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广袤的田地连在一起, 偶有树林村郭,瞧着便令人非常舒爽。
铺天盖地的黄豆,秧子已经发黄了, 农人正在地里,用石镰在收割, 一片忙碌之景。
和往常不同的是, 地头有兵卒锐士把守, 那态度堪称严阵以待。
天色刚蒙蒙亮, 农人便已经起床来地里干活了, 待两人赶到时, 地里已经整整齐齐的码着收割好的菽。
苏檀看着,心中便生出许多感慨来。
当你脚踏实地, 真切去了解黔首的生活,就会发现, 地里的收成关乎来年一家人的口粮, 容不得不郑重对待。
“看着好像还不错。”虽然还看不出具体收成,但是能看出农人脸上洋溢的笑容, 那绝对是收成好高兴的。
因为收成不仅要看时令,还要看农人各自的技术。
什么时候薅草,什么时候育苗,都极有讲究,此番请的都是十里八乡推出来最会种地的黔首。
并且有农家在一旁指导,就为了万无一失。
甚至这施肥的人,和种地的人, 并不是一波。
大家都知道这片庄稼地里, 一半施肥了,一半没有施肥, 刚开始都看不出来具体是哪,但是很快众人就能察觉出来了。
有肥的庄稼地,从幼苗时期就壮实些。
而没有农家肥的庄稼,从头到尾就要弱些。
有经验的农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区别,两块地放在一起的对比实在是惨烈极了。
甚至有的一家地也被横着截成了两段,就为了公平验看。
苏檀和嬴政并肩立在地头,看着那忙活的场景,不由得欣慰的笑了起来。
光是看着,心里就有数了。
怪不得农家那群人都不慌不忙的,丝毫不以为意。
但最终结论,还是当好生的称过才是。
苏檀看着农人手中的石镰,有些苦恼的皱起眉头,时下铁器比较脆,用下就卷刃了,而青铜器名贵,鲜少有人舍得买,宁愿在地里多干会儿活。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现在有了媒、冶铁,慢慢的农具还是要以铁器为主。
但这个时候的铁器是管制用品。
和后世的木仓是一样的。
有点难办。
苏檀转身看向一旁的嬴政,就见他上前剥了一粒菽,看着那圆鼓鼓的颗粒,眉眼都柔和许多。
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他非常满意。
“称重咯~”
随着管事的一声呼喊,农人顿时沸腾起来,先前那一臭十里地的农家肥弄出来,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不知这是否可行。
但是现在到了验证成果的时候,焉能不叫人心中激动非常。
就连苏檀也握着小拳头,一脸认真地盯着看。
这时候种子比较湿,且还有秧苗在,就算称重,出来的比例也不准确。
可农人要的不是准确,只要比不加农家肥好,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苏檀拽了拽嬴政的袖子,在对方垂眸望过来时,呲着小米牙软乎乎的笑:“阿父抱抱,看不见了。”
农人一忙起来,这黄豆秧子和人齐飞 ,他这小短腿就有些不够使了。
“成。”嬴□□身将他抱起。
被身高九尺的政爹抱着,他瞬间成了最高的存在,一下能看出去好远。
“真好呀~”
精瘦的老者和强壮的青年都不甘示弱,从地里掐出黄豆秧子的时候,老者高兴坏了:“今年是个好收成,这寻常的地都有这么好的收成,往年五十斤,今年怕是有六十斤,雨水下的正和时宜。”
而青年却在看着隔壁的那些用了农家肥的田地,看着就眼馋。
“大父,你说人家得有个什么收成?”
那叶子肥壮,上面的豆荚一个挨一个,鼓鼓囊囊的。
老者:……
两人的对话,在这片土地上发生,大家都在等着最终结果。
嬴政心急如焚,他恨不能撸着袖子自己上。
若有农家肥增产,那玉米亩产千斤应该是稳了吧。
他有些不确定的想。
这农家肥并不是只关乎菽,而是所有庄稼,都需要它。
在众人的齐心和力下,最前面的三亩地称出来了,加上秧苗有八百多斤,这秧苗枝干到时候晒干了都是柴火,喂牛羊也极好的,不值当什么,但是这代表着差不多种子到时候就能收六十多斤。
众人顿时沸腾起来。
“这是有农家肥的吗?竟然真的能增产?”
