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夏青棠快要吓死了, 这已经不是碰瓷儿了吧,这是直接出手了啊!
她使劲儿往前蹬自行车,偏偏这一片碰巧是个上坡, 怎么蹬都比平地慢上许多,没骑出去多远, 她的车后座就被一只手死死拽住了。
这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自行车被大力一拽, 差点又是连人带车往地上一摔, 幸好她反应比较快, 直接跳下车站稳了, 但自行车还是不能幸免,倒在了地上。
后面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夏青棠也终于忍不住了,她转过身去破口大骂:“干什么呢?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我的腿伤刚刚好, 今天要是再摔一次, 我告诉你,我一定把你送到警察局, 去法院告到你倾家**产为止!你们讹钱还讹出瘾了?怎么没完没了呢?你们是不是疯了?看我是个女人就觉得好欺负了是吗?”
刚才拽住她车子的那个人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拽车子会很危险,我只是想拦住你跟你说句话,是你骑太快了我只能这样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衣棉裤,个子很矮,头上裹着一块同样灰扑扑的头巾,所以一开始夏青棠还以为这是那天那个五十来岁的婶子, 可没想到一开口, 居然是个小女孩儿的声音。
“你是谁啊?”夏青棠盯着那个脏兮兮的头巾看。
小女孩还是不敢抬头,她就那么跪趴在地上, 小声说:“我叫李丫头。”
“你找我干什么?”夏青棠说:“我们不认识的。”
对着这样才十几岁的小女孩,夏青棠的声音也没有那么暴怒了。
李丫头说:“我……你是不认识我,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哥哥……前阵子下雪那天,我哥哥他们在路上把你拦下了……”
“啊,你是那群坏人的妹妹。”
“我哥哥不是坏人!”李丫头突然抬起头来,很激动地喊道。
她年纪不大,看样子是刚上初中的年纪,她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里面全是怒火和不甘,虽然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脸倒是洗得挺干净的,一张小麦色的脸,五官端正,只是瘦得厉害,下巴尖的几乎能戳死人。
看这五官,确实跟之前的其中一个男青年长得有些相似。
印象中,当天三个男青年都挺高大的,最矮的估计也有一米七几,她哥哥应该是三个人中不高不矮的那一个。
夏青棠冷冷道:“你哥哥他们结成同伙,在路上讹诈别人,这就是坏人才会干的事情。上次你哥哥他们就讹诈上了我,我狠狠摔在地上,腿伤了一大块,夜里还高烧不退,之后休息了很久才算好一些。到今天,我腿上的伤口依旧没有痊愈,还是很大的一块结痂,等到结痂脱落了,之后也会留下伤疤。我的自行车也在上次被摔坏了,是我爱人花钱去找人修理的。这都是你哥哥他们干的,所以你哥哥就是坏人。不是你不承认,就可以否掉他做过的坏事了。”
李丫头听着这段话,一开始表情还很生气,但听着听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开始涌出了泪水,等夏青棠说完的时候,她开始哭了起来:“我……我哥哥是没办法了……他是为了养活我……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快要饿死了。哥哥要是不跟姨婆他们去坑人,我早就被饿死了。所以……所以你别怪哥哥,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因为我是个累赘,所以哥哥才要去做坏事的,都是我不好,呜呜呜呜呜……”
这小姑娘哭得很伤心,她的声音也脆生生的,加上她是跪在地上的,所以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力,几个年纪大一些的路人便走了过来,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了?这孩子怎么跪在地上呀?”一个好心的阿姨还走到李丫头的身边,伸手想要拉她起来,但却被李丫头给挣脱了。
夏青棠见大家都在看着她,便沉声道:“我不认识这个孩子,刚才我骑车骑得好好的,被她拽住了我的自行车。你们看,我的车子都摔在地上了,要不是我反应快跳了车,我差点也会摔倒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孩子,你干什么在路上拽住别人的车子啊?”好心阿姨很有耐心地问道。
李丫头说:“这是我跟这个阿姨之间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我要跟阿姨说话,你们……你们能走开吗?”
