刘曲两口子彻底闭嘴了。
“我就说嘛,那小姑娘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小卉一家于水火当中,怎么可能没两天就对小丫头动手。”
“嗐,刚才我还真相信了,复兴这两口子真是,做什么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泼脏水。”
“你忘记了?小姑娘动动嘴皮子,就让复兴两口子掏那么多钱出来,他们能心甘情愿?”
“钱出一半,房子也分走了一半,他们记着仇,就想要赖账。”
“这有啥好记仇的?房子应该分的,钱不是不让他们拿一半出来,只给五千吗?三兄弟姐妹,复兴,你占一半,你还有意见?”
脸色青红交加的周复兴,本来在领导面前就快抬不起头了,没想到主要问题抛到了他这里,全屋子的眼神也在盯着他,恨不得立马挖个洞钻出去。
金巧芝忙道:“不是的,没有这意思。”
居委会主任问:“那你们这是在做啥?为啥往人身上泼脏水?光赫老婆打人的消息,都被你们传遍整个弄堂了。”
“我也想知道。”
西房间突然传出一道声音,周复兴与金巧芝同时吓得一激灵,眼睁睁看着门被打开,水琅从里面走出来。
她不是一大早晨就出去了吗?!
明明在楼上看着她走的,确定她不在家才会赶着这个时间来的!
“没有们!”
刘曲两口子下意识齐声道,舅妈连连摆手,“我们可没有出去,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出去败坏小姑娘名声!”
金巧芝恨恨看了眼舅妈,赶着脱清干系就算了,末了还不忘补一句会让弟新妇更生气的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误会,误会误会!”周复兴白着脸对水琅解释,其实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她在房间里听到了多少,万一要是把之前他们说的坏话都听进去了……
周复兴脸色更白了,额头上出现了一层汗珠子。
也不知道自己是背后说人坏话心虚的,还是打从心底里怵这个弟新妇。
“弟新妇,真的都是误会。”金巧芝硬着头皮掀起笑容,“我们就是听大丫话说一半,误会了,才会急得没了分寸,绝对不是故意破坏你名声。”
“对对。”周复兴找到了主心骨,“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故意的。”
水琅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你们一大早过来,做什么?”
看着水琅正常的脸色,周复兴与金巧芝心里直打鼓,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前面劝大阿姐的话,一时间不敢讲话。
水琅放下杯子,斜了两人一眼。
金巧芝头皮一紧,浑身汗毛竖起,还没明白这个弟新妇为啥气场这么强,就脱口而出道:“过来送钱的!”
话刚说出口,金巧芝后悔得就肠子都青了。
水琅看向大嫂怀里抱着的皮包,淡淡“哦”了一声,下巴抬了抬,“放在桌子上吧。”
一屋子眼神盯着金巧芝,话又是刚才自己说出去的,肠子再青,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上走,将装着三千块钱的皮包,不舍再不舍地放在桌子上。
水琅拉开拉链看了看,慢慢一皮包十元大团结,“这里有六千块?”
“三千。”金巧芝心痛地想哭,忍着眼泪道:“我们只有一千五百块存款,全部提出来了,昨晚找我娘家好不容易凑了一千五,现在只有三千,先还给小弟,大阿姐的我们再想办法。”
在场的人,还有一对比周复兴金巧芝还要心痛,舅舅舅妈早上一看到这钱,还以为会交到周卉手里,等他们把周卉接回家,这三千块就是他们家的了,没想到金巧芝一见到水琅,就心虚改了口,说这钱是给光赫的。
就这么点胆量!
真没出息!
舅妈心底鄙视怒骂,人却与舅舅一起不停往后退,恨不得藏到人群里,彻底让水琅看不见他们。
水琅把一沓一沓捆起来的大团结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将空掉的皮包还给大嫂,“早晨才刚开始,你们还有一天时间把剩下的三千凑齐。”
周复兴两夫妻面孔顿时如丧考妣,为难地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周复兴才道:“弟新妇,我们真的没有说谎,我单位的余处长就在这里,还有很多同事都在这,我有多少钱,存折上他们一查就清楚,真的是取得精光了,连两毛一分的零头都取出来了,我们口袋里也是一分钱都没了,下一顿菜钱都拿不出来。”
水琅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们这十年大手大脚花销,存不住钱,都是大姐和周光赫的错?”
