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六婶叹口气, 干脆直接把桃酥和饼干装进去了。
谢瑾萱走过去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谢瑾蕴抬头看了一眼哥哥,立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看得出来,他是很害怕的。
谢成业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大声说:“怎么就那么巧, 爸爸的车子发动不起来, 这会儿太早了也找不到人修。”
谢母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走路去火车站吧!可不能耽误了火车!”
谢成业走过去按住她:“别急别急, 我借到车子了, 跟骆家借的, 回头把油票给他们补上就行。”
谢母骤然卸了力气,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是想……吓死我吗?”
话还没有说完, 谢母又开始哭了起来。
谢成业有点慌了,说了一箩筐的话安慰了五六分钟, 谢母的眼泪才止住了。
很快, 借来的车子就开过来了,五个人坐四个座位, 幸好这会儿也没什么超载的概念,所以谢成业坐在副驾驶位上,剩下的四个人在后排挤着坐下了。
谢爷爷、奶奶和六婶全都出来送他们,谢爷爷说:“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过来,成业过去以后要多警醒一点儿。之前遗产分配的事情说不定还有的闹,你可一定要当心。”
谢成业立刻认真道:“爸爸放心,我明白的。”
“旁的就是照顾好国琴和孩子们, 天气这么热, 要是过度悲伤,很容易出事的, 身体方面尤其要注意。”
“我记下了。”
“没有别的事了,你们出发吧,一路顺风。”谢爷爷轻轻挥了一下手。
奶奶跟六婶只简单说了一句“好好注意身体”,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车子渐渐开走。
夏青棠这是第三次跟着谢瑾萱去他的外婆家,之前两次都是高高兴兴、满怀期待过去的,但这次再去,就看不见外婆的微笑和她消瘦却优雅的身影了……想到这里,夏青棠也在漆黑的车厢内跟着谢母一起流下了眼泪。
他们提前大半个小时到了火车站,之后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了火车。
谢成业买的软卧票待遇确实很好,而且四张票并不在一起,分成了两个房间,刚好谢瑾萱和夏青棠在一间,隔壁是谢成业他们三个。
夏青棠第一次坐软卧,但也没有心情去观察那些舒服的陈设,她只是拉着谢瑾萱的手坐在其中一个下铺上,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
但出来的时间确实太早了,再加上前一天晚上几乎一夜未睡,所以随着火车有节奏的轰隆轰隆声,夏青棠没过一会儿就靠在谢瑾萱的肩头睡着了。
她做了很多梦,梦里有很多光怪陆离的事物,夏青棠穿梭在其间,忽而觉得害怕,忽而又觉得兴奋。
忽然画面一转,她看到自己站在九十年代末的病房里,正在被表妹埋怨:“大表姐,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出去买个菜也能晕倒在街上,这样我们怎么能放心?我们商量过了,也不敢再让你继续帮我家干活儿了,要不然……你还是换个地方吧。或者,你休息一段时间,等身体彻底养好了,我们再帮你找个人家做保姆。你是熟练工,做菜又好吃,光是我们小区就能找到活儿的。”
夏青棠吓了一跳,她回不去娘家,自己没有住处,现在要是连表妹家都不能待了,那她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了?
这么一想,她就赶紧冲过去抓住了表妹的袖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比手画脚示意了半天。
表妹嫌烦,伸手把她一推:“你快进去躺着休息吧,我们帮你够多了。”
夏青棠身体是软的,被这么一推,直接朝后一摔,她这次总算发出了声音,随着尖叫声,她醒了过来。
“青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一个温柔优雅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接着,谢瑾萱的俊脸就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夏青棠深呼吸了好几下,听着火车轰隆轰隆的声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火车上,之前的一切都是梦。
谢瑾萱拿出手帕帮她擦掉脑门上的细汗,她伸手握住他的大手,然后轻声说:“我做噩梦了。”
“我猜到了,你表情很痛苦。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好像有怪物在追我。”夏青棠胡乱说道,然后就看向已经很亮的车厢内,“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
“也没多久,现在才九点半。”谢瑾萱说:“爸妈和小蕴也在隔壁睡着了。”
“那你睡了吗?”