“哟,还嫌我们碍事啊?行,那咱们还是走吧。”
围观路人便真的走了,夏青棠说:“你先起来,别跪在地上,你不觉得这样难看,我却觉得碍眼。”
李丫头还是跪在地上,她吸了吸鼻子,说:“我想求你一件事……你答应了,我才会起来。”
“求我一件事?”
“你……你能不能放了我哥哥?”
夏青棠没听懂,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丫头说:“你怎么会听不懂呢?你穿的这么气派,还有这么好的自行车,肯定是你……你家里人把我哥哥关起来了……”
夏青棠这下明白了过来,如果李丫头的哥哥真的被关起来了,那大概率是谢瑾萱去做的。
但夏青棠还是说:“你别冤枉人,我全家人都是正直的好人,我们可不会做什么关人的事情。再说你哥哥天天在这里坑蒙拐骗,被关起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以为人家警察同志是干什么的?警察同志就是抓坏人的!”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这次哥哥他们被关的地方不是警察局里……是另外一个地方,说跟平时不一样,而且情况很严重,不像平时那样几天就能出来了……我都等了一个礼拜了,哥哥还没回家……我……我……”
说着说着,李丫头又哭了起来。
夏青棠说:“这事儿跟我真的没有关系,你看我的表情也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再说了,你又不认识我,你凭什么觉得是我家里人干的?那天你哥哥他们在街上讹诈我,你不会也在现场吧?那你也是坏人的一份子。”
“我不在!我哥哥出门做事,是绝对不会带着我的,他怕我受到影响……我哥哥对我可好了!”李丫头还挺理直气壮的。
夏青棠说:“你哥哥是个好哥哥,但可惜不是个好人。你继续说完,既然你没有见过我,你为什么能找到我?”
“下雪那天,我哥哥他们什么都没有骗到,姨婆还去我家里打了哥哥一顿,说他跟两个表哥都是没用的东西。之后我问哥哥怎么了,哥哥说今天碰到一个很厉害的女同志……骑女士自行车,还穿了很好的新雨衣,长得特别漂亮,盛气凌人的样子,看着就是那种好家庭出来的。他们怕惹上大麻烦,所以才跑回家去了。至于姨婆打他,那是应该的,因为他们逃跑的时候没有带上姨婆一起……”
“你就通过他的话找到我了?”
“对啊,哥哥他们被抓走之后,我去附近的派出所全都问过了,都说哥哥被关去别的地方了,而且犯的事情不是坑人,是很严重的一件事,可能会一直被关着。我就想到那天哥哥跟我说的话了,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同志,长得特别漂亮的……我觉得肯定跟这个女同志脱不开关系。因为这么漂亮这么气派的人,家里肯定不是一般家庭,我哥哥也说他们其实很后悔,不应该找这样的人下手,他还担心会被报复。结果没过几天,哥哥他们就真的被关起来了,哪里都找不到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在这里蹲守好几天了,今天才看见你。你是今天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而且你跳下车就开始骂人,肯定是你了!”
夏青棠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小姑娘还分析得有理有据的,这样的脑子要是用在读书上,说不定会有一点成就。
夏青棠说:“那天你哥哥他们讹诈的人确实是我,但他们被抓起来,跟我无关。”
“不是你还能是谁?哥哥他们之前找到的路人都是那种看起来比较好欺负的,只有你……只有你那一次,让他们空手而归了。而且姨婆还说当天哥哥他们逃跑了之后,你还抓住姨婆不让她走……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哥哥他们?你刚刚也说了,你的腿伤了,到现在还没好,你肯定还在痛恨他们的。”李丫头小声道。
“你有证据吗?”
“什么?”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关起他们了吗?”
李丫头说:“那肯定没有,但除了你还能有谁?”
“那是你的事情,你想找你哥哥,也是你的事情,跟我无关。就算退一万步,真的是我让人关起你哥哥了,那也是你哥哥活该。他们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不应该被关起来吗?”夏青棠冷冷道。
“你……我都说了的,我哥哥不是坏人,他是为了养活我,才会去做那些事的……他不是坏人!”