周复兴痛不欲生的表情一怔,“不是,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啥跑到受害者这里来哭穷?”水琅看着大姐,摇头道:“人哪,就是不能心软,你看,我当时说拿一半,九千块,周光赫看出大哥为难,非说五千,好了,让大哥大嫂占了四千块便宜了,结果是什么?得寸进尺,想要再占三千块便宜。”
这番话,以及单位里同事异样的眼神,看得周复兴面孔火辣辣地,羞愧低头,“弟新妇,不是你讲的这个意思。”
余处长皱眉道:“复兴,你们应该不止这点存款的吧。”
“余处长,我是真的没有了。”周复兴急道:“我们两个人虽然加起来有一百五十块工资,但是我们开销太大,除了日常消费,因为我们都要上班,没人带小敏,要送到小敏外婆家,这样每个月要给小敏外婆家一半工资。”
“一半工资?”
周复兴单位同事个个都很惊讶。
“带一个小孩要给七十多块工资?”
“做啥要给这么多钱?”
“怪不得给不出来周卉的,原来都贴丈母娘家去了。”
“不是的!”金巧芝瞪了周复兴一眼,“我娘家是心甘情愿带我们小敏的,只是我们小敏方方面面要培养,所以一半工资都是花在小敏身上的,不是给我娘家,我们一家子全住在娘家,我娘家也养得起我们,而且是热烈欢迎,不要我们一毛钱。”
“对,是这样。”周复兴点头,“我刚才说的不清楚,是付给小敏,不是给我岳父岳母。”
“既然如此。”
水琅看向周复兴,“剩下的钱,你们就分期付款还大姐的六千块,以后你们两个人的工资,发了就都交给大姐,回娘家住三年时间就能还清了。”
“分期付款?”刚问完,周复兴就发现重点不在这上面,金巧芝拔高声音道:“怎么又六千了?已经还了三千了,还剩下三千!”
“周光赫仁义,你们却得寸进尺。”水琅看着两人,不客气道:“给过你们脸了,是你们把脸给丢了,就算是九千块,你们也占了大便宜,本该把这十年工资,一万八千块分成三份,让你们拿出一万两千块,才是最公平的。”
夫妻俩顿时噤了声,一个字都不敢再讲。
“分期付款这个办法好啊!”居委会主任道:“小姑娘话糙理不糙,巧芝娘家条件好,刚才也说了,热烈欢迎你们回去住,其实也不用住,有的吃有得用就行了,也就三年,还清了周卉的钱,你们还是能过原来的日子。”
周复兴看了看妻子,再看了看弟新妇,脸上不但没了之前的如丧考妣,反而透露出一种惊喜,“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这样可以,我们也不用再去借钱了,就分期付款给大姐,正好我单位领导和居委街道干部都在,做个证明,就六千块了,不能再变了。”
金巧芝抿了抿嘴,想到了房子,但到底没再说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早知道就不听父母的话了,这么一折腾,不但房子没弄到,三千块也白还了,忙活一通,最后还是欠六千块!
“光赫有眼光。”余处长突然笑着对周卉道:“这样子,我就放心了,小卉,你妈走的时候最不放心你,我和你妈关系最好,以后再有啥问题,不能再跟我客气,一定要来找我。”
“余阿姨,你放心,小弟和弟新妇对我们真的很好。”周卉看向躲在人群里的舅舅舅妈,刚才听到分期付款六千块,两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以后我就和小弟一起住,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除了小弟,我不跟旁人住,不会跟大阿弟住,也不会跟外婆舅舅一家住。”
舅舅舅妈顿时脸色一红,在周围人传来异样眼神中,将头埋到胸口,知道房子和钱都彻底没希望了。
居委会主任笑道:“周卉,你脑筋清楚蛮多了。”
周卉看了一眼水琅,也笑了。
“这里是不是周复兴的家?”
一道大嗓门穿过人群拥挤的天井,传到屋子里。
还没等里面的人回答,邻居们就七嘴八舌回答了。
“这是周复兴的家,不过现在他们住二楼了,现在这里是周光赫的家。”
“车子上面是什么?地板吗?”
“闻到木头味道了,不是地板就是柜子,复兴巧芝买的?”
周复兴与金巧芝一愣,随即想到确实是她订的木地板,脸上顿时有些懊悔,因为地板的钱已经付掉了,本来还想着去退掉不要了,把钱收回来,结果这两天太忙,忘记了。
“是我家。”
一个穿着深蓝色厂服的工人走进来,手里拿着账单,边走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铅笔,“检查一下地板数量对不对,再签个字。”
“那个。”金巧芝硬着头皮向前,丈夫单位领导们都在,知道他不好说,“我们打算……”
“打算再多买十个平方。”
水琅突然截断大嫂的话,成功让夫妻俩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又绿了几个度。
小弟到底找的啥对象!
