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青竹院是李女师的居所, 也是苏妙卿每天上学必来的地方。

表姐谢婉贞只有在第一堂课的时候来陪她上过课,之后就只有苏妙卿每日一人来这里听学。

青竹院白墙青瓦,是典型的苏式园林风格, 讲究个轻盈飘逸,园中种满了青竹, 夏日时竹香幽幽, 清静淡雅。

“表小姐, 这是做什么?”

苏妙卿去的时候,李女师正倚在美人榻看书, 见苏妙卿进来,身后跟着的英娘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只才刚进来, 食盒里便散发出阵阵食物的香气, 眼珠一转便知道苏妙卿是来做什么来了,却只做不知,懒懒地问道。

“先生……”,苏妙卿甜甜的叫了一声, 转身拎过英娘手里的食盒, 从里面拿出一碟子奶油松瓤卷酥和一碗鲜虾丸子汤放到李女师美人榻的小桌上,娇声道:“弟子愚钝, 诚蒙先生不弃, 这些日子悉习教导, 甚是辛苦……”

“故弟子特意下厨房为先生做了点小吃, 请先生品尝……”

无事不登三宝殿!

苏妙卿因何而来,李女师心中一清二楚。

只是, 苏妙卿不说, 李女师也不问, 苏妙卿请她吃,她就不客气地说起来,边吃边评价,“点心不错,清甜香脆,一点儿也不腻人……和我平日里吃的不一样……”

“这里面用的是奶油,所以,就算是凉了也一样好吃,不会有一丝腥味……”,苏妙卿连忙在旁边解说道。

“奶油?”

“是女真人那边的吃食?”

“你读过《五谷俎》?”

李女师不愧是博览群书的女师,随便一道吃食,都能吃得出来历出处,当真是厉害。

苏妙卿一个劲儿在旁边夸赞着。

“你也挺厉害的。”

“小小年纪,不爱看《牡丹亭》,反倒爱看这些游记杂记什么的……”

李女师看了一眼苏妙卿道。

苏妙卿做害羞状,又介绍了她这鲜虾丸子汤。

“这汤也不错。”

“没用鸡皮吊汤?”

“原来如此……”

李女师吃得很快,却极为优雅,不知不觉间一碟子奶油松瓤卷酥和一碗鲜虾丸子汤便都吃完了,然后,用手背挡着打了一个极为秀气的哈欠,“不错!做得挺好吃的,吃的我都困了,你退下吧……我要睡一会儿……”

苏妙卿有些傻眼了。

她这忙了一上午了,正事儿还没说呢,她才不走呢……

“先……先生……”,苏妙卿对着手指,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李女师,期期艾艾地说道,“弟子如今的课业繁重,先生不会再给我加功课了吧?”

咱们当初可是讲好的。

除了官家女子该学的功课外,再加一门插花和茶道的。

如今,您已经擅自给我加了刺绣了。

说刺绣属于针凿女红,而针凿女红是女子必修项。

好,这确实如此。

她也认了!

结果,现在又从刺绣延伸至了绘画。

说刺绣是尖针儿上的画儿,画不好花样子就学不好刺绣,所以,她还得学绘画儿。

您搁这儿套娃呢?!

她就是那个被套了的傻娃!

如果不是姨母说漏了嘴,她还不得被先生忽悠死?!

这还让她怎么活?!

她就想当一条咸鱼啊!

先生过份了!

苏妙卿澄澈的双眸中三分可怜七分哀怨。

可是,她哀怨,李女师比她更哀怨。

这个时候,李女师也不困了,她斜倚美人榻,眉淡如烟,微微皱起,秋水双眸似泪光晶莹,“乖徒儿这是在怪我?”

“没……没有……”

美人似丁香结着愁怨,这画面太美了。

苏妙卿的舌头一下子像是被猫儿叼了般,话都不会说了,连连摆手,示意她不是那个意思。

“这针凿女红里确实包有刺绣,是也不是?”

“是。”

“刺绣必须得画花样子,是也不是?”

“是。”

“那师傅可有半分蒙骗于你?”

“没有……”

“那你今日来是来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给先生送吃食的。”

“那你来赖在这儿做什么?门在那边,走吧……”

“哦。”

苏妙卿垂头丧气地往门口处走去,只才走了一半儿,猛然清醒过来。

不对呀!

“先生,您不是只教到我表姐出嫁吗?这么点儿的时间,您要教我那么多东西……这时间也不够啊?”

苏妙卿连忙返回,询问道。

她怎么能三言两语的就被先生忽悠走?!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可是理不是这么个理儿啊!

