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蝉休露满枝(1)
阿枝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她。在看清对方脸的那一瞬间,她全身血液几乎停住,脸色发白,不知作何反应。
她许久都未曾见到韩文霁了,更是极少听到过她的消息。不过偶尔能够辗转得知,她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譬如韩文霁在那年的五月末与燕玮成婚。可就在成亲当晚,竟然将新郎官燕玮赶出了喜房,因为这事,还被徐妃叫进宫斥责过。
后来要去封地,听说也是硬生生在家哭了好些日子,眼睛肿成了桃子才上路。路上还一口一个要见太子殿下太子哥哥,燕玮的脸黑成锅底,她也丝毫不顾及自己夫君的颜面,只在乎自己开不开心。
到了平阳郡,阿枝能知道她的消息就更少了,只是偶尔从付菡处得知,她离了娘家,伤心事更多。燕玮不可能事事顺着她,最开始的胡闹好歹还愿意哄哄,可到了火来,燕玮直接不见她了。
二人婚姻名存实亡,郡王妃的位置岌岌可危。
阿枝不知道她好好的郡王妃为何会在这里,就如同韩文霁也没想到,她一个明明应该在棺材中的死人,为什么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阿枝听到她的话,放下车帘,“娘子许是认错人了。”
她低声催促茯苓快走,茯苓也一瞬间醒过神来,一言不发驾车赶路。
马车移动,只听韩文霁在后方扬起声音,“还不快去拦住她们!”
侍卫长忍无可忍,“娘子,究竟要如何?”
他不知为何,竟然要将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拦下,就算相识,如今他们正在逃亡路上,就算她自己不爱惜她的性命,也该为护送她的兄弟们着想。再怎么有私人恩怨,也不该这会儿斗气。
他的态度再一次激怒了韩文霁,她秀美的指甲拍在车窗上,声音尤如厉鬼。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沉着脸,“你们这些粗人怎么能懂,她才是咱们最大的护身符。”
“上天保佑,将护身符送到了我身边……我不会杀她的,她的命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
听她如此,侍卫长渐渐收敛住不耐,示意前方几人去追,自己带人驾车从后跟上。
韩文霁看着那寒酸的马车一摇一晃地驶向前方,怒道:“还不快些!”
那侍卫咬牙,“是。”
雨势渐大,山路难行,茯苓驾车并不算老手,渐渐有些疲惫。
但她不敢分神,不敢有丝毫松懈之处,她知道韩文霁向来不喜阿枝,若是真让阿枝落到她手上,只怕不会有好日子过。
更何况,看她们如今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出来游玩的。轻装简行,雨夜赶路,众人随侍,护卫警惕地看着她们的眼神……
茯苓感觉她应该过得也不算好。
但她如今没有闲心去关心韩文霁,她更担心坐在车厢中的阿枝。
“娘子,娘子,”她轻声呼唤,“不要慌,咱们已经甩开一部分了。”
“我没事,你放心,不要担心我。”
阿枝其实心跳不停,但还是镇定道:“我已经比从前好多了,你若是没了力气,我来赶车。”
她从车厢中伸出脑袋,茯苓将她按了回去。
“娘子,我这么大的身板不是白长的,莫要小瞧了我。娘子好好歇着吧。”
茯苓说着,转头看向身后,后方追赶着的马匹已经清晰可见,她咬着唇,再一次扬起马鞭。
阿枝也没有闲着,她翻找包裹,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用来防身的匕首拿出,握在手心。
她不可能再软弱着要茯苓保护,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来保护茯苓。
茯苓跟着她,已经吃了太多苦了。
马车终究跑不过精心训练的骏马,那些侍卫很快就追赶了上来,阿枝紧紧握着匕首,如果可以,她起码可以刺伤一个人的手臂……
她从马车后方的帘子处看去,那些人即将要用手中的刀剑砍到马车,她听到茯苓吃力的闷哼,老马痛苦的嘶鸣。大雨瓢泼而下,宛如天空破裂了一块,向下倾注着雨水。
阿枝抬起手,感受到马车侧面传来被刀剑砍到的动静,正准备悄然从侧方将匕首刺下,就听见几声闷响,人的身体重重落地,掉落在有着淤泥的山林中。
阿枝还未回过神来,只见身后跟着的几人几乎都不见了踪影,只余马匹还跟在身后疾驰。她眨了眨眼,后颈却一凉。
有人进了马车。
她想要转头,却被刀刃抵住脖颈。阿枝慌了神,想要出声。
“闭嘴,”来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脱衣服。”
“……什么?”