谢瑾萱没说话,夏青棠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然后在他的身侧盘腿坐下:“还是睡不着吗?”
“对,一闭上眼,就会想到很多很多的往事,根本睡不着。”谢瑾萱说:“你别担心我,我要是真的困了,还是会睡的。”
“恩。”夏青棠轻轻应了,就坐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吹着风看着缓缓后退的沿路风景。
这天中午,他们都没有心情吃午饭,谢成业和谢母他们也在中午那会儿醒过来了,谢瑾萱问他们要吃几毛钱的饭菜,他们都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胃口。
谢瑾萱说:“就算不吃火车上的饭,也应该把六婶做的东西吃掉,天气这么热,要是放到下午,肯定会坏。”
“那就吃吧。”谢成业说:“可不能浪费粮食。”
他们把六婶做的蔬菜饼和鸡蛋分着吃了,又一人吃了两个小小的毛桃子,就算解决了午饭。
这一趟火车今天稍微有些晚点,一直到下午四点多,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田飞扬开车过来接他们,他穿着白衬衫和军绿色的裤子,身上戴着孝章,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看到谢母的时候就冲过去抱住了她:“姑姑。”
谢母抱着田飞扬又是一场大哭,最后是谢成业把他们俩劝住了。
不过田飞扬哭得太厉害了情绪不对,所以就让他坐在后面,司机换成了看上去比较冷静的谢瑾萱。
谢母抓着田飞扬的手,一直在问他问题:“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怎么能等到人不在了才通知我们?”
田飞扬说:“是奶奶不让说的,她的遗嘱就是等瑾萱高考结束后才能打电话告诉你们。”
谢母说:“你们可以偷偷告诉我啊,我可以瞒着瑾萱,就说我去出差,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过来见妈妈最后一面的。”
“我爸也这样提议过,但奶奶说……姑姑你到时候肯定瞒不住的。只要瞒不住,那瑾萱就会跟着姑姑一起回来看她,那样的话,瑾萱准备了这么久的考试不就糟蹋了吗?之后的高考越来越难了,那么多应届生学习也上去了,瑾萱以后再考,机会会变小。奶奶说她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那就不应该坏了瑾萱的理想。再说上次姑姑不是回来陪了奶奶好几天吗?她说那个时候就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后面只要瑾萱顺利完成高考,她在地下也会很高兴的。”
谢母听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她捂着脸沉默了很久,一直到车子快到军区大院了,她才放下双手说:“飞扬,现在灵堂设在哪里?在家里还是在殡仪馆?”
“在殡仪馆,不过我们先回家一趟,你们刚下火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去家里吃个饭洗个澡,然后一起去灵堂那边守夜,明天上午是遗体告别。”田飞扬说:“爷爷也在家里等你们,所以还是先回家吧。”
谢母点点头:“我知道了,听你的。”
她都没有反对,其他人就更没有异议了,大家都坐着车子去了军区大院,谢母刚进门,就看见坐在窗边抱着相册的田老爷子,立刻扑过去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爸爸,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谢母泪如雨下。
谢瑾萱跟谢瑾蕴也走了过去,都喊了一声“外公”。
田老爷子看上去很悲伤,但他的悲伤是克制的,他的表情甚至透着一点儿安详。
他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轻声说:“是你妈妈希望你们这个时间回来的,不是你们回来晚了。”
“妈妈最后……走的……难受吗?”谢母哽咽着说道。
“最后还是挺安详的,她有点儿糊涂了,也没什么感觉了,老是指着房顶说,谁谁谁来接她了。偶尔清醒一点的时候,就问高考结束了没有。到最后,她知道高考结束了,没多久就闭眼过去了。”田老爷子说:“你也别太难过了,你妈妈跟病魔奋斗了那么久,也忍了那么久的疼痛,现在她走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你应该为她高兴。”
谢母哭得泣不成声,只能抱着田老爷子的双腿不说话。
田老爷子看向谢瑾萱,说:“考得怎么样?”
