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赴宴

◎谢无恙的心情忽然好了。◎

推开一扇雕满桃花的木门,便进入了柔仪殿内。

姜葵借着淑妃有话要说的理由,默默逃离了方才的算卦现场。谢瑗还在抓着谢宽给她自己算桃花运,谢宽重新摆好了他那一堆竹签,口中再次念念有词起来。

身后的门一关,隔绝了门外的喧闹。幽静花香在殿内飘浮,混着栀子的清甜、玫瑰的奢靡、莲子的爽朗……种种花香掺在一起,一时间仿佛百花盛放,开出了一个粲然早春。

“幺娘来啦?”淑妃坐在一座香案前,垂首调试着一道香方,“殿内香气太浓了些,不知你是否会不喜?”

姜葵摇摇头:“很好闻。”

淑妃示意她在一旁落座,手中捏了一枚瓷瓶,递到她鼻下,问道:“这个味道是我近日新调的,闻着可还行?”

瓷瓶里传来淡淡清香,分明极浅,却令人产生一种无端的醉意。姜葵捧着瓷瓶,嗅了一会儿,点头道:“好香。”

“为了这道香,我等了七年。”淑妃笑着说,“沉檀、银叶、梅花雪,这些都好找,只是那一盆自江南而来的芍药,我养了许多年,才终于开了花。最后在春末取了花瓣,用山上的泉水浸润,入秋前制成了这道香。没想到,一夏过去,花败了,怕是往后也救不过来了。”

她的语气悠闲,仿佛只是在聊花,又仿佛意有所指。字字句句,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幽静地在满殿花香里响着。

“不说这些。”她推了一只白瓷碗,放到姜葵面前,“幺娘染过指甲么?我们算初次见面,按理来说,做长辈的,当送小辈一点礼物。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便想到教你一个我化妆的小秘法。”

白瓷碗里盛着绯色的**,那是从凤仙花上榨取的花汁。淑妃说的化妆小秘法,原来是她自己染指甲的一套法子。她用笔刷蘸取调好的凤仙花汁,一笔一笔描画在姜葵莹润小巧的指甲盖上,于是那一双纤纤玉手,染了明亮的颜色,被衬得格外白皙动人。

淑妃边画边说:“这个法子是我自己想的,圣上第一次见到时,喜欢得紧。后来呢,整个长安城都在学,却怎么也调不出我这个花汁。”

花香四溢的殿里,淑妃一面教姜葵染指甲,一面与她拉着家常,从长安的旧事一直聊到江南的风景,谈到某件趣闻,便笑一声。姜葵很快喜欢上了这位淑静的嫔妃,也明白了为何棠贵妃说她的性子好。

天色晚了,到了道别的时候,淑妃伸出手,把白瓷碗推回自己这一端,却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姜葵的袖角。

从那个动作里,姜葵察觉到她终于要开口了。

在柔仪殿里待了那么久,其实两人都在等待说话的时机。淑妃既然“有话要说”,绝对不是要说染指甲的法子,而是另有要事。

淑妃敛了神色,垂着眼眸,压低声音说:“将军府有难。”

姜葵等待着她下面的话。

“这件事太过机密,我不知道如何传给贵妃娘娘,只好通过你的口。”她低头收拾着染指甲的器具,瓷器磕碰的响声掩盖着她的话语,“我有一位淮州老乡,在朝上做官,听来了一个传闻,说是有人谋划着弹劾将军府结党。据闻,证据已经搜集大半了……”

“贵妃娘娘在我初入宫时帮衬过我,我算是还她一份人情。只不过我在深宫里,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她低声说着,起身将收拾好的瓷器放入梨花木柜里,回过头,神色一换,又笑起来,换了话题:“我生的那个,脑子笨笨的,平时还要劳烦幺娘多带带他。”

姜葵朝她行礼:“娘娘的话,幺娘谨记。”

“回去吧,”淑妃微笑颔首,“天色晚了,贵妃娘娘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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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葵步入蓬莱殿内时,已是灯火通明。

金雕玉琢的殿门前,棠贵妃微笑着站在灯火里等她。她一袭间色提花罗裙,搭着轻纱帔帛,提了一盏金莲灯,长长乌发绾作一个美丽的髻,在流动光华里端静如水。

“小姑!”行过礼,姜葵匆忙喊她,“我有话对你说。”

棠贵妃抬起手指压在她唇上:“回宫里说。”

明艳的小姑挽着她的手往殿里走,发间的步摇声轻盈动听。走进房间,姜葵望见室内无人,便附耳对她说:“淑妃娘娘托我转告,将军府有难……”

棠贵妃再次以指压住她的唇。

她低声道:“别说了,我知道。”

姜葵眨眨眼睛。

“淑妃知道的消息,我自然也知道。”棠贵妃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借你的口来说,也是想再次提醒我,事情并不简单。我回头差人送一份礼给她,算是谢过了。”

“事情……会很严重吗?”