“感觉不是,这里的秧苗比较瘦小,不如隔壁的肥硕。”
随着农人说话,很快就来到第二块地来称,苏檀亲自一把一把计数,盯的特别认真。
就连嬴政也忍不住上前来,看着扶苏忙活。
很快——
“哇哦~”
“这就是农家肥的威力吗?”
“不是说只能增产一两成吗?”
“快算算总共是多少!”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就算知道跟前的贵人家的少爷,也顾不得那么多,恨不得自己一个个的数。
随着数字的叠加,苏檀也有些惊讶。
便是连嬴政也忍不住眉眼微动,他紧紧地盯着。
随着苏檀开始口算,众人就渐渐安静下来,等着他最后报数。
“一千一百六十九!”随着苏檀话语落下,众人顿时沸腾了,这样的话,按着往常的经验,那这一千一百多斤,怕是能得九十斤左右的种子。
嬴政松了口气。
农家肥比他想象中还要有用些,这增产基本上快三成了,最终的结果,还要等秧苗在麦场晒干,用石碾把种子压出来之后,才能知道了。
苏檀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嬴政,高兴的又叫又跳,兴奋道:“啊啊啊阿父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啊~”
嬴政被他的欢欣所感染,也跟着翘起唇角,大声朗笑道:“彩!”
“彩!”
随着嬴政的声音,众人多有符合,也跟着在身旁大声的叫好。
苏檀高兴坏了,扑进嬴政的怀中,乐呵呵道:“太好了,往后黔首有饭吃了!”
在人吃不饱会饿死的时候,根本不会追求美味,经济自然也无从流动。
家中有余钱的时候,才会去想着弄点什么花样来满足自己的内心和礼仪。
故而有言曰,仓禀实而知礼节。
苏檀和嬴政一道回去了。
走在路上,他忍不住畅想未来,想想什么时候,也能跟现代一样,国家的粮仓里面堆满了吃不完的粮食。
家里有粮食都拿来卖钱,而单留着吃就很少。
“当真可以这样?”嬴政迟疑。
苏檀笑眯眯地给他政爹画饼,软声道:“阿父想想,到时候家家户户都种玉米,这玉米亩产千斤,种上两亩地,老头也能吭吭哧哧的完成,一个人一年才能吃多少粮食,剩下的当然要卖了。”
“这样农闲时,小孩就会去读书。”
“有闲钱了,就盼着孩子能出息些,到时候再隐隐放出消息,就说会招收一批小吏,读书的人,肯定多到数不过来。”
“哇哦,做梦真的好爽哦。”
苏檀想想就觉得自己这会儿就算睡着了也会睡醒。
嬴政沉浸在他描述的画面中,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做梦都没想过这么大。
等回章台宫后,苏檀就听见政爹说:“你住在甘泉宫,到底有些远了,让寺人将你的东西都搬来,你住在这里便是。”
苏檀:?
意思要将他搬过来住在阿父身边,那岂不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除非你的个人魅力特别强悍,要不然真的摆脱不了那关于远香近臭的魔咒。
“好~”他一口应下。
天知道每天早晚上学的时候,都要早起半个时辰,坐马车千里迢迢的赶来,若是住在章台宫,那上课就不用起那么早了。
说起马,他就想起马鞍来。
“现在那马鞍研发的如何了?”他问。
嬴政点头,这马鞍还挺好用的,一经推出,就广受大家的喜爱,城中还授意叫人开了马鞍铺子,整日里赚的盆满钵满,他很是欢喜。
苏檀不由得点头失笑,喜欢是对的。
在舒适安全的情况下,谁愿意坐在一层垫子上,被颠的发晕。
接下来,就是等着看黄豆的具体收成了。
连着两日,两人都忍不住往城郊的方向看去,不到最终结果出来,心中都难免忐忑不安。
但黄豆秧苗要晒干,现在日头正好,也要三五日,而在麦场来打菽,再称重,基本也要一日功夫。
在此间,两人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禀大王,御史大夫求见。”
听见寺人禀报,嬴政便知道是城郊的结果出来了,他登时神色紧绷,扬声道:“传!”
