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借宿
◎你没有不好◎
卫琼枝和宋锦入得寺中, 喝了热茶又歇了一会儿,便按着庆王妃在她们来前的嘱托行事。
今日佛诞自是不少人,庆王府的规矩是不许打扰百姓, 报恩寺也就没有清场, 只是她们来得早, 人都还没过来,也就零星几个人已经来了,所以不用怕被冲撞。
卫琼枝把王妃抄的经书交到主持手上, 让他供奉到佛前,又与宋锦添了香油钱, 拜了佛许了愿,因为人开始多起来了, 便也往后面去了。
报恩寺大殿之后不远便是厢房,幽静清远, 一般供前来寺里的香客休憩, 像卫琼枝他们的厢房还要再往后面一些, 以免普通香客惊扰了他们。
宋锦自小锦衣玉食,折腾了这么久已经疲乏了, 与卫琼枝说了一声便在嬷嬷和丫鬟的陪同下又回到厢房休息去了,卫琼枝和她不一样, 到底不是闺阁中娇养出来的,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路,上了几炷香, 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便打算四处逛逛。
江恪自然陪同在卫琼枝身边。
卫琼枝也说不出是想他陪着还是不想他陪着, 总归因为昨日的事情, 她心里还是有些憋闷和不安, 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儿也好,有个人陪着纾解纾解也好。
厢房东面是一处山涧溪流,江恪便带着卫琼枝去看,卫琼枝看着山泉从石壁上飞溅下来,最后汇聚到一条小溪里,便俯下身撩拨了几下溪水,也不说话了。
江恪问她:“今日许了什么愿?”
卫琼枝道:“不能说。”
她没什么特别的愿望,所以只许了父母家人平安康健。
“这有什么,”江恪笑起来,“我可以告诉你我许了什么。”
“不想听,你自己留着吧。”卫琼枝闷闷道。
江恪原先站在她身后,这时见她许久没站起来,便也一同蹲了下来。
“你不开心。”他说。
“我没有。”卫琼枝道,“我像不开心吗?”
江恪点点头:“好吧,那咱们不说这个了。”
卫琼枝听后不说话了,在溪岸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虽然庆王夫妇把裴衍舟打出去了,但她心里还是很烦。
如果他能永远不出现在她面前,那就没有天下太平了。
卫琼枝不是不明白庆王夫妇让江恪陪着她过来的用意,若她已经嫁了人,那么木已成舟,又有庆王府给她撑腰,裴衍舟与她是再不可能的,便是裴衍舟再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但每次与江恪相处,卫琼枝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没有着落。
她想了想,便问江恪:“你都出来两三年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江恪很快便回答道:“不想回去。”
“你爹娘都在南边,他们一定会挂念你,你就不想念他们吗?”卫琼枝又问。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也有亲生父母在身边了,但卫琼枝有的时候还是很想已经死了的卫家父母,还有小妹卫琼叶,如果她是江恪,一定不能忍受这么久不回家。
“不想,”江恪斩钉截铁道,“他们没那么在意我。”
看见卫琼枝眼中的迷惑,江恪马上又补充道:“我爹还有其他儿子女儿,我娘也是,他们就是让我出来走南闯北的。”
江恪拽下一根野草在手指上绕了绕,然后又扔了。
“如果你愿意,我就把你带去南边见我爹娘,以后住在那里也行,你想回到京城来住也行,”江恪顿了顿,“去其他地方也行。”
卫琼枝一时没有作答,江恪的心思早就已经明明白白摊开在她面前,她以及她身边的人都清楚。
许久之后,她问道:“江恪,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觉得她没那么好。
江恪想了一阵子才道:“因为你好看。”
卫琼枝愣住,有些哭笑不得。
有的时候她真的分不清江恪的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你不信,但一开始就是如此,”江恪继续说道,“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所以才喜欢你。”
卫琼枝噗嗤一声笑了:“江恪,你也太直白了些。”
江恪满不在乎:“这有什么,难道我要说一开始是被你的品性内在吸引才喜欢你,你也能信?郡主,你总是对我保留三分,若我再不实诚些,你就更不相信我了。”
“我对你有所保留,不是因为不相信你,”卫琼枝叹气,“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恪深深地看了卫琼枝一眼,这样的神色甚为少见出现在他脸上。
“你就是不太信我,而且你还不相信你自己,所以你更不信我。”他一字一句道。
卫琼枝不料被他戳中心事,立刻低下头,垂眸不语。
“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即便王爷和王妃这样宠溺你,都没能弥补过来,我也不会问你,但你其实一直在怀疑你自己,只有你不信任你自己的时候,才会觉得别人对你好是别有所图,因为你觉得你不值得。”