阿枝被抵得有些痛,再慌乱的场景下,蓦地听到这样一句,还是愣了神。
是一道女声,并非方才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阿枝不知她是何人,只听她道:“快些。”
她松了抵住她脖颈的刀,阿枝回身,惊得叫出了声。
“怎么是你!”
茯苓赶着车,这才发现车中竟然进了人,回头时脸色难看至极,特别是在瞧见车中人究竟是谁后。
玉珠不理她们,只是脱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穿了个纯黑的夜行衣,这会儿已然将自己的腰带,护腕都脱下来了。
阿枝和茯苓俱都想象不到,两年不见踪影的玉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和宫中稳重端方的玉珠不同,这会儿的她眉目间都是凛冽,带着点杀伐果断的杀意,下颌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赶你的车。”玉珠皱眉,吩咐茯苓。
阿枝迟疑地点点头,茯苓蹙着眉心,不管如何,先甩开韩文霁的人才是。
玉珠在马车中,看着阿枝这般模样,直接上手,脱下了她的外衫。
“你做什么!”
阿枝捂着脖子,生怕她再将刀抵上来。
玉珠忍不住笑,“救你的命,还不识好人心是吧。娘娘,多日不见,还以为娘娘胆子大了,都敢假死了。没想到还是这样胆小。”
“……”
阿枝没话说,她移开视线,这样紧急的情况,她只能先脱下外衫。
玉珠一把拽过来,穿上系好带子,将她拉住。
“之前你没杀我,现在我还你一命,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了,我只能帮你到此处。”
摇晃的马车中,阿枝看着她的脸,想起当日她握着她的手,用刀尖刺入她的胸口。
玉珠……
“你……”阿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迷茫,她该问什么?太多的疑惑悬在头顶,叫她来不及细想。
她看着玉珠系衣带的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玉珠垂手穿衣,道:“韩文霁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你家陛下也想要,但我不想让那个东西落入皇室手中。”
她抬眼,看着阿枝:“黑骑卫已经发现韩文霁的踪迹了,我就是跟着他们寻到的,抢先了一步。只怕没一会儿就要找到她,我要在他们之前,夺过来。”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黑骑卫要,你也要?”阿枝忍不住道。
听她口气,黑骑卫今日在城中搜寻的,或许就是韩文霁。
她做了什么?竟然能出动黑骑卫。
玉珠看阿枝什么都不知的模样,道:“你不知也好,少了多少烦心事。总归与你关系不大,你也不用管。但你假死……我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
“知道你还活着,我挺开心的。”
玉珠瞧着她,移开视线。
起码在她宫中的时候,阿枝对她真的很好。
“剩下的事不用你管,黑骑卫不是来追你的,韩文霁必须死在我手上,她若是看到黑骑卫透露了你还活着的消息,你就逃不掉了。”
玉珠几乎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刹那,就明白了她是假死。但目前起码骗过了皇城那些人,也算是比从前长进了些。
阿枝听见她轻飘飘地就将“死”字说了出来,即使对韩文霁并无同情,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会有人……这样干净利落地就要取他人性命。
玉珠看出她的犹疑,看身后追兵还未到,还有时间,难得展颜道:“怎么,心疼人家?不想让我杀她,那我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别了,”阿枝赶紧回应,“只是……”
算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垂眼看着手上的匕首。
“韩文霁如今就是个疯子,你若落到了她手上,只怕生不如死。她肯定不会要你的命,她想要用你的命换她自己的命,但……她顶多留你一条命。具体怎么折磨你,我不是她,我也不知晓。”
玉珠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你若还是觉得我狠心,那我走。”
“那韩文霁如今都朝不保夕了,如何还顾得上我……我只要先拼命逃,等黑骑卫抓到韩文霁……或者是等你杀了她之后,我也安全了。”
“你知道黑骑卫是谁带队吗?”