“他做了坏事,就是坏人,不管你找多少个理由,他都是个坏人,而且都做了坏事。既然做了坏事,那不管原因是什么,都应该要承担后果。”
李丫头喊道:“那我们就活该被饿死吗?”
“你父母不在世了吗?”夏青棠说:“既然你们生活在城里,如果父母不在世了,那你哥哥会接班你父母的工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养不起你这个妹妹的。”
这是常识,父母不在世了,子女可以自动继承他们的工作,就算父母是做医生这样的技术工作的,医院也会给他们的子女安排一个非技术类的岗位,哪怕是看大门的,也是有正式岗位的。
有岗位就有工资有粮票,虽然肯定会紧紧巴巴,但两个人节俭一点,总能熬下去的。
李丫头说:“我妈死了,我爸娶了后妈,把我妈那个岗位给后妈的儿子了,所以我哥哥反倒没有了工作,只能去下乡。一开始,我跟着我爸还能有一口饭吃,但去年,后妈的儿子娶了媳妇儿,她嫌我在家里碍事,就天天骂我打我还给我吃馊饭,我就跑出去了。我哥为了我,从乡下回来了,但回来以后没有工作,我们俩又都要吃饭,就只能……只能去做那种事!我跟哥哥都是可怜人,求求你大发慈悲,把我哥哥放出来吧!求求你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在这里跪着不起来了!”
“那你就跪着吧。”夏青棠道:“我说过了,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是我家里人做的?”
“可是……不是你还能是谁?”
“那得去问你的好哥哥,他坑了那么多人,你去问那些人啊,至少,我是没有被骗走钱的,我跟你哥哥他们,没有那么大的仇恨。”
“我不管,肯定是你!求求你,你放了我哥哥吧!我快要饿死了!我哥哥离开后,家里就只有一点点粮食了,我熬到今天,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我哥哥要是再不回家,我就真的要饿死了!求求你了,你放了我哥哥吧!求求你!”说着,李丫头居然开始对着地面砰砰磕头。
但她估计是太过饥饿了,所以没磕两下,就突然没了声息,直接往地上一趴,没音儿了。
夏青棠气得火冒三丈,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晕倒在她的面前,也不可能就这样不管她了。
没办法,她只能喊了路人过来帮忙,一起把这个小姑娘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去了。
派出所的警察同志显然对这个小姑娘很熟悉,一进去,就有一个老警察说:“李丫头这是怎么了?”
夏青棠说:“她在路上拦下我,不给我走,然后情绪激动晕过去了,她说家里没有粮食了,我估计是饿晕了,所以找了几个同志帮忙,把她抬过来了。警察同志,你们要是有红糖,可以冲一点红糖水给她喝,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你是?”
夏青棠便把这件事的原委说了一遍,老警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这个小孩子我认识的,她叫李丫,她哥哥叫李木,都是在这附近长大的。兄妹俩身世比较可怜,父亲再婚后,也不管亲生的孩子了。你看李丫头,都十四岁了,看上去还像个小学生,就是在那边饿的。”
夏青棠有点惊讶,她还以为这个女孩子只有十二岁呢,没想到居然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头确实太矮了一点,也委实过瘦了。
她说:“既然你们都认识,那就太好了,人呢,我也送过来了,我得回去了。”
“哎,等等,这位同志,你给登记一下吧,这是我们这边的规矩。”老警察说道。
夏青棠便按照规矩在登记簿上做了登记,之后又跟老警察聊了几句,才回去了。
等她离开后,老警察便去其他办公室借了一点儿红糖,用一个干净杯子冲了水,然后喂给李丫头喝。
小女孩喝了红糖水,果然过一会儿就悠悠转醒了,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饿……”
老警察递给她一个粗面馒头,里面夹了一点儿豆腐乳,他说:“快吃吧,吃完再喝一杯麦乳精,已经冲好了放在那里了。”
“那个阿姨呢?那个阿姨呢?”李丫头环顾四周,“我不能放走了她!”
