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钟元的用心
“沣州......”老板娘手中垫了块巾布, 隔着那块巾布将锅中热腾腾的蒸糕端到姜芙面前来,“沣州若是从这走的话.......”
“往前不远就是临州,从临州走水路是最近的了。”老板娘还转着眼珠想着怎么跟姜芙说, 一旁热心的行商率先开口道。
临州的确很近,也的确是走水路更快,可姜芙不想去那个地方, 总觉着那地方不安全,想着绕路而行。
“你若是不走水路,那可就远了, 这里是山鸣关管辖, 你可以一路朝西行, 到了城楼有官驿,那里还能雇到长行的马车, 只不过就是价钱可能会稍贵一些。”
大哥走南闯北, 说的详细, 正解了姜芙之惑, 她本就不想再路过临州,且朝他道谢:“多谢这位大哥,我记下了。”
这一夜在林子里过的, 姜芙困的几乎睁不开眼, 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也不忘了吃食有度, 不急不缓。
一口温茶下肚,身上暖和了不少。
这茶寮中的人都是急着赶路的,吃饱了暂歇后便陆续离开, 其间换了几波人。
待姜芙身上的衣衫烤干了之后, 雨也停了, 姜芙这才出了茶寮上路,还不忘备上些干粮。
她仍记得崔枕安伤成什么模样,想来这时也没精力再顾得上她。
一路上走走停停,总是免不了想起那人一动不动瘫倒在地的样子,还有他自耳底流出的血迹。
当日凶险,她随着马车一路跌下山坡之时是崔枕安一直牢牢护着她的头和腰,当时她怕极了,只记得自己紧紧钻在他的怀中,手扯着他的衣衫。
这画面一来,姜芙便总觉着头疼,逼着自己不去回想这件事,逼着自己忘掉这一切。
路上行人不少,皆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个个都风尘仆仆,可姜芙在路上仍旧醒目,身上破衣烂衫,倒真同要饭的花子没什么两样。
跟着人流一一路朝西行,见着了楼门,那官驿醒眼,一入楼门便得见,提前准备了银钱,也省下许多口舌。
官驿附近有卖成衣的铺子,姜芙终是将一身的破衣烂衫换下,最后在官驿安稳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雇了辆长行的马车,行往沣州。
此次机会来之不易,她半分也耽误不得。
既绕过临州,路程便多出来一倍不止,原本三日就能到沣州,却愣是走了七日。
先前钟元告诉她的地方,直到现在她也记得清清楚楚,沣州千灵镇,镇上有一棵千年银杏......
平安抵达沣州境内,不同于临舟繁华之所,此处显得尤为古朴,街上所见最多的便是药铺或是药材商行,这一路行来早就听到旁人说过,沣州是药材贸易最为密集之地,种药材采药材的散户不知有多少。
行了一路,姜芙腹内早就空若清谷,远远闻着云吞的香气袭来,她寻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碗云吞。
街上来往行人不少,她见着老板娘面善,便嘴甜问道:“大姐,请问仙灵镇上是不是有一棵千年银杏树?”
老板娘回过头来看了姜芙一眼,点头应道:“正是,咱们仙灵镇啊最出名的就是镇西那一棵银杏树了,参天的高大,每年这个时节满树的金黄,看着可壮观喜人,不少读书人啊都来此赏观,还有的为那棵树提诗呢!”
“姑娘你来的正是时候,你也是为着看那金树来的吧?”
姜芙笑笑全当默认,又道:“大姐,这满镇上只有那一棵吗?”
“树倒有不少,但千年的只有那一棵。”
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姜芙眼珠子一转,“那树下可有旁的什么东西?比如.......坟冢?”
“坟冢?”老板娘声线也不由提高,随后甩手一笑,“那树也不是长在偏僻处,就在镇西,四周都是人家,哪里来的坟冢啊!”
青天白日的,便听了坟不坟的话,做生意的有些忌讳,觉着姜芙问的话十分无礼,脸色也不如方才那般喜庆,反而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她。
姜芙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只能填饱肚子后亲自去瞧瞧。
那棵银杏树并不难找,凡是住在这镇上的无一不知。
当姜芙到了镇西的时候,正是叶落黄时,果真同旁人所讲,参天的大树,放眼一望,皆是黄金颜色,树下满铺的落叶亦是金灿灿的,万分喜人。
附近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人在此观绕,当地官府特将此树四周围出一道院墙,放眼一望,四周干净空**,哪里来的坟冢。
一个十分不好的念头袭来,姜芙心想,钟元定不会骗她,亦不会连自己家在何方都讲不清,难不成是他多年未归,所以不知近况?