玉珠突然打断道。
阿枝摇头,她早就不知道京城中的许多事情了,更何况死遁之后,她只想安稳过自己的日子,没有刻意打听过。
“是季长川,”玉珠道:“你觉得季长川这样对陛下忠心耿耿的狗,会不会发现韩文霁其实也在追着谁……直到发现娘娘,看到娘娘便将你送回去?”
阿枝其实并没有很信任玉珠,可瞧她的模样,如今情境凶险也只能信她一回。听着身后马蹄声渐起,知道韩文霁他们追来了,玉珠将她推到马上,绑住腰,“一直往前起,别回头,别犹豫。我这可是好马,他们追不上的。”
“……那你呢,茯苓呢!”阿枝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身上原本是玉珠的黑衣几乎融进夜色,根本看不清。
“她驾车,我杀了韩文霁后会放茯苓离开,”玉珠冷声,“我不杀无辜之人。”
阿枝看着茯苓,茯苓听到了车中的一切,也点点头。这个时候,只有玉珠能护住他们。
茯苓道:“娘娘,再往前走半日有个驿馆,明日午时,咱们在那里会面。我会护好自己的。”
“……好。”阿枝知道自己留下只会让玉珠和茯苓分心,看着玉珠一个马鞭抽过来,马吃痛,扬起了马蹄往前狂奔。
大雨淋下,听不见周遭的声响。阿枝抓着缰绳,恍惚中似乎听见玉珠道:“小顺子的事,我……算了,老娘最恨唧唧歪歪的人。”
阿枝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头。
她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害怕,跟着马往前狂奔。
不过片刻,似乎听到身后韩文霁的人追上马车的声响,她怕茯苓受伤,但不敢回头,她始终看着前方的路,没有回头。
此处是山林,草木繁盛,下着雨,溅了她一身泥泞。
阿枝只敢牢牢抓紧缰绳,不敢看身下。
她一直害怕马……但不能,她不能再害怕。
人生少许几次骑马的经历都不算愉快,幼年被一次次拉下马匹的记忆还在脑海中不曾忘却,两年前又在马上受了那样的惊吓,左肩许久未曾疼痛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抽搐,她闭上眼。
不可以,现在不可以害怕,她要早点逃出这个地方,明日午时,和茯苓汇合。
头脑一点点发沉,可身体上的难受不是头脑一遍遍默念便能好的,她强迫着自己睁开双眼,辨明方向。
身后似乎有了更多的声音,她听不清楚,是黑骑卫赶来了吗?阿枝死咬着唇齿,不敢分神,骑着马,任雨水打湿衣衫,从里到外全部湿透。
身上阵阵发寒,阿枝有点心慌,好在马儿还算稳健,未曾有过偏移。
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跑了多久,阿枝摸着马儿的鬃毛,“好马儿,好马儿……”
她喃喃细语,俯在马身上。
直到漆黑的天幕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半边天际。
轰隆隆的雷声下,阿枝缰绳一松,顺着马儿受惊的方向,滚落了下去。
点点血迹从身下蔓延开来,任由冰冷的雨水将其洇开。
京城,大秦宫中。
京中也下了雨,夜色浓稠,整座皇宫都笼罩在先帝驾崩,和现今皇后仙逝的气氛里。
付菡穿着素色的白衣,推开了殿门。
灵堂中只孤零零摆放了一具棺木,却意外地豪华隆重,像是将全天下所有的玉石都要镶嵌上去般。付菡眼眶湿了湿,抿唇走进。
棺木旁,一个身影孤寂地坐在前端,苍白甚至有点泛青的脸色看着万分吓人,付菡将他手中空了的酒瓶抽走,轻声道:“陛下。”
纤长的睫毛轻颤,像是从很轻的噩梦中醒来,眼神起初没有光彩,直到看到她的身影才亮了一亮。可当他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谁的时候,眸光又迅速地消散下去。
“你来了,”燕珝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酒意,“你也来看她了?”
