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盛夏季节,早上七八点钟太阳就升的老高,外头树叶儿打着卷儿,满耳朵都是知了歇斯底里的叫声。
林瑶早早给顾春梅拽起来,困的眼皮子打架,这会儿趴在桌上补眠。
张翠兰打扮好,提着网兜过来催她,“瑶瑶,到点儿了该出发了,这孩子咋这么困。”
顾时东也来喊,“嫂子,吉普车在巷子外头等着呢?你不想坐大车?”
林瑶乖乖站起来,摸了把生理泪水,一双潋滟的眸子泪盈盈泛着粉。
顾春梅凑过来戳她,“起不起的来的,起不来我扶着你啊。”
林瑶拍她一下,“一边去,你家大头哥今天不是下乡有任务?”@无限好文,尽在
说起这个,顾春梅难得娇羞起来,“在外头巷子口呢!”
这人也真是的,她姥娘过生日有他什么事儿?非要借着下乡执行任务的当口跟着一块儿去。
林瑶乐得眉眼弯弯,摇头晃脑打趣,“哎呀,还没结婚呢,大头哥就这么黏人呀,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头哥可不是如隔三秋,是如隔好几个春秋啊。”
顾春梅给她打趣的追着人满院子跑,最后两姐妹碰到一块,笑嘻嘻抱成一团。
张翠兰见了笑骂道,“多大的人儿了还闹,时候不走了,赶紧锁门走了,不然赶不上你姥的生日了。”
姐妹俩听话应了,各自回屋背了挎包,给屋子落锁。
大杂院巷子口,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外头,这年头县城里汽车也不多见,附近几个巷子的人都跑来看稀罕,小孩子们也跟着汽车跑着又笑又喊。
孙大娘眯着眼儿使劲往车窗户上看,“向前啊,这就是以前洋人开的四轮蹦子?”
“大娘不是四轮蹦子,这是汽车。”
“汽车啥玩意儿,跟四轮蹦子一个样不?”
徐向前:“.....怎么越说越乱了。”
大头哥跟孙大娘掰扯,边上的群众对着四轮吉普车啧啧称奇。
“哎呀,老顾家这回可风光了!满仓两口子可真有福,都坐上大领导坐的小汽车了。”
“还是有个好儿子才行,儿子有出息爹妈跟着沾光,换个丫头片子看看.....”
“可拉倒吧,咱巷子里生儿子的多了,有几个跟顾家一样气派,这都是命,前世注定的。”
众人叽叽咕咕一顿说,没过一会儿也都散去了,上班的点儿到了一个个赶着上班呢。
徐向前说不过孙大娘,败下阵来只能承认,吉普车就是洋人开的四轮蹦子。
孙大娘迈着小脚家去了。
他赶紧打开车门爬上车,坐在驾驶坐摸把额头上的汗,见顾时安大手抱着张竹席放在后车座上,不由得纳闷儿,“老顾你神经了,后车座放竹席干啥?”
顾时安瞥他一眼,拧眉打量了他一下,答非所问,“等会你坐在前排,别去后面。”
徐向前激动了,“为啥,我可晕车啊,坐前排吐了咋办?”
顾时安丢过来一个尼龙袋,让他吐了就滚下车吐完再上来。
“瑶瑶昨晚没睡好,你别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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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顾副局长又拿了个小花枕头,又往车后面放了张毛巾被?
徐向前看看小竹席又看看顾时安,一时间目光变得难以言喻,好半天挤出一句:
“……老顾,可真有你的。”
宠媳妇宠到这个份儿上,老顾也是头一个了。
等老顾家一家子呼啦啦上了车,大头哥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哑口无言。
林瑶一上车就抱着毛巾被呼呼大睡,边上东子拿着扇子卖力帮忙扇风,春梅看都不看他一眼,抱着包山楂糕当宝贝。
半路上徐向前肚子饿了,想说吃点山楂糕呗。
爪子刚伸过去,就给顾春梅同志一巴掌拍掉。
“这是给瑶瑶吃的,哪有你的份儿!”
“.......”
反正一路上,大头哥很清楚的知道了,自己将来在老顾家的家庭地位。
前头乡下刚下过一场雷阵雨,吉普车行驶在山路上,溅起大片泥水,车胎被黄泥裹了厚厚一层。
路上颠簸了大半小时,老顾家一行总算到了红旗公社。
八月末,乡下到了收玉米的季节,红旗公社的壮劳力都下田忙双抢去了。
老张家就张姥娘一个人在家,张大舅张二舅兄弟感情好,这么些年了也没分家,一大家子都住在老院子里。
说老院子不严谨,其实是在老家基地上重新翻盖的院子。
老张家人口多,建的院子也大,一溜儿泥瓦房一字排开,里面是泥墙外头墙体涂了白灰,房檐上覆盖着青砖黄泥掺杂的秸秆,堂屋屋檐下,挂了几串长溜溜的蒜辫,院子里的簸箕上整整齐齐晒着许多鱼干、菇子。
院北边是草棚,里面垒了口泥灶,烟熏火燎把泥墙熏得发黑,草棚边上放着摞的老高的柴禾,再往北走,有一口水井,井口的铁轱辘锈迹斑斑,可见有年头了,院子靠西是在家开出来的菜地,边上有个放粮食的地窖。
地窖附近有个鸡窝,里头七八只老母鸡咯咯叫。
林瑶好奇看了两眼,在心里叹道,明年开始一家一户只让养三只鸡,多了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了。
老张家堂屋墙上挂着主席相,摆了张半旧的红漆八仙桌,两边放着两张八仙椅,张姥娘一头白发梳成个小髻,穿了一件褪了色的蓝布罩衫,脚下穿着一双黑布鞋,老太太把自个儿收拾的利利索索,手指甲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个爽利人儿。
张老娘许久没见闺女一家,拉着几个孩子的手没牙的嘴笑的一瘪一瘪。
“小东子哎,过来给姥娘看看,个子长高了,学习咋样?可别跟以前似的老拿大鸭蛋,小男娃儿将来要撑门户的,不学习没出息。”
“我春梅又俊了!这是春梅女婿,长得真精神!”