亦或是官府为了砌这院墙将坟给移平了?
越想越觉得荒唐,人死大于天,即便是官府也不可能做这移坟平地的事儿。
四周观景之人吵闹不停,众人皆在感叹此树参天之势,唯有姜芙灰着一张脸站在人群中似个异类。
心心念念奔着沣州来,可到了这里,却似迷了向,她蹲身下去拾了一片平整的黄叶拿在手里,上面纹路清晰。
为不生错端,姜芙四周转了转,仍是一无所获。
着实无法,只能先回客栈住下。
在树下拾得那片黄叶被姜芙平整的摆在眼皮子底下,她心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地方,或钟元那日在暗牢中讲的,根本不是此处?
疑云满布之际,房门被人叩响,打断了姜芙的思绪,“谁啊?”
“客官,您方才要的热茶给您送来了!”
“进来吧。”
话音落,小二推门入室,将一壶才沏的新茶放到桌上,目光扫到那片黄叶一笑:“客官也是来观千年银杏树的吧!”
每到这时节来往游者不少,也是这时客栈人满为患。
听他问起,姜芙脑中灵光一动,随之从荷包中取出两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这个你拿着。”
一见银子,小二眼珠子都亮了,无功不受禄,不敢贸然下手接,“客官,您这是......”
“我想向你打听点事,除了千灵县,沣州境内可还有哪处种得千年银杏?”
“没有了,”小二摇头,肯定回道,“我就是沣州人,这附近都有什么我比谁都清楚,除了咱们千灵镇旁处再没了。”
“那树下可曾是谁家的坟地?”
听她问得奇怪,可看在银子的份上小二还是答了,“哪有什么坟地啊,咱们千灵镇可拿那树当宝贝,自打我记事起,那树就被官府围的严实,谁家的坟地敢在那里,方圆几十里都没有。”
既已来此,姜芙若不问出些东西便不甘心,将那散碎银子又朝前推了一把,心下一横,问道:“我还听说你们镇上以前有个神医姓许,叫许定......”
小二又扫了那银子一眼,几乎未过脑子,“咱们镇上到处都是郎中,可你要说最有名气的,当属许定年!”
听到这个名字,姜芙耳内嗡鸣一声,心也跟着提起,拇指指甲不觉扣在弯曲的食指上,她接着套话道:“那他现在可还给旁人诊病吗?”
“别提了,人早都不在了,就算是在,也不可能给咱们平民百姓看病,”小二一甩手,面上透出一丝唏嘘,“许氏这一族啊,出的都是厉害的名医,人家当初可是北境的大官医,后来犯了事儿,被诛了满门,也是可惜了......”
许家在北境很有名气,想打听倒也不难,才想问他们埋在哪的事儿,便听那小二又快嘴道:“常人都说,小富即安,入到那王城脚下,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儿,许氏祖上几代行医,到头落得这么个下场,一家子连尸身都没归本家.......”
他说到此处,姜芙猛然抬眼,双目直勾勾望着那小二,后来的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单薄皮囊内一下胜似一下的心跳。
“客官,客官?”见她双目发直,将人瞧的发毛,小二忙唤她两声。
姜芙这才回过神来,却似五内惧焚之感,袭遍全身。
“这银子你拿着,出去吧......”
“您没事儿吧?”小二一边将银子揣到怀里一边关切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楼下就有医馆,要不要小的帮您请个郎中?”
姜芙摇头,“不必,多谢。”
见她执意不肯,小二这才离开,走时将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姜芙脑子发炸,似有一根银针从她喉咙扎下去,一直通到根底,又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肺腑,后知后觉的悔恨、愧疚一同朝她砸来,连喘息都觉着疼!
她再也撑不住,手掌覆在那只银杏叶上,一手紧紧攥住自己心口前的衣衫,连同怀中的那枚荷包也一同握在掌心。
现在她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钟元会对她说那样的话......
其实那树下根本没埋他的双亲,他只是想方设法给了姜芙一道希望,一道活下去的希望。
钟元一早知道,他若死在崔枕安手上,以姜芙的性子,要么自尽,要么会冲撞崔枕安,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想连累姜芙,他只是想让姜芙好好活着。
于是逼着她做出了一个承诺。送他归乡的承诺。
这便是他此生能为姜芙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