当初不就是因为时间不够,所以,李女师才同意她选修的嘛。

现在又多加了刺绣和绘画儿……

这……

这根本学不完……时间不够嘛。

苏妙卿双眼亮晶晶,满心兴奋以为自己这个理由足够,总算是可以不用学了。

“哦……你姨母又给我送上了一大笔束修,看在钱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再教你一段时间……”,李女师听了顾神色如常,轻抬玉手抹了下眼角困些的泪珠,很随意地说道。

说白了,就是她姨母给她报的这个班续费延时了。

李女师!

你不是只教公主贵女的吗?!

你的傲气呢?!

做人怎么能为五斗米折腰?!

苏妙卿有如雷劈,心中的小人儿在疯狂咆哮。

“再教一段时间……是多久一段时间?”

苏妙卿心头突然涌上一层不好的预感。

李女师笑眯眯地看着苏妙卿那张如丧考妣的脸,轻启樱唇,缓缓道:“也许三年……也许五载……总之,直至你出嫁为止。”

什么?!

苏妙卿被这句话吓得险些跳起来。

“不可能!”

“我顶天在侯府小住半年就已经是极限了,再久些,苏府肯定是不能让的,必是会接我回苏府的……”,苏妙卿急忙说道。

“哦……那个呀……”

“那你就不用操心了。”

“你姨母说她有办法让你在侯府一直住下去,就算是嫁人,也会从侯府出门子……”

李女师慢条斯理地说着。

在侯府一直住下去?

这怎么可能?!

她毕竟是苏家的人。

姨母怎么可能留得下她呢?

这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

苏妙卿不想麻烦姨母卢蓁,她那个继母虽然又蠢又坏,可是,她能对付得了她的。

“别想那么多了……”

“这都是大人的事儿……”

“你姨母既然说有办法,那自然就是有办法。”

“你与其担心那个,还不如想想你该如何在几年内将我这一身的本事都学会了,日后嫁人,你姨母也就能放心了……”

李女师继续说道。

安昌侯夫人拿上大笔的束修请她再度出山,此事不假。

可是,她若不是看苏妙卿是个可造之材,人又勤勉努力,对她胃口,她动了怜材之心,这才答应了安昌侯夫人,否则,就算安昌侯夫人拿出个金山,她也未必会答应。

李女师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见过的美人儿不知凡几,可是,美到苏妙卿这个程度的,她还真没见过。

安昌侯夫人卢蓁为什么一心想要苏妙卿嫁入高门?

那是因为苏妙卿这张脸,若是不嫁入高门,那就是个祸端!

只有苏妙卿自己还觉得不用学习这些,日后嫁个低门小户,小日子也能过得和和美美。

只是这些事儿,倒是不用和苏妙卿说了。

她还是个孩子,万事有她姨母安昌侯夫人为她做主。

李女师的一番话,苏妙卿没太听进去多少,她只听到了‘嫁人’两个字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绑定的这个敬业系统好像给她的目标是“做一个优秀的官家小姐”,可是,她若是嫁人了,那她可就不是官家小姐,而是……官家夫人了。

那这个目标……

苏妙卿心中突然一阵激动。

“9277!”

苏妙卿在心中呼叫着敬业系统。

“我在!”

“宿主有什么需求?”

敬业系统立刻上线,清脆的童音十分悦耳,显示着它眼下心情极好。

最近,苏妙卿的功课越来越多,苏妙卿进静止自习室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自然也越来越像一位合格的官家小姐了,它的心情自然十分的好。

这么难搞定的咸鱼也被它搞定了。

它果然是最优秀的统子!

“9277,我问问你……”

“你给我定的目标是做一个优秀的官家小姐……那……若是我嫁了人呢?”

苏妙卿详装自然地问道。

9277果然没有生疑,下意识地回道:“若是你嫁人了,那身份就变了,就已经不适合做我的宿主了,我们之间就会解除绑定。”

原来如此!

苏妙卿顿时双眼放光。

一想到未来要全年无休不停的学习各种高门贵女必修技能,再也不能过回以前那种吃吃喝喝看画本子的悠闲日子,苏妙卿就觉得她的生命暗无天日,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如果只是跟着李女师学六个月,苏妙卿尚能忍耐。

可是,若是要一直学上个三年五载,苏妙卿真的装不下去。

不行!

她要嫁人!