得寸进尺!
人心不足蛇吞象!
活脱一个吸血鬼!
他们的血都让她吸干了,还想着把他们一家子的骨髓都给吸了!
金巧芝掉过脸来,正打算说,你不要太过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大不了日子不过了算了,他们一家四口等下就坐车子去外滩跳黄浦江了!
一个字还没说,就见水琅跟邮政局的领导们道:“大哥大嫂用心良苦,想的细心,知道底楼水泥地,大姐不好在地上活动,早早就订好了地板,帮东边房间和客厅都装上。”
“哦?是吗?”余处长惊讶看向周复兴,“复兴倒还是有个当兄弟的样子。”
周复兴与金巧芝同时一怔,接着又同时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这是应该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他们都担心名声彻底坏了,单位领导今天都在,以后不但晋升无望了,甚至在单位都要被嘀嘀咕咕,不好抬头做事的时候,这弟新妇居然会帮他们说话!
夫妻俩内心那叫一个激动,抢着道:
“地板老早就订好了,而且特地订的柚木,光滑耐磨,没有味道,钱已经付掉了。”
“三百块呢!安装费都付掉了,每年还包两次打蜡!”
“别说三百块,就是三千块,只要大阿姐方便,我们都是应该花的!”
说着看到余处长脸上出现的赞赏,两人更激动了,这叫什么,这叫绝望之中开出希望的花呀!
“买!”周复兴走到送地板的工人面前,还没检查地板数量质量,就拿起笔签了字,“再买十个平方的地板,把底楼的客厅也铺上!”
“复兴,你这个样子就对了。”
“是呀,父母都不在了,你们兄弟姐妹就要互帮互助。”
“我早说他们两人也不像是坏到彻底的人。”
邻居们话一出口,周复兴与金巧芝更激动了,天知道这两天他们都是趁着弄堂里没人的时候,才往外走的,一走出去,邻居们就嘀嘀咕咕,甚至有的还不避着,当面用话刺他们的心,所以刚刚他才跑出去,把全弄堂的人都喊过来。
结果没想到,名声更坏了。
又结果没想到,弟新妇竟然一句话帮他们挽回了。
夫妻俩无比激动感激的眼神投向水琅。
这弟新妇其实也真是蛮好的!
水琅走过去检查地板,“什么时候开始安装?”
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房间和客厅铺上地板,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以后三年两人工资都要交给大姐母女四人,这就是两头白干活的老黄牛,万一被单外排挤,再降职发配到其他岗位上去,大姐每个月不就少拿钱了。
周复兴两口子可不知道水琅的想法,正脱掉昂贵的羊绒衫,卷起袖子卸地板,扛地板,在领导班子与邻居们面前拼命挣表现呢。
“弟新妇,大阿姐,地板安装工人你看哪天上门安装?”
“等都送来了再说。”
“哎!”
在一声声夸赞中,尤其是领导的一道道赞许的眼神下,周复兴夫妻俩高兴地像主人似的送客,等都把人送走了,两人也打算上楼。
“等下。”
水琅叫住咧着嘴笑的夫妻俩,指了指桌子上的汤圆,“大汤圆小汤圆一道煮了,放上酒酿,打几个荷包蛋,再放上白砂糖。”
大丫二丫先偷笑一声,周卉低下头勾着嘴角,帮三丫理头发。
夫妻俩正兴奋着,啥话也没多说,就拿上汤圆一道去后厨房煮汤圆去了,水开了以后发现没有鸡蛋,他们又上楼把昨天分家时特地分掉的鸡蛋,拿了八个鸡蛋下来,统统打到钢蒸锅子里,再倒上新买的酒酿,烧开后,端着锅子到客厅。
金巧芝端着一摞碗跟在后面,一一分开后,拆开新秤的白砂糖,用调羹一勺一勺分开放到小碗里,用量舍得,酒酿汤圆就是要糖多,才好吃。
水琅突然道:“干嘛呢?”
正在忙着盛汤圆的夫妻俩一愣,“怎么了,弟新妇?”
“我们就四个人,拿六个碗做干嘛?”水琅拉开椅子坐下,将刚盛好的碗推到大姐面前,看向三个小的,“不饿吗?吃饭。”
夫妻俩不傻,听懂了水琅的意思。
一个慢吞吞的放下汤勺,一个不舍得又将另外两个空碗收起来。
买了汤圆酒酿白砂糖,送了三千块钱,最后又倒贴三千,三年工资全上交,还干完了苦力,当完了保姆,最后主人用餐,他们俩饿的前胸贴后背,咽着口水,退下了。
一口汤都没喝上!
