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好了
临州近水, 两队人马护送到了渡口之时,天已经黑透,此处渡口一早便被清整干净, 绝无闲杂人等。
三条官船停在渡口处,崔枕安将姜芙叫醒。
一睁眼天都黑了,姜芙揉了揉眼, 迷迷糊糊就随他下了马车。
行过渡口便上了船,在狭挤的马车里颠簸了一路,姜芙觉着身子都快散架了。
马车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到船上, 短短半年间, 姜芙已经坐了两次船, 这般颠簸,她倒觉着自己白白折腾。
船只需行上两日便能出了临州地界, 这姜芙是知道的, 而后又要走漫长的陆路。到京城需得十天半月。
路行舟就住在隔壁不远, 方柳和仇杨都不在, 他需要留心崔枕安的安危。
虽说已经上了船,可一旦驶离临州,就说不好发生什么事。在下一城与仇杨会面之前, 一应该当小心为上。
而棠意身份不明, 上船之后便被人带离原处,只能与下人们同吃同住。
这几日她在宅院里身份暧昧, 也没什么人将她高看一眼,这些人私底下闲言碎语,说路行舟身边女子不少, 棠意再美再艳, 路行舟顶多也是将她当成了露水情缘, 加之她身份低微,这样的人去路家做个妾室都是不配的,到了京城就得抛。
此处人人皆知她原是被养在园子里的瘦马,这些人虽是下人,却也是高门府第中伺候的人,不知比她们这种贱籍女子强上多少。
一来二去,传的越发难听。
路行舟忙忙叨叨下了马车一刻也未得闲,方柳和仇杨不在,一如少了左膀右臂,待一应安排好之后他才发现棠意不见了,他愣是寻了三圈儿也没寻到人,最后寻到下人们所居船舱,才见着她的人影儿。
舱门半敞,下人们这时辰正聚在里面用饭食,可路行舟却瞧见,棠意只是独坐在角落一言不发,没吃也没喝。
这也就罢了,竟还有些嘴碎的在一旁指东骂西,“你们说瘦马都是什么啊?”
声音尖锐高挑,有意为之。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自小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然后送到官家老爷那里去呗。”
“可别小瞧了人家,模样好,身段儿也好,就等着攀高枝儿呢。”
几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聊,笑意刻薄,时不时的朝棠意那边瞥过眼。
这指代为谁,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棠意不语亦不抬眼,就当没听到。
“攀高枝儿,”有人尖声一笑,“也不看看自己身份,京城里都是什么人,可是这种人能进得去的?”
棠意表现的出奇的淡然,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理着自己的袖口,她的目的不止是京城,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心思。
从前比这还难听的话她听过不知多少,这些小打小闹早就不会给她造成任何伤害。
可舱门外的人却受不住了。
路行舟生平最恨仗势欺人的人,亦最讨厌府中闲言碎语挑唆不停的人,府里有两位妾室平日就不大厚道,喜欢以出身来恶意攻击旁人,他无意中听见过两次,只想便觉着心寒。
原本他还在门口徘徊犹豫,觉着自己进去不大好,恐给她造成流言蜚语,可听了这些话之后再也制不住内心的那点正义之感。
抬腿重踢了舱门一脚,随之大步上前。
突如其来的重响让室内所有人一惊,随后齐齐朝声响方向看来,谁也没想到是路行舟。
从他的脸色看来,显然方才那些揶揄棠意的话被他一字不落听到了耳中,不怀好意的人被人撞破自是心虚,众人放下吃了一半的饭食齐齐站起身来。
棠意亦是,只是更加意外,本来还想着如何挑个由头去寻他,让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这可倒好,竟自己找上门来了,倒省了她一番工夫。
“你们当真是闲得发慌。”平日里路行舟温和惯了,鲜有这种正色严声的时刻。
