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黄泉路
“……实在是太可惜了。”经纪人最终还是复杂地说。
曲荔从是她一手带火的, 她还记得十三年前曲荔从来找她签约的模样，那时候曲荔从才16岁，籍籍无名, 而她已经是公司的王牌经纪人。
“我会带给你更好的、更光明的事业前途。”
少女野心勃勃，火红的头发就像燃烧的烈焰。在听完曲荔从唱的一支歌后, 这把火也点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同意了这场毛遂自荐的签约。
经纪人从未怀疑过曲荔从能火, 作为歌手，她不仅是声音优美动听、万里挑一，还有一种最稀缺的天分：情绪感染力。
宽泛来说, 歌手也能划入筑梦师的行列里, 歌声可以勾起观众的情绪波动。而理论上来说, 歌手们能够将自己的精神力波动融入歌声，和听众形成共振。
大部分歌手都需要通过训练才能做到这一点, 而曲荔从天生就会。但凡听过她现场的人, 几乎没有不沦陷的。
所以, 她才会被粉丝称为“人鱼之声”，就像神话里的海妖塞壬, 用歌吟引人沉沦。
而如今曲荔从年纪还不到三十, 就已经是主星系当代最风头无两的歌星。有人说，如果她继续这样唱下去, 会成为第一个获得“驻星级筑梦师”称号的歌手。
可她现在却说要解约退圈了，任何看到流星将要坠落的人，都会不忍心的。
经纪人对曲荔从很有感情，见她执意如此, 也不欲再给她压力让她为难，就准备把解约合同签了。
她拿起笔, 语气故作轻松：“休息一段时间也不错，等状态好了还可以再付出嘛。上周我们看的那个医生不行吗？当时你好像还说她不错。”
曲荔从连开口都不愿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等状态好了？
可是，她的状态不会再好了。
她已经休息了快要一年，而上一次在大众面前的演唱会里，她没能把精神力融入歌声，虽然也好听，可是还是让粉丝觉察出了她的状态不好。
曲荔从本来寄希望于休息一年可以好转，但是没有，只是越来越糟。
她患上了精神力空洞症。
这种疾病的降临是多么不讲道理，似乎越是耀眼的天才越容易被盯上。
曲荔从原本将歌唱视为自己的生命，可是现在，她甚至恐惧听到自己的声音。那里面有彷徨、茫然、休息不好的沙哑……难以入耳。
至于上周看的那个医生，曲荔从只是礼节性地说了声“还不错”。
谁不知道空洞症的常规治愈方法？无非是佩戴梦源晶。现在她家里斥巨资购入的梦源晶都能堆成水晶矿洞了，不还是无用功？
有了梦源晶压制，她的空洞症的确不再恶化了。然而，夺去一个视唱歌如生命的人的唱歌能力，那么这个人的生命也就要燃到尽头了。
曲荔从隐隐透露出来的死志让经纪人害怕，她当即改变主意：不能同意曲荔从的解约！
有约在身，曲荔从还勉强吊着一口气。一旦这根弦也松了，她真怕转头就听到曲荔从从楼顶跳下去的消息。
这么多年两人的相处早已不是单纯的合作者，而可以称得上一句亲密友人。
经纪人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仿佛刚刚才想起：“唉呀，差点忘了！你的合同还有几个月就到期了，现在解你还得赔付违约金。不如这样吧，我们先和粉丝说一下演唱会延期，等到时候我再和你解约。”
曲荔从其实不在乎那点违约金的钱，但想了想，念在友人替她着想的份上，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经纪人松了口气，她决定趁着这个机会让曲荔从多接触些筑梦作品，毕竟众所周知，对所有人群疗效最好的方法是使用梦源晶，但具体到个人，能发生奇迹的方法却一定是找到对胃口的筑梦作品。
曲荔从先前一向不喜欢流行作品，只喜欢看文字类著作，过去的一年更是越发沉溺于自己的情绪，她怎么劝都没用。
经纪人打开光脑准备安排通告：“接下来你不用上网看，一切都交给我来解决，如果有人说什么你也别在……”
意。
经纪人的话突然卡在了嗓子里，盯着光脑屏幕，脸上冒出无法遏制的怒气。
【天才歌手曲荔从罹患精神力疾病，演唱会能否再继续？形容憔悴与人高级餐厅私会，疑有事业变动。xx新闻独家为您报道……】
——就在几分钟之前，这条新闻刚刚发出，配了偷拍的照片，瞬间就引爆了热搜。