三丫捧着小碗,拿着汤勺吃着甜蜜蜜的小圆子,软软糯糯,再舀起一勺鸡蛋白,开心道:“妈妈,看,天上的云朵。”
周卉笑着说:“快吃吧。”
一吸溜,云朵就到嘴巴里了,也是软的,比小圆子还要软,软软滑滑的,香香甜甜的,太好吃啦,三丫记在心里,这是小舅妈带她吃到第三个最好吃的东西。
第一个是大白兔奶糖。
第二个是糖醋排骨。
第三个是酒酿圆子!
三丫看向正吹着云朵的小舅妈,“小舅妈,你喜欢吃云朵还是小圆子?”
水琅咬了一口荷包蛋,金黄浓郁的荷包蛋顿时流出来,顺着白瓷调羹往下滑,连忙将半个调羹都塞到嘴巴里,没让一滴蛋液白流,香气溢满整个口腔,眉头顿时松散,品尝着,咽下去后,才看向被她的吃相馋出口水的三丫,“我喜欢吃大圆子。”
大汤圆是黑芝麻馅的,一咬就有浓郁的黑芝麻扑出来,香醇可口,跟白糯米搭配在一起,味道更绝,再喝上两口酒酿甜汤,那真是在这缺吃少穿的年代,最美最幸福的事了。
而在年代里,属于最为缺吃少穿的三个丫头,吃到这碗酒酿汤圆,幸福感比一般人还要再多出一百倍!
早上周光赫出去买了油条豆浆回来,几个人都吃过饭了,这会儿一人就吃了一碗汤圆一个荷包蛋就饱了,锅里还剩下四个荷包蛋和汤圆,水琅盖上锅盖。
“我要出去一趟。”
周卉拿着抹布擦桌子,“不用担心我们,锅里还有一半汤圆。”
水琅就是这个意思,“周光赫今天是去单位报道。”
周卉惊讶停下手上的动作,早上小弟走的急,并没有提到这事,刚吃饱拍着小肚皮的三个丫头,看向小舅妈,都感觉到小舅妈有话要说。
“我们开个小会议。”
水琅拿出周光赫给她的钱票,“以后我负责你们的中饭,早饭晚饭周光赫会负责,我不会烧饭,他让我每天去饮食店和饭店买,你们以后有什么想吃的菜,想好了告诉我,有任何需要的东西,也可以提前告诉我,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看顾好。”
“……不,不用这么……客气。”周卉被水琅正儿八经的态度弄得好半天才缓过神,“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忙,不用担心我们,也不要让我们拖累你,耽搁你,我们也不用吃什么。”
虽然水琅来的这几天,是十年来吃过最丰盛的饭,但周卉早就做好了吃糠咽菜的准备,这年头,大部人都这样,即便是在城里,也没人能顿顿吃肉,吃白米饭,吃白面。
尤其人口多的,野菜难找,但也和乡下一样,红薯玉米五谷杂粮搭配着填饱肚子。
“我就是正式说一下,周光赫不在家的时候,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不要不好意思。”
对于这种家庭会议,水琅毫无经验,重点说完了,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我走了,去淮海中路,快的话一个小时,慢的话两个小时就回来,你们自己在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
周卉说完,三个丫头跟着同时点头,大声道:“没问题!”
水琅起身准备走了,突然敏锐感觉到炽热的渴望,又转头看向站在桌子边的wifi,虽然三个小丫头躲得快,但还是从他们眼底捕捉到炽热的来源。
“……你们,谁有空出去?”
三个小脑袋“嗖”地一下转过来,眼睛亮晶晶盯着小舅妈。
三丫蹦跳着举起两只手,“我有空!”
二丫跟着就举手,“我也有……”
话说一半,二丫看向妈妈,将剩下的字咽了回去,大丫推了推她的肩膀,“我在家看着妈妈,你们去。”
周卉面上出现感伤,却无能为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去一个。”
剩下一个,不如剩下两个,水琅也没有带孩子出去的经验,带两个,更不如带一个,“你们商量。”
淮海中路是沪城除了南京路之外,最繁华的地方,二丫一到街上就看花了眼,来往不断的公共汽车,“叮叮当当”响的自行车,梧桐树下的公交站台,时髦的皮鞋皮包,宏伟的饭店招牌,热气腾腾的食物……正当二丫看不过来的时候,一队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斜挎着书包和水壶,与她差不多高的小孩子抓住她的视线。
时刻关注着小孩子的水琅,发现她的步伐慢下来,顺着视线看过去,“你上过学吗?”