“考得很好。”谢瑾萱说:“我学进去的,应该都发挥出来了。”
他眼眶微红,声音微微哽咽,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但没有流出眼泪。
田老爷子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跟你外婆说的一样,她说你一定会考得很好的。现在,她在地下,就能放心了。”
“还没出成绩,还不能真正放心。”
“那等你的通知书到了,你带过来,在坟前告诉她这个喜讯。”田老爷子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外婆该交代的事情早就交代好了,之前的大半年,也把想见的人都见过了,她说自己没有任何遗憾,你们也都学学她,洒脱一点儿。”
谢瑾萱红着眼眶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的。”
大舅妈并不在家里,田飞扬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大家胡乱吃了一点儿,又轮流洗了澡换了衣服,戴上孝章,就分别坐着两辆车去了殡仪馆守灵。
到了地方,夏青棠才发现二舅田国强一家人都没有过来,彭薇偷偷跟她说,田飞扬昨天下午去那边通知了二舅一家人,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来过。
夏青棠没有说话,她猜到了田国强会因为遗产分配的问题所以产生怨恨之心,但再怎么怨恨,这也是自己的亲妈,如果连面都不露,那就太……不是人了。
谢母在灵堂哭晕了好几次,加上天气热,最后有一点儿脱水,田飞扬还找了个熟识的军医过来,在现场给谢母挂了一瓶药水,她的情况才慢慢稳定下来。
这边的夏天要更热一些,哪怕入夜后也不见凉爽,甚至没有一丝风,到下半夜,谢瑾蕴撑不住,直接在灵堂睡着了。
殡仪馆里面有供家属使用的休息室,田老爷子十一点多就跟谢母和大舅妈一起去休息室那边睡觉了。
田飞扬跟田国豪商量了一下,走过去把谢瑾蕴扛起来,又低声跟彭薇说了一句什么,彭薇就走到夏青棠身边,道:“那边有休息室,但是没有人在,小蕴还是个孩子,一个人要是醒了,肯定会害怕的,不如我们也过去休息一会儿,顺便陪陪小蕴吧?”
夏青棠知道她是想让自己也过去休息一下,便看了那边的谢瑾萱一眼。
他跟谢成业都腰背挺直守在那里,虽然双眼熬得通红,但依旧没有什么疲态,只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全身笼罩着的悲伤。
夏青棠想到明天会是很漫长的一天,便低声说:“那我们过去陪陪小蕴吧。”
彭薇就拉住夏青棠的手臂,跟室内几人说了一声,然后就跟着田飞扬一起出去了。
虽然这里是殡仪馆,外面也是黑漆漆一片,但夏青棠的心里莫名没有任何恐惧。
可能人在特别悲伤的时候,就感受不到害怕的。
他们去了不远处的休息室,田飞扬找了值班的工作人员拿钥匙开了门,就扛着谢瑾萱走进去了。
打开灯,里面是普通招待所的那种结构,里外一共两间,每一间都摆着两张床,因为是盛夏的关系,所以**没有铺床单,而是铺着灯芯草的席子,看着也算干净。
只是房间内没有卫生间,想上厕所都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田飞扬把谢瑾蕴放在外间的一张**,道:“你们俩也在里面的屋子里睡一会儿,这都是下半夜了,天亮以后事情多,都睡一会儿,免得身体扛不住。”
彭薇握了握他的手,道:“知道了,你放心。”
“那我过去了。”田飞扬走出去两步又转身回来,道:“明天是告别仪式,二叔一家人估计会过来,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们带着小蕴多留心一下爷爷。从奶奶去世到现在,爷爷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我看着不太对劲。”
“好,交给我吧,我明天会多看着爷爷的。”彭薇点点头。
等田飞扬出去后,彭薇关上屋门,然后打开里外两件屋子的窗户,又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蚊香点燃。
她见谢瑾蕴睡得特别沉,就说:“青棠,我们在里屋睡一会儿吧。”
“好。”夏青棠当然没有拒绝。
她过来就是为了休息的,要不然,直接留在那边就是了。
她们俩便一起在里屋的**睡下了,这边的灯草席子倒是擦过的,闻起来还有点儿花露水的味道,但夏青棠还是有点儿担心席子不干净。
彭薇说:“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赶紧睡一会儿,明天晚上再好好洗个澡。”
说完,她就翻身睡过去了。
夏青棠也确实有点累,没一会儿也跟着睡着了。
这一次倒是完全没有做梦,她一觉睡到天亮,还是谢瑾蕴惊讶的叫喊声把她给惊醒的。
“我怎么在这里?”谢瑾蕴坐在外间的**,一张脸看上去特别惊恐。
彭薇揉揉眼睛坐起来,说:“你守灵的时候睡着了,飞扬把你扛过来的。”
“这里……是哪里啊?”