“朝堂上的事情,我们深宫里的人,干涉不了太多。”棠贵妃蹙着眉,摇了摇头,“结党是子虚乌有之事……别担心。”

姜葵偏头望着她。烛火里,她的侧颜华美,青黛描画的细眉蹙在眉心,忧心忡忡地拧成一团,又慢慢地揉开了。

“小满饿了吧?”她换了轻松的语气,“等你一道用膳呢。”

正殿里摆开了两张桌案,铺着进贡的云锦,上面摆满各式餐点与精致小食,在暖色的烛光下显得美味诱人。

两人一道用过晚膳,姜葵坐在棠贵妃膝前,细细讲起今日的遭遇,只避开了闯入陵寝一事。

她讲了崇文馆听学、东宫摘莲蓬、以及谢无恙的琴音,棠贵妃认真倾听,时不时发表一句评论。讲到夫子上课的内容,棠贵妃补充了一件姜葵的三兄读书时的糗事,两人便一同笑起来。

笑了一阵,棠贵妃理了理姜葵的领子,对她说:“秋日宴准备穿什么?”

姜葵歪了歪头:“我可以出宫去赴宴吗?”

棠贵妃笑道:“当然。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下月就要大婚了,定要在今秋长安城里最大的秋日宴上一展风华,叫那些世家女子都好好瞧瞧,什么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你小姑我名动长安的那一年,和你也差不多大呢。”

她拍了拍手,道:“呈上来。”

两位宫人推来一架衣桁,上方悬挂一套华服。

那是一件由十二幅蜀锦制成的及踝长裙。长裙里层是雪白的丝绸内衬,外侧是奢华的蜀锦,裙面上米粒般大小的鸟雀以金线绣成,繁复的装饰图案则以彩色羽毛捻成的细线织就。

层层叠叠的锦缎堆起裙摆,深深浅浅的颜色如泉涌般溢出来。流水般的烛光透过半透明的帔帛,照亮了最外层的绯色重锦,裙面上的镂金花鸟栩栩如生。

风吹影动,衣袂绽放如同花开,静待美人采撷。

“漂亮吗?”棠贵妃宠溺地望着自己的小侄女,“为你准备的,当作小姑送你的一份礼物。你平日里鲜少出门,总是穿得很素。我想着,秋日宴是你订婚后的第一场宴会,总要穿得漂亮些。”

姜葵走上前去,手指抚过色泽艳丽的布料,微凉温润的质感摩挲着指腹。她轻声赞叹:“好漂亮……我以往从未穿过这样华贵的衣裳。”

棠贵妃笑着摇头:“下月大婚了,太子妃的婚服还不知道要华贵多少倍呢。”

“穿着去赴宴吧,”她的声音里含了一分骄傲,“咱们姜氏的女儿,生来是要惊艳长安的。”

在两位宫人的陪伴下,姜葵转进内殿去试衣了。棠贵妃注视着她的背影,忽又想到自己是豆蔻少女时,天真烂漫,意气风发,也曾经一袭华服,以一身美人骨惊动长安。

她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烛灯下,笑了笑,复又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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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廿七日,曲江秋日宴。

华灯初上,曲江上画舫连云,彩帆接天。

今年的秋日宴极有巧思,主人请贵客们乘坐小船,自岸边起、划往画舫,一路穿越水光烂漫,在灯火与月光间悠然而至。

耳边是丝竹箫鼓,眼前是湖光秋色,端的是一派雅致诗意。

乌木小船上坐着一位年轻公子,一顶白玉小冠,一身深绯常服,一双金边乌皮靴。他倚在船舱内,支着脑袋,倾听江上乐声。

“殿下,要到了。”洛十一伸手扶他。

谢无恙揭开一角纱帘,弯身出了船舱,抬首望见不远处画舫上站立的少女。

她站在无边灯火里,穿着一件绯色及踝长裙,满头乌发高高束起来,绾成一个端庄的宫髻。煌煌烛光描画着美人骨,勾勒出一幅明艳华美的仕女图。

许多人围着她说话,有男有女。他们前前后后地簇拥着她,有的倒酒,有的搭话,有的凑得很近,像一团被花香招来的蜂群。

谢无恙拧了下眉。

画舫上的人恰好回过身,望见了划来的小船。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静静在人群中朝着小船一拜。水光微漾,那一拜的影子从灯火中投下来,长长地、落在斑斓的水面上。

谢无恙立在船首,远远朝她回礼。

漫天星辰的光,无声洒落在两个作揖的影子上。

谢无恙的心情忽然好了。

“殿下?”洛十一问。

“没什么,”谢无恙轻轻笑了一下,“去赴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