老警察说:“什么阿姨?哦,你说送你过来的那个女同志吗?她送你过来后,就离开了。天色也不早了,她说再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你先吃馒头吧,她说你家里没粮食了,应该是饿晕的。”
李丫头接过那个夹了豆腐乳的粗面馒头,低声说:“就算吃了这一顿又能怎么样?哥哥不回家,我还会继续挨饿的。”
老警察说:“你哥哥的事情,我还在帮你问,你放心,等我问到消息了,会告诉你的。你要是家里没粮食了,不如这几天去我家里吃饭吧。”
“不,我不去,你家里人也多,东西也不够吃的。”
“那你……”
“我要去找那个女同志,我知道,肯定是她把我哥哥关起来了!一定是她!”
老警察说:“我跟那个同志聊了几句,她是个很正直的人,不会是她的。”
“但她有本事的,你看她那么好看,养得面皮雪白,一定是娇生惯养的家庭,她家里肯定有本事把我哥哥关起来的!”
“可是……如果她家里真的那么有本事,真的把你哥哥关了起来,你又能怎么办呢?就算你找她,她也不会理睬你的。你哥哥害人家受伤了,人家要是真的抓住你哥哥的把柄,那也是你哥哥的错啊。”
李丫头哭了起来:“可是……可是我哥哥是个好人啊……”
“好人是好人,但他走上歧途了啊……”
李丫头哭得更伤心了:“不然怎么办?我跟哥哥一起去饿死吗?”
“你先别哭了,刚才那个女同志跟我聊了几句,我觉得她的话挺正确的。”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哥哥连干歪门邪道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勇气去你妈妈的原来单位争取一下呢?你妈妈去世了,作为儿子,他应该接班你妈妈的岗位。如果对方不把岗位给你哥哥,那你们就应该用各种方法去吵去闹去争取。结果你们兄妹俩不去跟你父亲抗争,却只想着祸害无辜的路人,她说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
李丫头一愣,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老警察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先吃东西吧,吃饱了以后,我送你回家。咱们这里凑出来一点儿玉米面和一把糖果,一会儿你都带回去吧。但长期这样肯定是不行的,你哥哥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得去你爸爸家里。”
“王叔叔,那个工作……我哥哥真的能要的回来吗?”李丫头问道。
老警察说:“要是从前,想想办法应该是可以要回来的,可现在,就不好说了,因为你哥哥被抓进去好几次了,都有记录的,哪个正当单位都不可能再要这样的人了。”
李丫头突然尖叫一声,开始嚎啕大哭:“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那么蠢啊,为什么当初哥哥刚回来不去闹那个岗位啊,为什么啊!王叔叔,为什么没有人跟我们说过这些啊!我哥哥……我哥哥什么都不知道……”
老警察也有点儿唏嘘,他轻声说:“你哥哥从乡下回来的时候,应该多跟街道和我们接触一下的。找正经人多想主意,才是正道啊。”
李丫头哭得伤心欲绝,整个人哭着哭着又晕了过去,之后再被唤醒,却不哭了。
她老老实实把粗面馒头吃下去,然后喝了麦乳精,就要老警察送她回家:“我要回李大顺的家里。”
“你要去你爸爸家里?”
“我快饿死了,我是他女儿,他不养我,你们警察不管吗?”
老警察点点头,居然露出一个笑容来:“这样想就对了,你是他女儿,他生了你,就必须养你。你放心,我送你过去后,之后会尽量抽时间去看你的,如果他们打你骂你或者不给你饭吃,你就来找我。”
“好,我会来找你的,谢谢王叔叔,现在,送我过去吧。”李丫头眯起眼睛,看上去还是很虚弱,但眼神却跟之前截然不同了。
夏青棠这会儿也刚刚到家,谢瑾萱说:“今天怎么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吧?”
“出了一点儿事,我问你,上次下雪那天讹诈我的几个人,是你让人关起来的吗?”夏青棠顾不上其他,一进门就问这件事。
谢瑾萱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被关起来了?”
“真是你做的?”