“是殡仪馆的休息室,专门给守灵的人使用的。”彭薇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表,道:“六点半了,我们洗个脸过去吧。”
夏青棠也跟着起来,她们带着谢瑾蕴去了那头的公共厕所,大家都洗了脸漱了口,然后重新回到灵堂。
这边的几个男性都守了一夜,谢成业和田国豪都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谢瑾萱和田飞扬虽然还醒着,但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不光双眼通红,脸色也蜡黄蜡黄的。
很快,田老爷子的勤务兵送了早饭过来,又打来了开水,给所有人泡了浓茶。
夏青棠拉住谢瑾萱的大手,轻轻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很多,不免有些担心:“你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觉了,要不要趁仪式还早,稍微睡一会儿?哪怕睡一个小时也行啊。”
谢瑾萱摇摇头,道:“你不用担心,我应该没事的,我这会儿是睡不着的。等……外婆安葬了,我就去睡觉。”
“那好吧。”夏青棠微微叹口气,拿了一颗五香蛋剥开放在了谢瑾萱的稀饭里,“吃这个,有营养。”
没办法睡觉,那至少要吃好。
谢瑾萱冲她点点头:“好,我吃。”
他的眼神明显呆滞了一些,跟平时的他完全不同,这也让夏青棠看得很难过。
告别仪式的时间定在了上午九点,等他们全都吃过早饭,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过来开始跟田国豪确定最后的流程。
工作单位和大院儿的那些熟人会在告别仪式前直接去告别馆那边,但一些关系不错的亲戚朋友在八点前后就已经陆续到达灵堂这边了。
田飞扬和谢瑾萱负责接待他们,领着他们在外婆的遗像面前鞠躬,然后再还礼。
夏青棠跟彭薇则忙着给大家倒水倒茶,大舅妈从家里带了两个大水壶和两个大茶壶,刚才吃早饭的时候都装了白开水和茶水,这会儿来一个人倒一杯就行。
但因为杯子只有十几个,所以客人们也要轮流使用,勤务兵会拿着用过的杯子去隔壁清洗,之后再送过来。
谢瑾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听了夏青棠的话,老老实实陪在田老爷子的身边,留心注意田老爷子脸色的变化,要是他脸色不好,就会立刻去告诉大人们。
陆陆续续来了二十来个亲戚朋友后,彭薇突然脸色一变,她低声说:“二叔一家过来了。”
夏青棠放下水壶,一转身就看见田国强一家站在门外,正在跟亲戚们打招呼。
这是外婆的灵堂,亲戚朋友们过来都穿着白衬衫和朴素的裤子,这是为了尊重逝者,同时也是因为白衬衫是夏天最常见的衣着。
如果的当兵的人,他们穿了制服,在这样的场合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田国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穿了一件浅蓝色起格子的衬衫,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长裤,脚上一双咖啡色的凉鞋,看上去不像是来追悼自己的母亲,倒像是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一般。
二舅妈也穿着浅黄色起小碎花的短袖上衣,下面是浅灰色的长裤和红褐色的塑料凉鞋,放在这会儿,是很时髦的打扮了。
田飞龙倒是穿着正常的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脚上还是黑皮鞋,他一声不吭地站在父母的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亲朋好友见到田国强夫妻俩的衣着打扮,不少人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等他们走到门前的时候,田国豪已经卷起袖子冲过去了,谢母也跟在大哥的身边,看上去又气又恼。
“二哥二嫂,你们想干什么?”谢母咬牙问道。
“你给我滚。”田国豪通红的眼中全是杀气,“不要逼我在这里对你动手,你自己自觉点滚开。”
“我要是不滚呢?”田国强阴阳怪气道:“不是你儿子跑去我家,通知我妈走了吗?我作为儿子,过来参加告别仪式,你还想揍我?”