付菡没有说话,垂眼看着他。
“她知晓你来,会很开心的。她很喜欢你……她喜欢很多人,除了朕。”
燕珝偏过头,看着满地酒瓶,“……她抛下我。”
“酒呢,孙安!”燕珝抬首,对着门外,“酒呢!”
孙安从外佝偻着进来,哀声道:“陛下,您不能再喝了呀,这都多少了……”
他寄希望于付菡,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付娘子,您行行好,劝劝陛下罢。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糟蹋呀!陛下病还未好,日日这般……”
“你先出去吧。”
付菡轻声吩咐,孙安一看有戏,点头,赶紧离开,带上了殿门。
付菡无法袖手旁观,蹲在他身前,“陛下如今是天下帝王……”
她眸中似有不忍,但还是道:“陛下的心中不能只有阿枝一个人。阿枝就算是没了,陛下也得撑起来,就当是为了她。”
付菡见他没有动作,加重了语气。
“陛下知晓阿枝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从前便能为了北凉百姓求情,她是断断看不得百姓受苦的,”付菡道:“就当是为了阿枝,振作些。”
燕珝只是沉默着,半晌,拿起身边半空的酒瓶,无声饮下最后一点。
他不曾发狂,也不曾酒后胡言乱语,他只是坐着,坐在灵堂里,靠在棺木边。
付菡看他这样,不知思索了什么,声音放轻了些。
“已经许久了,你还想这样多久。娘娘头七都过了,你竟然还不准命妇们来哭灵,你想让她死了都不安心吗?”
“尸体你也看了,你自己也知道她哪些地方有伤,伤口都一一比对分毫不差,还要如何?就让她一直停在此处吗?”付菡将他手中的酒瓶夺来,砸到地上。
碎裂的声音刺痛了燕珝,他红着眼看向她。
“那你要我如何接受,”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只是想在梦中再见见她,可她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不愿意来见我。”
他垂首,看不清的湿润在眼中浮现。
他怕有一天,他会忘记她的样子。他只想再见见她,可喝了再多,再如何睡着,都见不到她。
阿枝,燕珝摸着酒瓶,阿枝为什么不见他,分明他生辰那日,她那样语笑嫣然。
付菡打掉他摸着酒瓶的手。
“你若是还如此,早些将皇位易主罢。”
她将饭食放到燕珝身边,即使说着这样大不韪的话,也冷着神色。
“吃了饭,明日还要早朝,陛下。”
她站起身,看着燕珝颓丧的模样。
燕珝抬眼看了看她,良久,道:“朕心里有数,再让我陪她一晚。”
付菡叹气,“阿枝会懂得的。”
她出去,带上殿门,看向不远处撑着伞站在亭下之人。
小太监为她撑着伞:“付娘子,安平侯世子在前等着您。”
付菡点头,被称作段世子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将伞撑于她头顶。
小太监识趣离开,只余他们二人。
“陛下如何了?”
段述成瞧着比付彻知还要稍老练些,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沉着神色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杀伐之气。
臂膀坚实有力地将付菡完全地罩在怀中,不让一丝雨珠淋到她身上。看着面相不好惹,声音却柔和。
付菡看他一眼,“还好,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段述成看着她的眼睛,一手撑着伞,一手默不作声地从下方牵住她的柔荑。
“好些了就好,陛下本就不是那种为情所困之人。”
他声音冷,掌心却滚烫。
付菡有些别扭地想要抽回手,看了看四周,这处宫中人少,好在无人瞧见。
“松开呀,这是在宫中,”她红着脸,轻声道,“被人瞧见多不好。”
“这处又无人,”段述成轻笑,“你不想给我拉?”