新闻的口吻一看就不对劲，经纪人匆匆一瞥，果然那个“xx新闻”是对家手里的号！
她们来的餐厅本不该有偷拍的，对方一定采取了非法手段。
最关键的是，她们这边还什么都没准备好，舆论影响很可能会加重曲荔从的精神负担。
曲荔从的评论区已经有人开始问了，经纪人简直怒不可遏，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都交给我来解决，不过，小荔，我们可能得换个应对措施了。”
……
裴意是和尚惊雁一起从员工通道直接进乐园的餐厅的，现在吃完，尚惊雁可以带他从头开始感受了。
同样地，她设计的中式恐怖主题乐园也分为三大区域。
入园处是一座巨大的石门，上书“鬼门关”三个大字。石门的质感如同黑色硬玉，泛着幽幽的青，上面雕有锁链和无数睁眼无爪的小鬼，如同要从地狱里冲出来。
两旁立有黑白无常像，如果有游客故意逃票，白无常的舌头就会伸出来将游客卷走。
“怎么有那么多逃票的？”裴意被吸引了视线。
尚惊雁淡定说：“都是故意的，就为了被舌头卷一下。”
游客们把这当成了免费项目，仿佛不体验一下就不算来了乐园。她们出规定故意逃票者要多付百分之十的费用都没能遏制这股风气。
裴意：“……”
只见游客们像一群萝卜排成队，一个卷完下一个替上，在半空中惊叫连连，白无常的舌头都快甩出残影了。
难怪白无常看起来这么怨念深重，原来是因为加班。
和西式乐园不同的是，这里的天空并非用光学影像伪造成黑夜，而是永久的阴雨天。细细雨丝从天而降，还会很逼真地在游客周身打出一圈牛芒般的轮廓。
进入园区之后，会有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黄泉路”，道路两旁开着连绵不尽的红色曼珠沙华。
黄泉路上徘徊着虚拟影像制作出的半透明亡灵，有大有小，有浓有淡，下半幅身体都隐没在绰绰的雾气之中。
它们的表情呆滞无神，会径直和游客们穿过。有些游客在这就开始吓得嗷嗷叫了，打着摆子聚成一堆不敢往前走。
裴意看着亡灵和自己“擦头而过”，错觉中感到了一股寒意。
“对了，这里的亡魂都是游客的真实面孔。”
尚惊雁说，“只要到那边的机器上去拍个大头照，就可以把自己录制成亡魂……哎，好巧，这个是我。”
一只长着尚惊雁脸的亡灵徘徊而过，她的建模明显比别的魂魄精致点，一脸嚣张，而且还穿着鬼差衣服，引起了许多游客围观：
“？刚刚路过的那个是不是尚导？”
“旁边的是我，尚导和我死在一起，四舍五入我俩在一起了！”
“哈哈哈为什么尚导在这儿也是工作状态啊！”
裴意一时语塞，沉默良久才说：“……不愧是你。”
尚惊雁推了推脸上的墨镜：“你要不要也拍一个？”
裴意坚决拒绝了这个建议：“还是算了吧！”
他打开光脑想记录一下这个瞬间，却见上方弹出一个资讯框：“嗯？”
【曲荔从罹患空洞症，一代天才星陨……】
裴意愣了愣，尚惊雁也看到了这条消息，轻轻“啊”了一声。
曲荔从她还是知道的，而且很喜欢她的歌。她的封神之作叫《塞壬叹息》，由云涌雪谱曲，她演唱，全曲没有一句歌词，只有纯粹的吟声。
当年的舞台上，曲荔从下半身着银色鱼尾裙，红色卷发披散，头戴珍珠贝母编织的王冠。她出场时坐在半透明的水箱中，水箱从顶端悬吊而下，犹如海妖塞壬天降临世。
《塞壬叹息》让曲荔从一战成名，火遍了全星际。
这样的歌手却因为空洞症要退圈，连尚惊雁这个穿越者都感到不平。
不过以她现在在主星系的知名度来说，曲荔从还是太遥远了，她就是想治也找不到门路接触。
裴意语气略低地说：“太可惜了，我还买了她演唱会的票，恐怕要被取消了。”
他的手机铃声就是曲荔从的歌，用了几年都没换过。
裴意摇摇头，把淡淡失落驱逐出脑海，和尚惊雁一起走出了亡魂之路。
尚惊雁完全照搬了阴曹地府的体系，过了黄泉路，便是忘川河，河水在光学模拟下殷红如血，赤色波浪中还有蛇虫与骷髅，裴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似乎闻到了腥气的风。
“我的妈呀！这比另一个乐园可怕多了！”
“呜呜我不敢过！”
“票钱都花了，总不能没进娱乐区就被吓退吧啊啊啊！”
河上横跨一座汉白玉桥，两边有凶恶长相的神仙把守。
裴意提前做过功课，知道那是日游神和夜游神，能够勘察善恶。