二丫连忙收回视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连忙,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着急道:“没上过,我不想上。”
水琅笑了一声,没继续说,“你几岁了?”
“八岁。”二丫紧跟在小舅妈身边,贴着她走,“但妈妈说我是七岁半。”
水琅没接触过小孩子,从个头上没法准确推算出几个丫头的年龄,但听到这个岁数,稍微比她以为的要小一些,“大丫和三丫多大了?”
“大姐九岁,三丫四岁半。”
“大丫有没有上过学?”
“没有,我们都没有上过学。”二丫犹豫了下,“村里小孩都不上学的,大家都说,上学是没用的事,不过,妈妈教过我们认字,用树杈子在地上写。”
水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走进医疗用品商店。
“呦,嫂子来了。”宋起波从玻璃柜台后面绕出来,“二丫也来了。”
水琅早做好了七十年代的轮椅不可能多高级的心理准备,等看到医疗用品商店里的轮椅后,还是叹了口气。
笨重的实心轮子,木头制作的坐垫,普通人坐在上面都推动不了多长时间的轮子,更何况身体严重残疾的大姐。
就这样的轮椅,因为用了钢制的框架,价格就抵得上一辆自行车了。
“嫂子,不满意?”宋起波指着另一边,态度热情的表面下,带着一种属于城市人不易的疏离,非常隐晦,不易被人察觉,“那边还有高级的,价格就要贵了,我是觉得用起来都一样,这种更划算一些。”
水琅走过去看到了“高级轮椅”,抿了抿嘴角,放到几十年后,拼多多一百多块就能搞定的最普通钢制帆布轮椅,居然就是店里最高级的轮椅。
何况几十年后的一百块,跟现在的一百块可不是一个档次。
“这多少钱?”
“这种是进口的,要三百多块。”宋起波推了推手上的轮椅,“这个更轻便,全部都是进口钢材制造的,坐垫的布是帆布,久坐的人最怕闷热生褥疮,这也是比木板要贵的原因,我推荐给大阿姐买那种就足够了。”
宋起波暗自打量着水琅,以为她会顺水推舟答应,毕竟轮椅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没想到却看到水琅皱着眉头问:“没别的了?”
“没……了。”
水琅走上前,坐进轮椅,虽不至于膈人,但坐起来也不是多么踏实舒适,推动两边的轮子,在水泥地上走起来还算平稳,特意往大门口的门上撞了撞,后面传来宋起波“哎哎哎!”担心的叫声,不算用力撞上去的刹那,轮椅被反弹作用推动往后退,整个人也被反弹颠簸踉跄了下,撞在椅背上,薄薄的帆布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后背撞在钢制椅背上,水琅闷哼一声,拉住轮椅上的手刹,人又轻轻踉跄了一下,才坐稳。
二丫连忙追过去扶住小舅妈。
“这是有腿的正常人力量,如果是大姐来做,在不小心撞上大门的那一刻,整个上半身至少就会从没有阻挡的座垫上滑出去一半,反弹作用撞上钢架,人又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总之,安全隐患很大。”
追过来的宋起波也看出来了,缓了缓要跳出来的心,舒了好几口气才道:“嫂子,你是真细心,我本来还以为……”
水琅从轮椅上站起来,“有没有纸笔?”
“有。”宋起波从玻璃柜台上拿了本子和铅笔,递给水琅后,摸着头笑了笑,“我本来以为你和光赫结婚,真是冲着钱去的呢,心里肯定对大阿姐她们是嫌弃的。”
二丫看了一眼宋起波,皱了皱小鼻子。
怎么可能,小舅妈又不是大舅妈。
水琅没说话,打开空白页,拿着铅笔在上面画着。
“不过现在肯定没有这样的想法了,刚才你往门上一撞,吓我一跳。”宋起波竖起大拇指,“你是真的用心在为大阿姐考虑,不是只做表面工功夫,你根本不是她们说的那种人,嫂子,你今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尽全力帮忙。”
水琅听完没有任何反应,表情专注着手上的画。
宋起波表情不自在,以为是前面的态度让水琅不高兴了,正想着怎么解释误会,突然瞄到本子上的画,立马瞪大双眼凑过去。
随着铅笔一笔一笔的“沙沙”声,宋起波的嘴巴越长越大,下意识抬起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细看,发现本子上真的没有尺子后,控制不住发出惊叹声:“嫂……嫂子……你这,你还有这手好本事啊!”