“哎哟,姥娘的大外孙也来了,我大乖孙当公安啦,好,公安好,跟春梅女婿一块抓坏蛋。这漂亮姑娘是我外孙媳妇儿?哟,水灵灵的多好一孩子,跟画上的仙女一样。”
张姥娘头一次见外孙媳妇,喜悦的心情无以言表,在手绢里掏啊掏,掏出一块钱给林瑶。
“好孩子,姥娘给的快拿着。”
林瑶笑眯眯收了,从小挎包里拿出一件叠放整齐的毛坎肩和手套,她本来想给姥娘织一身毛衣毛裤来着,还是顾时安提醒说,姥娘在乡下住着,冬天乡下烧土炕,穿大棉袄大棉裤习惯了,不如织件毛坎肩,套在棉袄里穿。@无限好文,尽在
林瑶就改变想法,拆了织了个头的毛衣,从新织成毛坎肩,剩下的毛线个老人家织了双手套,她心灵手巧的在毛坎肩上加了一排木头纽扣,这样一来套头穿的毛坎肩跟棉袄一样直接穿就行。
张姥娘活了一辈子也没穿过舒坦的毛坎肩,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了,老太太摸了又摸,觉得这料子软乎乎的,穿着真舒服!
闻讯回来的大舅妈和二舅妈也捧着毛坎肩看,不住夸林瑶手巧,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娘哎,老太太今个儿咋这么精神,跟城里老太太一样洋气。”
“咱娘本来就洋气。”
“俺奶皮肤白,好看。”
家里一堆娃对着老太太吹彩虹屁,张姥娘这个生日过的简直不要太开心。
张翠兰心满意足,面上里子都有光。
张姥娘换上闺女做的新衣裳,迈着小脚去村里给老姐妹炫耀。
张大舅张二舅抽着旱烟袋,在边上露着美滋滋笑。
张嫁人没去村里食堂吃饭,张二舅拎了只肥兔子来,张大舅杀了家里的老母鸡,加上自家种的菜。
晌午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桌饭,饭桌上大舅舅妈,二舅二舅妈跟几个表哥表妹一个劲儿给林瑶夹菜。
大头哥只能可怜巴巴自己夹菜吃。
林瑶苦着小脸拽了拽顾时安的衣角,眨巴着眼睛求助。
顾时安笑了笑,趁着桌上热闹,不动声色换了两人的饭碗。
林瑶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完晌午饭,林瑶也没有在家的娇气,该洗碗洗碗该扫地扫地,大舅妈看在眼里不住点头。
大舅妈之前也见过林瑶两次,那会儿这孩子怯生生,看着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乡下娶媳妇讲究能干能吃苦,娇生惯养的姑娘除了一张脸好看,在乡下真是拿不出手,好看能当饭吃?
大舅妈自己也是极能干的妇女,她这辈子生了两个儿子,怀老大的时侯七八个月还大着肚子在田里下秧子,老大生出来没出月子就把孩子放竹篓子里背着打猪草,老二更是直接生在了地头上,她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庄稼地里的活样样精通。
村里人提起大舅妈就说她能干,张大舅好汉无孬妻,现在新社会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
大舅妈自个儿倒是悟出些道理来,嫁人的闺女不一定下地能干活才是能干,像东子说的,他嫂子有文化,人也好看,做的点心好吃,会裁衣裳也会织毛衣,这叫蕙质兰心,是另一种能干。
大舅妈听不懂那文邹邹的词儿,只觉得林瑶这孩子孝顺长辈不矫情,娇气些也无妨。
没见人织出来的毛衣比城里卖的还洋气,这也是本事!
大舅妈想通了,真心实意跟张翠兰夸奖林瑶是个好姑娘。
张翠兰诧异挑眉,哟,嫂子今天咋了,从前最是瞧不上瑶瑶这样身娇体弱的小姑娘的,现在也能说两句好话,真是不错了。
下午徐向前开着吉普车去镇上执行任务,傍晚来接老顾家一家。
张二舅在自家自留地里摘了一筐子嫩玉米,拿回家煮着吃。
这时候的嫩玉米新鲜甜糯,煮出来的带着滋滋的水甜,林瑶一连吃了一根半嫩玉米,剩下的吃不了给顾时安解决了。
吃饱喝足人就困倦,林瑶想找个地方打盹儿,可舅舅他们都是好几个人睡一个炕。
林瑶不习惯睡别人家的炕,干脆靠着顾副局长怀里睡了一觉。
饱饱睡了一觉,林瑶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东子见他嫂子醒了,嚷嚷着要去后山摘覆盆子跟野桑葚。
张家庄后山有一片野果树林,这时候山里的覆盆子,桑葚野果什么的差不多熟了。
林瑶很意动,她想去山里摘点回来做果酱。
张二舅敲敲烟袋锅里的白灰,笑道,“去吧,难得回来一回,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村里的小子没少去摘。”
一行人就兴高采烈拿了小篮子去后山,后面多了个高大的背影。
——顾副局长不放心自家小姑娘,执意跟一起来。
一起就一起呗,林瑶喜滋滋想,就当多了个提篮子的。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他们这一去,竟真的遇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