付菡有些恼,抿着唇挣扎一番,还是垂着脑袋,“想。”
段述成的胸腔振动着,笑意渐渐蔓延到脸上。
“对了,”等到了无人之处,段述成才道:“前些日子让我准备的那两份通关文牒……”
“如何了?”
付菡知晓此事要紧,赶紧问道。
“前日出了郴阳镇便没了踪影,已有两日了。”
付菡心下一紧,“两日未有踪影?”
“跟着的人是这么说的,”段述成沉着眉,“但也只有两日,想来歇在哪个地方未入新的关隘罢了。也不必忧心。”
付菡凝着嗓音,“……你多留心些,若有消息,一定要及时告知于我。”
“放心吧,我做事你还担心什么。”段述成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过,这种事,怎么不叫你兄长帮忙?偏要找我,难不成,你对我比对你兄长还亲近些?”
“……你个登徒子,嘴里没一句正经的。”
付菡赤着脸,轻斥了一声,甩开手走了。
段述成在她背后轻笑,摇摇头跟上。
阿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她感觉自己正被人抱起来,用柔软的不知什么东西包裹起来,细致地拢住全身,不留一丝缝隙。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上了马,像是什么珍宝一般,呵护着。
她眼前有点恍惚,努力睁大眼睛,可脸上不知是污泥还是血液糊住了眼睛,看不清楚,只觉得面容有些熟悉。
男人温暖的怀抱终于捂得她冰冷的身子有了些暖意,整个人从僵直的状态渐渐柔软下来,眨眨眼,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再一次醒来,她已经被换好了衣服,擦净了身子,躺在舒适的床榻之上。
睁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床前的纱帐。
粉色衣裳,小侍女打扮的半大女孩子坐在她身旁,见她醒来,噔噔几步跑出去叫了人。
她迷糊着,听不太清声音,只看见不少人鱼贯而入,一个白胡子先生给她把脉,另一个看着脸熟,却想不起他是谁的男人正关切地看着她。
“娘娘,娘娘如何?”
“什么,”她喉咙干得难受,男人赶紧拿来水,喂她,“娘娘……”
男人顿了下,道:“芸娘如今感觉怎样?”
“……芸娘,又是谁?”
她努力回想,头脑却阵阵发疼,一阵眩晕,“谁是……是谁……”
那白胡子老者皱着眉头,又仔细把着脉象。
半晌站起身来,对男人说了什么。
男人的神色复杂了些,等众人离去,房内只余他们二人。
她有些害怕他,她如今看见谁都觉得陌生,半坐在榻上,感觉自己无依无靠,忍不住便红了眼眶。
“你是谁,”她声音带着丝丝委屈,“……我又是谁啊?我夫君呢,我要找……”
她说着又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疼,“我夫君,夫君……”
男人软着眼角眉梢,宽阔温暖的大掌轻轻碰着她的肩头。
见她虽然颤抖着,但未曾躲避,男人笑了笑,像是释放自己的善意。
“你叫云烟,”他道:“大家都唤你云娘。”
女子茫然的神色更深,额头上的伤口再一次刺痛。
她碰上伤口,感受着额角传来的疼痛,轻声重复。
“我是……云烟?”
男人垂着眸子停滞一瞬,最后终于坚定了语气。
“是。”
他看着她,她几乎要被他柔和的眼眸深深地吸进去。
“我是你夫君,是我未曾照顾好你,让你负气离家出走,跌落山崖。如今忘却一切,是我不对。娘子有何怨气,早些发出来,莫要憋在心里。”
“……莫要憋出心病来。”
云烟,云烟。
他心里默念。
忘了也好,往事如云烟,既然忘了,就全部忘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