就见年迈的御史大夫快步走进来,满脸都是欣喜,当即就冲着苏檀大大的作揖,乐呵呵道:“恭喜大王,恭喜公子扶苏!城郊寻常庄稼亩产平均六十二斤!”
苏檀登时耐不住,紧紧地盯着他,认真问:“那……”
“施肥的庄稼亩产九十斤!”
今年时令好,该雨水充沛的时候雨水充沛,该阳光普照就阳光普照,时令好的不可思议。
可能够有近三十斤的差异,实在叫人心中震撼不已。
苏檀闻言,和嬴政对视一眼,顿时高兴坏了。
“好好好!”他乐呵呵道:“哪怕只能增产一成也尽够了,没想到能够增产四成多,实在叫人意外之喜。”
最起码那些用上农家肥的人,都高兴坏了。多这么多粮食,家里人嘴上就有福气了。
嬴政当即就传召农家,叫他写出稳定的方子来,并且要跟着研制农家肥,一定要将此事当做重事来处理。
想想就觉得痛快的厉害。
“我们离羌人比较近,可以叫他们卖羊粪给我们,到时候……”
两人正高兴着,畅想了许多,却听人一脸惊恐的过来禀报。
“大王!大王!郑国所修的渠!今日决堤了!”
来人连滚带爬,满脸都是惊恐,嬴政眉眼一凝,面色登时冷下来了。
“怎么回事?”
“先前都好好的,后来……老秦宗室接过渠首的挖掘,他们说,这挖渠嘛,挖个直道就行了,说郑国在渠首添一道弯,实在是多余。”
听完前因后果,苏檀登时明白过来,原来先前的逐外客那批宗亲,还接管了郑国渠。
事情因郑国而起,以老秦接管为终。
最后以渠首决堤为后果。
苏檀皱着眉头,这郑国渠至关重要,甚至比农家肥的厉害关系还要严重些。
“去请郑国,看他能否解决。”
嬴政道。
来禀报的人顿时有些懵,传闻中,郑国已经被秘密处决了,怎么还能请来。
而此时,公子傒背负着荆条,大踏步走上前来,跪在地上请罪。
“傒有罪,请大王责罚。”
嬴政望着他这位皇叔,当年和嬴异人在王位的争夺上,也是有一番你来我往,但最后握手言和。
而此次逐客事件,就是以公子傒跳的最高,他确实有能力,办事很是稳妥。
但秦地用人,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外客、秦王室宗亲来界定是否得用,而是能者居之,这秦王室的宗亲被压的这么狠,只能说明有才能的人不多。
所以当众人闹起来,他就觉得,总得叫他们撞个南墙,要不然在他一统六国的路上,今日这种障碍,还会发生。
到时候,若是被自己宗亲族人下绊子,那后果关乎三军,可不是现在能随意摆平的。
苏檀听着,慢慢地回过味来。
“只要叔父不再阻碍寡人召回外客便是。”
嬴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冷声道:“经此一事,还盼着叔父能管好宗亲,叫他们在咸阳城中做个富贵闲人便是,若是有能力,尽管按着仕途的路子走,寡人绝不会有偏见,秦地能有今日,从不是一人之功,宗亲的好,寡人心中自然在挂念着,莫再这般胡闹,失了分寸才是。”
这失的不是分寸,而是君王的信任。
公子傒深深地俯首,哑口无言。
不仅仅有渠首的篓子,凡事秦人宗室接管的职位,都一塌糊涂。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于是在派郑国去善后时,又进行了秦人和外客的交接仪式。
宗亲想,这些日子外客被逐,怕是惶惶不可终日,定然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这一切都是他们闹事所带来的后果,为了以后能好生相处,他们得好生安慰劝诫一番才是。
然而——
公子傒负荆迎上,挤出热泪点点:“诸位受苦,皆因子傒所起,瞧这……”
话还未说完,登时有些说不下去了。
一个瘦字卡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顿住脚步,讪讪笑着:“气色还挺红润。”
说是红润都有些谦虚了,他感觉集体得胖上五斤十斤,实在是脸若圆盘,白里透红,一看就知道这些日子过的痛快极了。
公子傒登时有些懵,准备的些许腹稿也拿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