“不是,并不是我。老实说,我本来找人是想去教训他们一顿的,结果我找到人的时候,他们那群人已经被抓了起来,而且关在了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我也不清楚是谁抓走的,也不敢去问。”
夏青棠说:“连你都不敢去问,那肯定不是寻常地方了,怪不得警察也不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呢。”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夏青棠这才解开围巾等物挂好,然后去洗手。
洗完之后,她把李丫头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瑾萱说:“这个李丫我知道,是李木的妹妹,他们俩有一个父亲,早就再婚。不知道为什么,李木母亲的工作岗位给了别人,所以李木找不到工作。”
“能是为什么?就是没用呗。换做是我,就算想尽一切办法,我也会把这个工作岗位弄来的。他倒好,只知道跟人去干坏事,现在被关在一个不知道下落的地方,我看他的妹妹要怎么办!”夏青棠说:“不过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了,希望那个小姑娘别再去找我了,我看到那种人就头疼。看似聪明,实际上一根筋认死理,根本无法交流。”
“委屈你了。”谢瑾萱道:“喝点儿热水,再吃块枣泥酥吧。”
“你今天去买点心了?”夏青棠笑着说道。
谢瑾萱说:“不是我去买的,是谭大姐送过来的,她一是为了跟我们道歉,差点害的我们也吃了有毒的菌子,二来是感谢我把复习资料借给她家老大了。”
“这枣泥酥不便宜的,也亏她舍得。”夏青棠坐下来,先喝了一口热水,然后就拿了一块枣泥酥吃了起来。
在她吃点心的时候,谢瑾萱也把晚饭端了出来:“这是六婶送过来的面疙瘩汤,我又去食堂打了几个花卷,晚上简单吃一点吧。”
“吃这些已经不简单啦。”夏青棠笑着说:“你不知道,今天那个小姑娘直接饿晕过去了,看着她,我就会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
腊八节过完,很快就要放假了。
厂里各部门都进入了历年的收尾工作中,生产线全都停下来了,工会的办公室也开始进行最后的大扫除。
李月说:“这一年又要过完了,我又要老一岁了。”
冯心惠说:“小李,你才三十出头,还是很年轻的呀。”
“年轻什么?小夏才是真年轻呢,过了年才二十二。”
夏青棠说:“都是早晚的事情,谁都年轻过。”
吴峰哈哈大笑:“没错,谁都年轻过,小李,你当年也是从二十二过来的啊。”
“我就是感叹一下嘛,这上了一点点岁数,跟年轻时候明显不一样了。最近雨雪天气太多,我的腰老是隐隐作痛。”李月说。
冯心惠说:“找个老医生给你看看吧,看好了才好舒服过年的,你上次不是说,今年想让你爱人带你去别处的亲戚家玩吗?身体好,出去玩才会高兴的。”
李月说:“是想去的,但票太难买了,说不定就不去了。”
吴峰说:“找小夏爱人帮你想想办法呀。”
李月立刻看向夏青棠:“小夏,能行吗?”
夏青棠说:“我回去问问看,李干事你要去什么地方,要哪一天的票,你用纸写给我吧,不管能不能买到,我都跟你说一声。还有,你是要硬座还是硬卧,也要写清楚了。”
李月很高兴,赶紧放下抹布跑回办公桌前,拿了一张纸开始写起来,一边写一边说:“我还没做过卧铺呢,要是买了,会不会太贵啊?”
“卧铺肯定是贵的,没有关系还买不到呢,不过你们这么多年了也是第一次出远门,贵就贵一点嘛,主要是人舒服。”张宁道。
李月一想,也点头道:“也是啊,要是能买到卧铺票,我们就坐卧铺过去。”
她把写完的半张纸放到了夏青棠的桌子上,道:“那小夏,就交给你啦,谢谢你。”
“不客气,要是能买到就好了。”夏青棠笑了一下。
回到家,她就把这个纸条交给了谢瑾萱,问他能不能帮忙买到火车票,谢瑾萱说:“应该可以,要买的票是正月初十的,现在还早,我明天就帮她问问。”
棉纺厂是腊月十七放假,那天刚好是礼拜天,礼拜六那天,根本没人有心情上班,大家都拿着瓜子花生聚在一起聊天喝茶。
夏青棠也从自家带了葵瓜子和南瓜子,同时还带来了谢瑾萱买好的火车票,将它们郑重其事交给了李月。
李月高兴坏了:“真买到了啊?还是硬卧!天啊,我可以坐卧铺了!”