一个亲戚低声说:“你跟你媳妇儿穿这样的衣服过来,这不是明摆着打你妈的脸吗?你妈走了,你现在是孝子,你看看你穿的什么玩意儿?你媳妇儿还穿红鞋子,是想把你妈从下面气上来吗?”
有第一个人开了腔,其他人也跟着说了起来。
田国强等大家数落完,就说:“我这衣服怎么了?我这衣服专门为了我妈准备的,她给我这个二儿子,留了那么多好东西,我现在穿好衣服好鞋子,当然要给她看一眼呀,让她知道我过得特别好,这样她才能安心。”
外婆之前分遗产的事情,朋友熟人们可能不太清楚,但亲戚们大多是知情的。
现在一听这话,大家都知道田国强这是不满意遗产的分配,所以故意在这种场合闹事,想让外婆走得不安生。
有一个年纪大一点儿的表姨走了过去,她轻声说:“国强啊,有什么事,有什么怨恨,都不能在这种时候闹起来。你到底是她的儿子,你忍一忍,让你妈妈走得安心一些,也给你自己积点德。”
“积德?积什么德?你在胡说什么呢?我积德就能让那个老太婆从地下爬起来重新给我分东西了吗?”田国强冷笑一声,“她死了怎么了?死了我就要对她好一点?凭什么啊?她都没把我当儿子,我凭什么要为她着想?她想走得安心一点儿?那当初就应该平均分东西啊!那么些好东西都给她的大儿子和女儿了,我这个二儿子为什么要让她走得安心一点儿?我看她就是希望我今天过来闹事儿,就是希望自己走得不安心!”
“你真不滚是吗?”田国豪的拳头已经举了起来。
田国强一脸无所谓:“你打呀,我找了警察过来的,你只要一动拳头,我就立刻让警察把你抓走!你可是长子,那个老女人最在乎的长子,你要是在今天被警察抓走了,我看她还怎么走得安心?”
这话说得越来越恶毒了,不光夏青棠他们听得很难受,外面的亲朋也都气得够呛。
夏青棠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角落里坐着的田老爷子,只见他一直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微微看着地面,仿佛不在意门口发生的事情一样。
田国豪被这么一说,还真的投鼠忌器,不敢挥拳头了。
他确实是长子,就算他们能找关系保证他不会被警察关起来,但在灵堂前闹成这样,那他的母亲也会走得不安心的。
外面有个亲戚大声说:“行,国豪哥是长子,我可不是,我就是个表侄子,我来揍你,我今天不把你揍到半死,我就不做人了!有本事,你就把我抓走,反正我无所谓,等我放出来了,我会找到你家去,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除非你死了,不然我揍到你八十岁!”
说着,就看外面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的中年亲戚,他看上去是个很结实的人,应该是常年进行体力劳作的那种,力气肯定很大。
“对,国豪不能揍你,我可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畜生的人!今天我揍你,那是替天行道!”
“还有我!算我一个!”