本子上已经出现一轮椅的轮廓雏形,重点不是水琅能画出来轮椅,而是她笔起笔落,一条条堪比比着尺子画出来的直线便呈现在纸上,甚至于比比着尺子画的直线还要标准,笔尖一转,两个轮椅的轮子也出现了,不过半秒之间,不用任何修改,比教科书上的图案还要标准。
他记得上学时,老师在黑板上画圆形三角形,都得拿着一个木尺,仔仔细细修改,才能达到标准。
从未见过有人可以画的这么轻松自如,比几十年功底的人还要深。
二丫凑得紧紧地,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小舅妈下笔如有神。
宋起波正惊叹于水琅笔下的线条,突然发现一个个小字围绕在轮椅周围,同样是小字,却不是大多数女同学喜欢写的娟秀字体,而是疾风纵逸,力透纸张的小字,比之线条的笔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看清了字组成的词后,宋起波疑惑了,“橡胶轮心,铝圈后轮,180度平躺,抽拉便盆,乳胶……auü……u形可侧掀……”
“不是u,是英文字母的U,U形。”水琅放下铅笔,将本子推到宋起波面前,“你们这里不论是普通的还是高级的,轮子都是钢圈实心轮,一旦撞到门上墙上,仅是帆布,并不能起到减震效果,你们医疗用品厂不会缺少橡胶和乳胶,应该可以把实心轮心改为橡胶轮心,这样可以使轮椅在划行与撞击下确保最小的阻力反弹,达到平衡稳定安全与高减震效果,至于U形乳胶坐垫,你们有乳胶制品吗?”
宋起波还怔愣着,从来没听说轮椅上用橡胶轮芯,但脑子里的雷达已经“哔哩哔哩”响起来了,心底非常认同水琅的建议,同时有一种巨大的雀跃隐隐涌现上来,他压制住心情,耐心回答,再没了之前的疏离,“有乳胶手套,乳胶奶嘴,是这样的乳胶吗?”
“是那样的乳胶,麻烦你问问,能不能用乳胶制造成坐垫与靠背。”水琅停顿了下,“如果你们不知道制造原理,可以去国营寝具厂问问,就是把乳胶枕头改为坐垫,坐垫的图案就是我画的这样,中间开出U形,可抽取或侧掀,下面安装便盆,可以大小便的同时,减缓褥疮和脊椎侧弯产生,乳胶是最通风透气并能完整包裹臀部的材料,你能尽全力帮忙弄好吗?”
宋起波激动的大脑中,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一丝异样,额头顿时流下一滴,光赫找的这小嫂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他只是态度有那么一点点不好,就让这小嫂子发现了,“我一定尽力,嫂子,你放心。”
水琅眉头一挑,“尽力?”
宋起波立马道:“是拼尽全力!”
水琅点了点头,“拿出你那天劝我喝茅台的力气,应该不难。”
宋起波脸色一窘,搞半天是在这等着,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开始态度不好,转移话题道:“嫂子,你这乳胶坐垫,是怎么想到的?还有这个底座便盆设计,怎么能设计的这么合理,还有这个,这是板子吧?这是做什么用的,这个绷带又是为了什么……”
“动动脑子不就想到了。”水琅低头去掏钱票。
“动动脑……”宋起波哑然,这些拿去工厂立马就能生产出来比进口轮椅还要高级的合理设计,到了水琅这,怎么好像变得比喝水还要简单??
小嫂子稍微动动脑子,就强过他们厂上千号人的脑子???
水琅将医疗用品票递给对方,“票子先给你,要先付定金吗?”
“不,不用。”宋起波连连摆手,将本子合起来当个大宝贝似的抱在胸前,脸上写满了亢奋,“小嫂子,我得拿回厂里给总工程师看看这个乳胶坐垫,再看能不能把钢制轮芯改为橡胶轮芯……”
“那我走了。”
水琅很有礼貌的挥挥手走了,二丫“哒哒”跟在后面,留下暗自发誓再不能轻视和得罪她的宋起波目送。
崇拜的眼神久久不散,水琅低头看向二丫,“眼睛不累?”