由于尚惊雁的设计，星际普通人这才知道原来上个星历有那么多有趣的记载，这中式恐怖乐园里一景一物都有来历。
前些天祖凌薇还公开夸奖过尚惊雁，称她复兴宣扬了古文化。
走过奈何桥有一座小石台，刻有“望乡台”三字，上面有孟婆端汤。裴意去接了一杯，发现是西瓜汁，估计天冷之后会换成热腾腾的茶饮。
孟婆旁边的三生石在传说里可以看到来者的三生三世，这儿当然做不到了，但也埋了彩蛋。如果游客不止一次过来，再经过时就可以从上面看到前几次留下的影像。
三生石边有留言板，上面是各种颜色的笔迹。
【谢邀，体验很好，提前排练了一次死后流程，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投胎失败了。】
【投胎许愿：下辈子穿越古代做女帝，见者v我50助我创建帝国，来日封你做官……】
【祝我考试通过，下辈子还愿886！】
裴意：你们真的和尚导一样逆天。
一直到这里，才真正进入游乐设施区，因为提前了两小时入园，排队的人还不算很多。
鬼屋区域自然是《胭脂梳》等中式恐怖衍生IP的天下，裴意基本都玩过，所以今天不打算再去了。而休息闲适区以餐饮为主，他们刚就是从那儿出来的。未来尚惊雁打算直接把冥府之宴开在乐园里，风格可以完美融合。
游乐设施区的总体设计采取了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思路，放眼望去，刀山剑树、地狱火海。
裴意在一众一看就很可怕的游乐项目里，默默选择了旋转木马。这旋转木马做成了旋转刑车的模样，他一坐上去就感觉心脏狂跳。
尚惊雁虽然设计了两个恐怖乐园，但其实自己没玩过。她觉得不够刺激，去玩了跳楼机。
裴意本来不想玩，但又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也跟着一道上了。等下了跳楼机时，他脸都已经白了，虚弱说：“……尚导，你胆子好大。”
不愧是做恐怖片的，他被吓得抓紧扶手时，尚惊雁在一边张开手“芜湖起飞”，一群尖叫的游乐里，就属她画风最突出。
尚惊雁被他故意夸张的神态逗得大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银发：“裴店长，你得多锻炼一下。”
裴意一般都是端着温柔居家男的形象，刚刚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绷不住，比玩鬼屋的时候还失态。
X71也很兴奋，它的感官和尚惊雁是通的，跳楼机下坠时，系统面板上都是小花。
【雁雁，我还想要玩！】X71说，【我们去玩过山车好不好？】
【行啊。】尚惊雁一口答应，【这次只有我跟你。】
裴意腿发软，听说尚惊雁还想玩果然摆了摆手：“我去那边坐着等你。”
X71被“只有我跟你”这句话害羞到：【嘿嘿，我要这次全程录屏！[欢呼]】
它越来越喜欢雁雁带来的恐怖风格了。
留在原地的裴意坐了一会儿就被鬼屋NPC靠近了，鬼新娘披着血红的盖头，十指纤纤，涂着豆蔻。她幽幽开口问：“公子，你是我的新郎吗？”
裴意：“……”
救命。
尚惊雁一口气玩了过山车、大摆锤，眼看时间不早，决定最后坐一下摩天轮。它被设计成走马灯的样子，木色支架结构，挑着八角玻璃宫灯，转动时每个宫灯上都会放映皮影戏。
摩天轮向来是情侣圣地，移动缓慢、适合放松身心，到最高处还可以来个浪漫的爱情约定，但这儿的摩天轮只有吓得瑟瑟发抖挤成一团的情侣们，甚至不时还飘下几声尖叫。
尚惊雁一个人倒是十分放松，仔细看皮影戏的故事。乐园里的彩蛋小故事都是苏氏集团在星网征集新人作品改编的，现如今，恐怖风已经初成态势了，这些皮影故事很有聊斋味道。
她录屏发了条朋友圈动态：【恐怖乐园确实很有意思。[视频]】
退出后，尚惊雁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发信息的人让她比较意外，是大忙人苏瞳，她开门见山说：【我有一个朋友患了空洞症，情况比较棘手，她的经纪人想征集筑梦师给她治疗，报酬很丰厚。我想要不要推荐你去试试，尚导，你有这个意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