见李月很高兴,夏青棠就笑着说:“恭喜李干事,坐卧铺确实不会累,可以一直睡觉的。”
“真是谢谢你了,更要谢谢你爱人,你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就是好啊!”李月说:“我现在包里没带钱,下午我把车票钱带给你。”
“好。”夏青棠点点头。
都是一个办公室的人,李月是不会赖掉这些钱的,所以夏青棠比较放心。
下午,李月果然把车票钱带过来了,还带来了四个咸鸭蛋,用报纸包了起来,悄悄递给夏青棠。
“这是我爱人叫我给你的,就四个咸鸭蛋,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是我婆婆做的,特别好吃,每个都能流油,你要是过年吃的油腻了,想换口味吃口稀饭,用这个配着是最好不过了。”
夏青棠跟李月认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大方,便笑着收下咸鸭蛋,道:“那我就带回去,跟我爱人一起尝尝,谢谢你了。”
“谢什么?都是同事嘛,甭客气啊。”李月看上去红光满面的。
她的孩子年纪渐渐大了,生活上不需要太多照顾,所以她这一年其实过得比较轻松,工作上她也不会操劳,家里是双职工,不缺吃不缺穿,自然过得很滋润,现在遇到让她高兴的事情,就更显得春风得意了。
快下班的时候,秦主席过来给大家开了一个小会,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并对来年做了一个美好的憧憬。
“好了,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之后轮到值班的同志不要忘记值班,祝大家过一个愉快的春节。”秦主席笑着站起来,“我提前给大家拜一个早年,好了,都快点回家去吧。”
大家全都欢呼起来,夏青棠赶紧背上早就收拾好的斜挎包,锁好自己的抽屉,跟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往外走。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们碰见了办公室的干事员们,吴金凤也混在其中,正在跟同事有说有笑。
两边互相打了招呼,吴金凤就走到夏青棠面前,笑着说:“小姑子,碰到你刚好,这个给你吃。”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块扁扁的东西递给她。
夏青棠愣了一下,见那是一块进口的巧克力,便说:“这个很贵的,不好意思的。”
“不用不好意思,对你来说这个又不会贵,你拿去吃吧,我还有。”吴金凤说。
她比婚前丰润了不少,脸上长出了一些肉,看上去白里透红的,头发也长长了,梳成一根低马尾,倒是比之前看上去好看许多。
看来,她跟夏青海的婚后生活还是很愉快的。
夏青棠便说:“那就谢谢你了。”
她接过巧克力,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吴金凤摆摆手:“没事,我走了啊。”
说着,她就追上王干事,跟她一起走了,夏青棠也骑上车往家赶。
今年的雨雪天气特别多,所以整个冬天显得湿漉漉的,今天倒是个好日子,天气晴朗,而且万里无云。
这会儿到了下班时间,虽然太阳已经快下去了,但路上还是很多人,各种商店里面也满满都是人。
夏青棠自从上次遇到李丫头后,就彻底改变了骑车路线,现在她宁愿绕路走,也绝对不会从那条路路过了。
绕路会多花几分钟时间,但会经过一条卖东西的街道,除了国营商店卖的东西,不少私人小摊贩也冒着风险蹲在角落里,等着客人们去光顾。
夏青棠今天心情好,骑过这段路的时候,便放慢了速度,打算买点东西回去吃。
一个瘦巴巴的小少年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放着一个很大的竹篮子,上面按照惯例盖着一块旧蓝布,让人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他的摊子好像无人光顾,小少年蹲在那里都快哭出来了。
夏青棠骑过去,低声问道:“你卖什么的?”
小少年眼睛一亮:“卖小干鱼的,你要看看吗?”