她已经及笄了,可以嫁人了。

早嫁晚嫁终是嫁。

早嫁还能早日脱离苦海。

最好找一个和她同样咸鱼性格的人,两人一起每天对花赏月、游玩踏青、吃吃喝喝……简直神仙般的日子啊……

……

冬至过后转瞬就要到新年。

看着安昌侯府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忙碌,苏妙卿从画儿中抬头,才猛然醒悟一个月的时间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苏妙卿书房窗前的梅花早就开了,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闻着这抹清雅的味道,她突然想起了萧峄。

萧峄依然昏迷不醒。

据说成武帝很暴躁,因为这事儿砍了好几个太医的脑袋,连陈院使都被下了大狱,一时间朝野上下简直是风声鹤唳,整个朝廷都人心惶惶。

京中人都道,成武帝新册封的东平王,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更有传闻,说那萧峄整日的昏迷,以前都是用药吊着的,可现在已经连水都喂不进去了,太医们都说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肯定是活不过新年的。

可是这些话却是无人敢与成武帝说,怕被砍了脑袋,只能拖得几日是几日。

与东平王萧峄订亲的那几家,吏部尚书家尚好,没出什么妖蛾子……泾国公府则是大门紧闭,说是泾国公身体不适,一直在谢绝见客……左相家就热闹了,听说左相家的嫡女日日哭泣,左相夫人天天的和左相闹,左相的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抓痕,请了病假,现在都不敢上朝。

总之这一个月,京中也没闲着,极是热闹。

无论是成武帝还是黑甲卫都没有来找过她,哪怕已经因为萧峄的中毒受伤,有好些人已经掉了脑袋,但她依然没事。

不知道是黑甲卫们没有上报刺杀现场有个她,还是,暴虐嗜杀的成武帝看在平恩夫人的面子上没有迁怒于她,总之,从萧峄受伤的这一个多月,她一直好好的待在安昌侯府。

估计以后也不会有她什么事了。

只是,苏妙卿偶尔闻到窗外这梅花的幽香,就会想起青梅坞中那个满身浴血拄剑而立的身影。

那样一个人,就会这么简单的死了?

苏妙卿总觉得不信。

愣愣的想了一会儿出神,苏妙卿又收回了心神,低头画起了她的寒梅图。

萧峄会如何……

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有那个愣神的功夫,还不如抓紧时间,把李女师交代给她的这副寒梅图画好。

是的。

李女师让她画完兰花,又折腾起让她画寒梅图了。

说好了,如果寒梅图画得她满意了,她就在新年时给她放十天的假。

十天呢!

这让苏妙卿如何不心动。

为了让她能画好这幅寒梅图,李女师还特意给了她两天的假,加起算下来,她只要快些画好这寒梅图,她就可以放十二天的假。

她真的是太辛苦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同时,也真的不想进自习室修习,她已经进到快吐了。

这幅寒梅图,她同样不走寻常路。

上一幅兰花图,她是搬来兰花照着影子描的。

这幅寒梅图,她则是在画纸上倒墨水,用吹墨的方式吹出了盘根错节、嶙峋虬劲、曲如游龙的枝干来……不一会儿,寒梅的树形便有了模样,铁骨铮铮,又不失典雅俏丽,只须再画上梅花就成了。

“不错!不错!”

“没想到这个办法还真行啊……”

苏妙卿笑眯眯说道。

她能前只是看别人这样画过,没想到她也不赖,居然也能做得有模有样。

看到苏妙卿神偷懒的技术,9277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它就不应该高兴得太早!

这家伙简直无时无刻不是逮着机会就偷懒。

李女师为什么想收这条咸鱼做徒弟?!

是看中她咸了?还是看中她懒了?

……

苏妙卿不相信萧峄就这么就会死了,京中同样有人对萧峄的情况产生了怀疑,但他们怀疑的则是萧峄怎么还不死?!

得到的消息,总是说萧峄就快死了……或是没几天就要死了……

可是,萧峄却总也不死。

硬生生的快拖到一个月了!

这萧峄当真就如此命大吗?!

还有那些倭人杀手,虽说都是死士,可是,他们可是查到有几个倭人被抓进了昭狱。

进了昭狱后,那就是萧峄的地方,他们插不进手。

那几个倭人杀手可是活着时的时候进的昭狱,万一他们受不了折磨,说出什么来,他可就危险了。

当初可是他和那些倭人联系的,那些倭人见这他的脸!

若是他被咬出来的……

中年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以主子的性格,他不会救他,只会灭口!

事如今,只有萧峄死了,他才会有一条活路!

“老先生,若不然我们派些杀手潜进东平王府……”

全身罩在黑袍中的中年人沙哑着声音,手上恶狠狠地做了杀人的动作。

“不行!”