亲朋好友里的中年男子都站了出来,田国强一愣,接着目光闪烁了一下,又跟二舅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用你们。谢谢大家的好意,不过,这里交给我就行了。我教子无方,教出了这样的孩子,是我的过错,请大家放心,这里我会处理的。”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田老爷子突然站了起来,他目光炯炯看向大门口的二儿子,然后缓缓朝大门口走过去。
谢瑾萱赶紧跟上田老爷子,伸手在他旁边虚扶着。
田老爷子一夜也没怎么睡着,这会儿走路的时候脚步明显有些不稳当,但他的气质很沉稳,所以不仔细看居然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见亲爹往这边走过来了,田国强又镇定了下来。
毕竟从小到大,田老爷子对他一直不错,除了之前遗产分配上没有帮他,但还真没有虐待过他,他觉得亲爹顶多给他一个巴掌,但他今天过来闹一场,如果能让亲妈走得不得安生,那就算挨了一个巴掌,也是太值得了。
田老爷子缓慢走到门口,站在了大儿子和女儿的中间,目光直视二儿子的眼睛:“你要是想来送你妈妈一程,那我们欢迎你。不管你穿了什么衣服,你都是你妈妈的儿子,你来,你妈妈就会高兴。但如果你不想送你妈妈一程,那请你现在就离开。”
田国强嗤笑一声,道:“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当初妈都说过了,说走的时候也不用我送她的。你怎么会觉得我现在过来是为了送她一程的?我现在带着全家人过来,就是过来让她不安生的!”
“这人也太恶毒了!”
“就是,真的畜生都不如了。”
大家议论纷纷,但田国强半点不见悔意,他依旧洋洋得意站在那里,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田老爷子,他说:“当初你跟妈做出那样的决定,就应该可以预料到这一天了吧?”
田老爷子点点头,道:“你有怨恨,我也能理解,毕竟你一直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今天这个场合,就算是畜生都会消停一下。可惜,你不懂这个道理。把你养得畜生都不如,是我的过错,那今天,就让我解决这个过错吧。”
夏青棠紧盯着那边,怎么都觉得田老爷子这句话说得有点儿不对劲。
果然,在所有人狐疑的目光中,田老爷子喊来了自己的勤务兵。
勤务兵将一个小包递给田老爷子,然后就安静地站在旁边。
“你要干什么?”田国强眯着眼睛说:“不会是现在想给我钱,用钱打发我吧?我告诉你,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发。”
他话音刚落,就见田老爷子从包里迅速拿出一把手qiang,闪电般上了膛对准了田国强的双眼正中心。
刹那间鸦雀无声,室内室外的人都同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用钱打发你?你把我老田当成什么人了?我老田教子无方,只会用qiang打死这个畜生,怎么会用钱?我的钱,就算一把火全都烧了,也不会分给你一分一毫。”田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他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他的手依旧稳定,他的气势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田国强浑身上下都僵硬住了,他甚至不敢怀疑父亲的话,因为他看得懂那个眼神,田老爷子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来灵堂还带着qiang,说明他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而一个闹不好,下一秒,他的脑袋就会在这里开花。
夏青棠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从到了这里的那一刻就觉得田老爷子的状态不太正常,他太过于平静了,平静到不像是老伴儿刚刚离开,他平静得像是要追随老伴儿而去……
他对着田国强说的话也不像是假的,他的语气太过真实了,他应该是真的想一枪崩了他,然后再给自己一下,就这样随着老伴儿而去。
想到这里,夏青棠赶紧朝着田老爷子那边走过去。
好在那边的谢瑾萱也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头一个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说:“外公,外婆不会想看到这一幕的。我知道外公在想什么,但能不能不要这样做,我们一起……让外婆高高兴兴地离开?”
外公没有说话,他锐利的视线依旧死死盯着田国强,举着qiang的手也没有丝毫摇晃,坚定无比。
田国强前心后背都是汗,冷汗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钻出来,没一会儿功夫那件好看的衬衫就已经湿透了。
二舅妈和田飞龙更是傻了一般,两个人都站在那儿不敢动也不敢喘气。
谢母也说话了,她说:“爸爸,把qiang放下来,我让田国强滚,不能脏了你的手。”
田老爷子依旧纹丝不动,谢瑾萱看着田飞龙,沉声道:“田飞龙,不想现在就给你爸办葬礼的话,立刻带着你爸离开这里!”
田飞龙猛地一抖,抓住田国强的手臂就往外跑。
田国强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僵硬住了,这会儿被儿子一拽 ,他直直倒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田老爷子上前一步,手里的qiang追上了摔倒的田国强,依旧直指他的命门。
女性亲戚赶紧开口劝道:“哥啊,不能这么做,嫂子不会想看到这些的,哥啊,你冷静些。”
田老爷子目光坚定,他并不说话,仿佛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亲手拿下二儿子的性命。
谢瑾萱抱住了田老爷子的那只手臂,使劲儿往下压:“外公,求你别这样。”
田飞扬低吼道:“田飞龙你个傻缺,快带你爸跑啊!”