山涧上的泉水如银线一般直下,溅出点点水花,在日光的照射下斑驳璀璨,如梦似幻,仿佛到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秘密洞天。
卫琼枝抿了抿唇:“江恪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傻子。”
江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除了爹娘和小妹,别人都笑我反应慢,不聪明,而且爹娘他们有的时候也很愁,担心我以后怎么办。”
这些经历,就算是在庆王和王妃面前,卫琼枝也只是廖廖几句话带过,并没有细说,她不想把自己曾是个傻子的事,再完完全全暴露在别人面前。
今日对着江恪,她却忽然很有倾诉的欲望,想要全部都说出来。
“后来爹娘出意外死了,他们都说我笨,小妹又小,又是两个女孩儿,就把我爹娘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一点点家业全都霸占去了,我怕被他们卖了,只能带着小妹来京城找姐姐。”卫琼枝慢慢地回忆着,才不过两年,这些她记得清清楚楚,可脑海中的画面却已经褪色。
“结果小妹生病了,我没钱给她看病,姐姐说她也没有,就问我愿不愿意给荣襄侯世子做妾,我没有办法。”
卫琼枝舒出一口气,终于对着江恪说出了真相。
“侯府的人也都嫌我笨,下人在背地里笑我,主子们放明面上欺负我,我连还手都不知道怎么还。”她侧过头看看江恪,“其实裴衍舟并没有强我,是我自己答应的,但是我和父亲母亲他们说……”
江恪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没事。”
“所以,我那么不好。”
“你没有不好,那些又不是你的错。”
卫琼枝苦笑着摇摇头:“我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你再花心思。”
她说着便要把手从江恪手里抽出来,没想到江恪一把攥紧。
他道:“什么叫花心思?我喜欢你,所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也是值得做的,况且我其实并没有为你做过很多事,比起你受过的苦,我做的微不足道。”
“我知道裴衍舟最近回京了,你一定很是困扰,我也没办法帮你什么,”江恪的手心又温热又干燥,“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卫琼枝心念一动,像是有一处松软的泥土一点点塌了下来。
从始至终,江恪都是平静地听她说完她想说的话。
没有嫌恶,甚至没有震惊,仿佛她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这时江恪已经起身,又把她拉起来:“地上冷别一直坐着,眼下也该回去用斋饭了。”
江恪脸上挂着笑意,温暖和煦,霎时将卫琼枝心中所剩无几的阴霾都彻底冲散开去。
她冲着他点点头,也笑了起来:“好。”
***
斋饭也是在厢房里用的,报恩寺的斋菜做得很不错,除了香客之外,也常常有慕名而来的食客。
也不知是心情好了还是斋饭实在太好吃,卫琼枝吃了不少,最后还多喝了一碗山菌汤,这才恋恋不舍地罢休。
稍作休息之后,一行人便离开报恩寺,往庆王府的别庄去了。
别庄离报恩寺没几步路,转过一条短短的山道就到了,庆王妃昨日便赶着叫了人过来收拾了,只等卫琼枝他们今日落脚。
这里是自家的别庄,庆王妃也是个懂得享乐之人,自然一切都是舒舒服服的。
卫琼枝先让宋锦挑了她喜欢的地方住了,自己便住在她旁边的院子里,两姐妹出来本该是亲亲热热地住在一起,但是她们两个虽然是同父同母所生,却因幼时经历不大亲近,住在一起反而别捏,还是分开住才舒坦。
晚膳依旧是素斋,别庄上的厨子做得也不错,一边用晚膳,外头一边下起雨来,春雨如酥,绵绵密密的,轻柔又带着点春泥的土香,在山中更是静谧宜人。
宋锦是过来卫琼枝这里用膳的,她用完善倒留下来喝了一盏茶,与卫琼枝两个人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听雨,间或说两句闲话,也是少有的惬意。
姚黄正要再去续一盏茶汤,这时别庄管事的进来回话道:“两位姑娘,门外有人想要在我们庄子上借宿一晚。”
宋锦捻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不借,让他回去,这里只有我和姐姐,怕是不方便。”
管事要去回话,卫琼枝想了想倒觉不妥,便又叫住他问道:“是男是女?”
“是男客,说是从报恩寺上下来晚了,夜里山路不好走,马车又坏了,听说庆王的别庄在这里,便特来求助。”
“是男的就更不行了,”宋锦闻言道,“他还知道我们的别庄在这里,应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只是无论什么人,我们这里一概不借。”
眼下已过戌时,时辰已然不早了,再赶回京中肯定来不及,便是客栈或者驿馆也要下了这座山才会有,卫琼枝从前被山雨困在山上过,又是一路带着妹妹磕磕绊绊来的京城,知道行路的苦处,闻言自然心下有些不忍。
“请进来罢,”她看了看宋锦,劝说道,“天太晚了,又下着雨,我们也与路人行个方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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