“那皇帝老儿时不时会去东平王府,早已命人将东平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候去查探究境只会自投罗网……”

“说不定这正是皇帝老儿设下的圈套!”

“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被称为老先生那个黑衣人声音苍老地说道。

中年人不死心地说道:“万一那萧峄没死,那他必然还会去益州……”

被称称为老先生的黑衣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悚然一惊,可是,他依然没有同意中年人的刺杀行动,而是急忙说道:“吩咐下去这段时间日夜看守东平王府!”

“还有……立刻飞鸽传书询问他们益州那边情况……最近有没有陌生人进入益州?!”

……

益州徐县乃大邺朝边陲地带的一个县,位于湖南和广西交界处,地理位置极其特殊,地远寇多,经常有盗匪、强盗、及诸多南蛮族人出没,因此,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常常苦不堪言。

而此时,那个本应该在京中昏迷不醒的东平王萧峄,却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益州徐县附近著名的“迷魂岭”。

“少将军,属下已经打听过了这迷魂岭山高林密、地形多变、水域复杂……还有,此岭很是古怪,据当地人说此岭终年瘴气缠绕、不见天日、鬼气森森,只但凡进入其中的人,都会迷失方向,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从迷魂路中走出来的……”

“就算是再胆大的猎人也只敢在迷魂岭外围打打猎,从不敢往里面走,据打猎者说他们经常能听见迷魂岭内传出鬼魂哭喊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老猎户们都说迷魂岭里藏着的是鬼门关,那些震天的喊杀声是阴兵借道……”

贴身暗卫萧羽恭敬地禀报道。

他们一来到此处后,萧羽便一人乔装打扮进入了徐县。

萧羽打扮成要饭的,只刚进入这徐县便觉得这徐县不对劲,处处透着诡异。

徐县常年饱受盗贼强人之苦,闹得民不聊生,因此,徐县破些旧些,人丁凋零些,萧羽都可以理解。

奇怪的是这徐县之内人却并不少,可是,诡异的是却几乎没有成年男子。

他当晚就抓了徐县县令,一番酷刑下去,这个徐县县令便什么都招了,原来不只这徐县,这方十百里十多个县都如同这徐县一般没有成年男子。

成年男子都被他们抓来送进了皮帽山。

对他们提出这个要求的西北左江镇游击将军蔡虎。

这些年,他们都有种种把柄落在蔡虎手中,或为钱、或为色、或为名……就算明知道那蔡虎此举多办是存心叵测,可他们也不敢说只能听命于蔡虎。

其实不只是汉人,他们连这附近的南蛮人都抓。

这些年陆陆续续送进去不怕五、六万人了。

听到这个数字,萧羽简直倒抽一口凉气!

五、六万人?!

这蔡虎想做什么?!

说他没有心怀异志谁信?!

只是这么大的事儿就只是一个从三品的游击将军的手笔?!

他怎么不信呢?

而且,这个徐县令说他将人都送到了皮帽山,可是,那皮帽山他们去查探过,山够高,林也够密,可再高再密也根本不可能藏不住那么多人。

那可是五、六万人!

这么多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只是他们不知道藏在哪儿,直到少将军让他去调查迷魂岭。

这迷魂岭不愧是这儿最邪气的地方。

他们来的时候恰巧是正午,阳光刺得人眼疼,可是,他们站在这迷魂岭外却仍能感觉这里阴森森的寒气直冒,大片大片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其中,让人心生不安。

难道,这迷魂岭真的能迷魂不成?!

为首的萧峄端坐马上,身披墨色暗纹鹤氅,腰封紧束,墨色的氅帽和其脸上戴着的精美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可是,还是难掩他那一身融入骨髓的贵气。

薄唇挺鼻,下颌线凌厉。

面具后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浸润寒意。

“迷魂岭自然是不能迷魂,否则,藏在里面的那五、六万人岂不是早死了?!”

萧峄看着这传说中的迷魂岭,唇角嘲讽地勾起。

“少将军,您是说那些人就藏在这迷魂岭之中?!”

被点醒的萧羽瞬间抬头,一脸惊讶地脱口道。

“不然呢?”

“这五、六人总归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怎么看这迷魂岭都是绝佳的成事之所……”

十万兵械丢失、五万人口失踪、生人勿进的迷魂岭……

难怪拼死都不让他来益州。

有意思!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想到京中那群表面兄友弟恭、实则各怀鬼胎、对太子虎视眈眈的人们,也不知这是谁的手笔……但他相信他们终有一日会见面的。

萧峄嘴角扬起了一抹嗜血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