田飞龙快要吓傻了,被叫醒了也不敢停留,一把拽起他爸继续往外跑。
只听见啪的一声闷响,田国强刚刚站起来又狠狠摔了一跤,这一次,不管田飞龙怎么拽,他都站不起来了。
“我的腿……腿……”
田国强的腿摔断了,但这条摔断的腿算是换回了他的一条命。
亲戚们七手八脚把断了腿的田国强搬出去,然后就甩在殡仪馆大门口,让田飞龙和二舅妈自己折腾去。
这一边,田老爷子的qiang也被谢瑾萱拿走然后交给了勤务兵。
谢瑾萱扶着他走到一旁坐下,然后轻声说:“外公,你还有大舅,还有我妈,他们刚刚没了母亲,不能立刻就没有父亲。外公,就算是为了我妈,求你了,不要乱想,好吗?”
田老爷子目光一震,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闭上眼睛,道:“我知道了。”
他没有睁眼,但夏青棠看见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细细的眼泪,也终于放下心来了。
这种时候,哭出来了,比不哭要强。
没有人知道田国强后面怎么样了,他们和无数的亲戚朋友、邻居熟人在一起,好好地送了外婆最后一程。
当天晚上,一直睡不着的谢瑾萱也终于睡着了六个小时,这让夏青棠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能吃饭,还能睡觉,那悲痛总会过去的。
第二天,他们跟谢母一起陪在田老爷子的身边,谢母拉着父亲的手,轻轻诉说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田飞扬问谢瑾萱:“你怎么看出爷爷想解脱的?”
“就是看得出来。”谢瑾萱说:“不过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外公是不会再那么做了。”
“唉,但奶奶不在了,爷爷一个人……”田飞扬说:“你也是,我知道你跟奶奶感情很好,你又重感情,你可别因为太难过,所以把身体搞坏了。你看看你妈,再看看弟妹,她们都需要你呢。”
谢瑾萱站在走廊上,隔着纱门看了一眼屋内的家人,轻声说:“我知道的,你也放心吧,难过这种事,随着时间……总会过去的。”
这天晚上,田国豪念了外婆写的最后一封信,也没什么特殊的内容,就是叮嘱每个人都要好好生活,要开心。
田老爷子也派人把之前分配好的外婆的遗物都搬了过来,早在外婆去世前,他们就让人把分给谢母的那一部分都用箱子装好也封好了,方便他们可以坐车带回家。
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陪伴田老爷子,因此第二天,田国豪一家人就带着大箱子送谢母一家去火车站。
谢母拥抱了一下大哥,说:“你有空,带爸爸去我们那边玩呀,我……我会很想你们的。”
“好,我原本就想着等过阵子有空了,就带爸爸出去走走看看。那第一站就去你家,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也好让爸爸散散心。”田国豪说:“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小蕴还是个孩子,瑾萱还没生孩子,你上头还有公公婆婆,任务还重着呢。”
“我知道的。”谢母低声说:“昨天跟大嫂聊天,她说,人生就是生生死死的事儿,有人死就有人生,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要走下去的。”
田国豪笑了一下,说:“你大嫂没什么文化,但这话很有哲理,你要是能听进去,那就能活得好了。”
他们把谢家人送上火车,两边都在一种悲伤又不舍的氛围中说了再见。
就像大舅妈说的那样,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要继续,他们回到家里,把带回来的遗产找了妥善的地方存放好,就一切如常继续上班生活。
只是谢瑾萱暴瘦了七八斤,他的睡眠比之前更少了一些。
夏青棠知道这是不可控制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做好吃的,让他多吃一点饭,尽量保证营养的吸收。
骆向前也会经常过来找谢瑾萱打篮球、打乒乓球,还带了个老老实实的新同事过来,说要跟着谢瑾萱学下围棋和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