“看看。”夏青棠一听小干鱼,登时来了兴趣。
小少年掀开旧蓝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果然是满满一篮子小干鱼,全都是指头那么长的,因为品种不一所以粗细不一,全都晒得干干的,看上去很吸引人。
“都是我自己摸到的小鱼,很好吃的,怎么做都好吃。”小少年补充道:“你看,我还洗得很干净。我们家住水库边上,全家都爱干净的。”
夏青棠拿起一条小干鱼看了看,确实洗破得很干净,便道:“你住水库边上?那你晚上怎么回去?”
“走几个小时就回去了,很快的。”
“再怎么快,回到家也是夜里了,你不会害怕吗?”
“没办法,我在这里蹲了很久了,都没人买我的东西。”小少年一脸渴望地问道:“你要买吗?”
“买,这个怎么卖?”
小少年书说了一个价格,夏青棠想了想,道:“这一篮子我都买了。”
小少年瞪大眼睛:“真的吗?”
“真的,我家里人多,这些也吃不了多久。”夏青棠说。
“要……要很多钱的,你够钱吗?”
“放心,够的。”
他们才刚刚领的工资粮票和过节费,每个人都能过一个还不错的春节。
夏青棠付了钱,拿出包里自带的一个布口袋,请小少年帮她把小干鱼全都装进去,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一大包。
“你可拿好了。”小少年很小心地把布口袋递过去。
“好,我会的。对了,这个给你吃。”夏青棠又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道:“吃点这个,走路不会发晕。”
小少年的眼睛更亮了:“真的可以给我吗?”
“真的,拿去吃吧。”
他这才接过水果糖,千恩万谢地放进口袋里。
夏青棠说:“赶快回家吧。”
这么小的孩子,还要走几个小时才会回到家,而且之后都是夜里,路上是没有灯的,就算有月亮,应该也会害怕,所以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小少年转身就走了:“我现在就回家,谢谢你。”
夏青棠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轻快地跑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调整了一下车筐子,又把布袋子扎紧,正准备骑车离开,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出:“够了!别再缠着我了!你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全都被抓起来了,我不跑,等着跟你们全家人一起等死吗?”
这是方曼曼的声音,夏青棠立刻朝那边看了过去。
另一个很多年都没有听过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小方啊,我知道,我孙子对不起你,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但爷爷对你不薄吧?爷爷给你钱,给你东西,爷爷对你这么好,你不能带着我们孔家的血脉就这么走了啊!”
这是孔爷爷的声音,夏青棠少说也有十几年没听过了。
不少人都停下了脚步,开始围过去看热闹,夏青棠也推车走过去,却没有靠近,只是在外围远远地站着。
方曼曼说:“这是我的儿子,我要跟孔良超离婚了,儿子就是我一个人的,跟你们没有关系!还有,你孙子很快就是劳gai犯了,你是希望我儿子有一个劳gai犯的爹吗?”
远远看过去,方曼曼气色很好,比从前长胖了一些,身上穿着很气派的呢子大衣,棉皮鞋,头发上夹着亮晶晶的发夹,比很多路人时髦多了。
但孔爷爷却憔悴得几乎脱了形,他这会儿年纪并不算很大,而且常年做干部饮食不差,在夏青棠的记忆中,这个年纪的孔爷爷身体可是很好的,跟眼前的人几乎对不上号了。
孔爷爷低声道:“不管怎么样,圆圆都是我们孔家的孩子,你不能把圆圆带走了,就不给我看一眼了啊。我们孔家……可能就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苗了……”
围观路人不免问道:“这是怎么了啊?”
“就是,你们在说什么啊?说出来我们帮你评评理!”
方曼曼根本不搭理路人,她盯着孔爷爷,嗤笑一声,道:“老爷子,什么独苗苗?独苗苗也是我的独苗苗,孩子是我生的,就属于我一个人。不管找谁评理,我都可以一个人带走圆圆。”
“那你至少给我看一眼……还有,你跟小超还没离婚呢,你怎么能……怎么能跟一个别的男人住在一起啊?”孔爷爷说着说着,忍不住老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