二丫一愣,“不累呀。”
“看看别的。”水琅看到国营饭店外面排满了人,知道差不多是到饭点了,很多工人都到国营饭店吃饭,看那乌泱泱的样子,过去也很难挤到前面了,更何况还带着个孩子,转走到饮食店。
饮食店是卖早饭小吃的,早上人多,中午的人相对会少一些。
虽然现在不饿,但是过了中午饭点,到了下午可能就饿了,现在不买,下午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水琅买了四个大饼,两个甜的,两个咸的,想着没肉,又拿出□□票,打算买一客生煎,一客有四只,一人一只,搭配大饼,应该能让肚子等到周光赫回来。
正打算说,看到二丫直勾勾看着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往客人桌子上走,那脖子都快跟着服务员扭成180度了,看着人家夹起一只皮薄透明的小笼包,无意识吞咽着口水。
“一笼小笼包。”
水琅拿着蜡油纸包的大饼生煎,又给了□□票和五毛钱,拍了拍二丫的后脑勺,“去那坐着。”
看得出神了的二丫,还没反应过来,迷茫抬头:“什么?”
水琅占了人家刚吃完的桌子,等着服务员过来收拾。
二丫见了连忙走过去,“小舅妈,你要在这吃东西吗?”
水琅“嗯”了一声,朝着对面的圆凳抬了抬下巴,二丫坐了过去,眼神还不自觉往有着两笼小笼包的桌子上瞟。
小笼包。
白面的,有肉的!
而且白面皮是晶莹剔透的,这就是小笼包!
是大舅舅家的小敏说的小笼包。
刚到大舅舅家的时候,小敏嘲笑她们连小笼包都没吃过,三丫问了什么是小笼包,小敏才知道她们不但没有吃过,连见都没见过,立马把这件事告诉了弄堂里的其他小朋友,完了之后,弄堂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她们是打乡下来的土包子,拖油瓶,全都不跟她们玩,而且每次见到她们,都用鄙视的眼神打量她们。
二丫不喜欢那种眼神,问了妈妈,妈妈描述了,说是一笼有好几个,白面的,小小的,跟馒头一样又不一样,馒头上面是光光滑滑的,小笼包子上面有褶子,像妈妈叠得纸扇一样的褶子。
现在她见到了!把小笼包子的样子记得了牢牢地,等回去再遇到小敏和弄堂里的小朋友,再鄙视看不起她们,她也不难过了,因为她见过了!
看着二丫脸上突然出现的笑容,勾起水琅的好奇心,“笑什么?”
二丫连忙摇头,“没什么。”
她不好意思跟小舅妈说。
突然,一笼冒着热气的小笼包重重放到了桌子上,二丫一愣,抬头看了看,问:“小舅妈,这是你点的吗?”
“不点,怕你跟着人家的小笼包跑丢了。”
二丫小脸立马烧起来了,通红通红,低下头不好意思勾着手指头。
水琅拿了蘸碟,倒上米醋,放到二丫面前,“吃吧,都是你的。”
二丫眼睛瞪得像铜铃,“都是我的?”
“吃不下别硬撑。”水琅是真的吃不下,主要早上吃的多,大饼卷着油条吃了两份,没过多久又吃了一碗酒酿汤圆荷包蛋,虽然从家里出来有一个小时了,走了不少路,但也只是不那么撑了,塞不下东西。
二丫从筷笼子里抽出筷子去夹小笼包,第一次夹没夹起来,筷子从褶子上滑走了,发现小笼包不但软软的,还粘的很紧,又试了一遍,小心翼翼夹了起来,面皮又白又软冒着热气,能看到一团肉在里面坠着,面肉香气让二丫直咽口水,看出包子又要滑下去了,立马朝着筷子伸头过去,一口咬住包子。
“滋~”
包子被小米牙一咬,滚烫肉汁的四溅出来,二丫没有防备,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巴上,领子上,面前的桌子上,全都沾满了汁水,顿时面露惊慌。
水琅掏出手绢,帮她擦干净下巴,“烫吗?”
二丫紧紧咬着包子,嘶哈着热气,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半块肉馅从嘴里掉下来,落到醋碟里,米醋又四溅出来,面前桌子彻底混乱了。
“以后对自己不够了解的,再喜欢也要记得先观察,不能着急,不然会让自己受伤,陷入混乱。”
水琅拖出旁边的凳子,“过来这边干净的地方坐着吃。”
二丫嚼着包子,手里举着筷子绕到小舅妈旁边坐下,安静吃着好一会儿,又看向看了不知道几遍的桌子,这次看却和之前看不一样,注意到他们是先夹起包子咬了一小口皮,对着里面吹了吹,又吸了一口肉汤,才蘸着醋吃,另一个人是把整个小包子夹起来放进醋碟里来,过了两秒才拿起来塞到嘴里。
二丫选择了第一种,夹起包子吹了,先喝汤,再蘸着醋吃,这次没有一滴肉汁撒出来,吃得干干净净,并完整品尝到了小笼包究竟是多么美味,同时还收到了小舅妈带笑的眼神。
一笼小笼包有八个,二丫专注于吃得干净,等反应过来肚子饱的时候,笼子已经空了,顿时一惊,“我吃完了!”
水琅轻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发现鼓鼓地,“涨得难受吗?”
“不难受。”二丫还在震惊自己把一笼包子吃完了,“我忘了给妈妈她们留了。”
“我买了生煎。”
水琅起身拿起蜡油纸包的食物,走出饮食店的时候,看到别人拿着锅子饭盒打包,记住下次也带着锅子出来。
这样买着吃的日子过了两天,粮票急速下降,再缺吃的,连着几天早中午吃饮食店的大饼油条,也有点腻了。
国营饭店去过一次,刚开始压根就没能挤进去,终于赶着人家都买好了进去了,一顿饭买了一块多,六两粮票,四张肉票,一顿就这么多,水琅自己都觉得贵,毕竟是入不敷出,手上的票不是每个月都能按时发放的,虽然不少吧,但都是周光赫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花完了就真的得饿肚子了,饭店是万万不能顿顿都去买的。
早上,周光赫拎着装满豆浆的热水瓶回来,发现迎接他的不是惊喜想要立马就吃的眼神,而是一阵叹息,“怎么了?”
水琅双手捧着脸坐在桌子上,“不喜欢没有你的中午,想你在家。”
这样就能有很多数不清的菜吃了,比国营饭店烧的还好吃。
周光赫猛地刹住脚步,整个人还停留在一种快步进来的姿态,红意从耳根慢慢渗透出来。
又是一声长叹,水琅拿起从书桌里翻出来的笔记本和笔,“大厨,能把你做饭的过程写下来吗?”
大厨没声音。
水琅转头看过去,男人一身白蓝色警服,背对正门,阳光穿透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几近透明,帽檐下骨相完美的脸,让人晕眩。
热水瓶落在桌子上的声音响起,水琅才回神,又往门外看了一眼,“今天阳光挺好。”
低沉地“嗯”声,若有似无,更像是心不在焉。
“你把做菜的步骤写到本子上。”水琅端起他刚倒好的豆浆喝了一口,“老买着吃不太行,我打算早上学做菜!”
大厨还是没声音。
水琅疑惑推了推他,“你老不理我什么意思?不想把厨艺传授给我?”
“你要做菜?”周光赫慢半拍,“不想出去买的话,我每天晚上烧好了第二天中午的菜,你们热着吃,不过,蔬菜可能会不新鲜。”
水琅惊讶看着他,一时半会没能说出话。
不得不说,他当丈夫,真挺模范。
“别麻烦了。”
公安那么忙,这两天他送了晚饭回来,吃了就得骑车出去,到了后半夜才回来,要不是早上看到旁边被子动过,都以为他没回来睡。
她不会做饭,是因为以前用不着做,环境不一样,现在环境这样了,只能适应。
周光赫看出她的决心,没再多说,“那你想吃什么菜?我写下来。”
水琅报了糖醋小排,腌笃鲜,看他两道菜写了一整页纸,“要不然还是写点简单的菜,容易上手的,省得我这新手浪费食材。”
周光赫又写了几道简单的家常菜,从怎么去菜场买菜,蔬菜肉鱼蛋分别怎么买,到怎么择菜备菜下锅出锅,都写得仔仔细细,要不是上班时间到了,连怎么吃都能写出来。
水琅感慨他的心细。
周光赫晚上吃完饭就走,半夜回来这点,对于水琅来说,非常满意。
一是房间在睡着之前可以自己一个人用。
二是星期天这天晚上去老洋房,用不着再找理由解释。
深夜,月亮如钩。
没有夜灯的巷子里,微弱的月光并不能看清人影,更不能看清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水琅躲在墙后,暗中观察着,看到影子打开墙底下的小门,放置了东西后,并没有等人应接了,就站起来脚步匆促往外走。
洋房内的违建房,灯光还亮着,隐约听到吵架的声音。
墙根依然没有动静。
想来应该是违建房里的争执让小三不敢下来。
水琅没有像预想中的看到两人在交易着什么,有点不甘心,思考了几秒,起身顺着墙根猫着腰往前走。
走到猫洞下面,打开小门,抚摸着,从手感上判断出是个编织袋,握紧想要抽出来,突然,水琅瞳孔一缩,心跳声顿时震耳欲聋。
对面有人正握着编织袋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