再温和毕竟也是主子,众人将头压得极低眼珠子乱转,任是谁也不敢作声一语。
“出门在外还这般放肆,看来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才使你们猖狂至此,”他脸色阴沉,平日看着和颜悦色,生起气来也是一样吓人,“若再不知收敛我就将你们一个个都打发了,我路家容不下你们这种尖酸刻薄之人。”
谁不知路家公子平日最是随和,从来也不见打骂下人,凡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这样训斥下人还是头一回,这些人也算是见识了。
他脾气再好,可主子就是主子,惹急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众人也不敢再张扬,只连连称是。
“你随我出来。”这会儿他也再顾忌不得许多,抬手朝棠意方向一挥。
众人亦不抬贸然抬眼,她们压着头,只瞧着棠意的罗裙自眼皮子底下行去,不多时,两个人的脚步便消失在了舱内。
行过狭窄的过道,一路行至宽阔的甲板处,迎面一阵河风吹来,将她衣袂吹得翻飞起来,单薄的衣料都贴在身上,更显着身形瘦弱。
“你怎么跑这来了?”路行舟言中有怪罪之意,怪她不声不响的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下马车后便有人带我过来,我觉着挺好的......”凉风自口鼻灌入,她打了个冷战。
“她们那么说你,你为什么都不还嘴?”路行舟气不过,尤其见了她这副软绵绵的模样。
棠意面上苦涩一笑,“说就说罢,我还能管住旁人的嘴不成,再说......”
“她们说的也没错啊。”
声线越发细小,脸上却仍带着温软的笑意,此刻她独立疾风之中,一如一株外柔内刚的劲草。
路行舟却发现她眼中闪动的晶莹。
“走吧,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个旁的住所,你不必同她们挤在一起,自己住也方便些。”
听得出,路行舟这是心软了,方才那一些人说的话虽难听,也的确是朝前推了她一把。
路行舟这种世家公子的心性,棠意还是稍能摸透,无非是自以为是,只要处处突出他的本事与正良便是了。
是男人没人不吃这一套,于是她又往深处探了一分,“等下了船我便走,走得远远的,若让你继续跟我这种人在一块儿,会折损你的名声的。”
“哪里的话!”显然,路行舟是听不得这些的,他疾声打断,“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你也别那么想!”
“随我来!”话落,他竟也顾不得旁的,扯了棠意的腕子便朝楼梯上走,到了二楼挨个儿舱门推开,最后在一处空房外停住脚步,“你就自己住在这里,旁的事什么都不要操心,若再有人欺负你,就同我来讲!”
船上的夜风尤其大,棠意身子单薄,他掌心的温热透过衣料传来,她垂眼望着被他拉扯的腕子,唇角轻抿。
方才一时情急,路行舟见她磨磨蹭蹭不肯挪动,属实瞧不过眼,这才与她拉扯。
这回放开,掌心似还存着她身上的温度。
见他又是一副无措模样,棠意心下暗喜。
“我知道了,多谢。”随之步入房中。
路行舟亲自将门合上,却于门外站立良久。
自小他最受不得的便是这种软绵性子的女子,凡事不争不抢,只知避让退缩,若无人帮扶,不知要吃多少亏。
路行舟看不过去,棠意这样,倒激了他心里的一个念头,想着与姜芙商量一下等回京后如何安顿棠意,他径直走上三楼,来到姜芙房门口才想叩门,转念一想似这个时辰来找她问话有些不妥,抬起的手终是又放下,扭身下了楼去。
这两日平静无波,崔枕安手里很多公事,皆是各处呈报上来的密信一类,为图个专心,他夜里未同姜芙住在一处,这两天一忙起来,他整个人都紧紧绷着,眼睛发酸发胀,痛得厉害。
暂将笔搁下,身子朝椅背靠去,松了口气。
一股凉风吹来,再睁眼时正瞧外面有一轮满月,满月似银盘,似泡于潮水之中,把江水打破了倒影,似碎星长河。
“什么时辰了?”他揉了揉酸疼的山根问道。
长侍将桌上的灯挑得亮了一些,粗手笨脚的险些烧了手指:“回殿下,已经过了亥时了。”
这般笨拙让崔枕安不禁皱起了眉头。
从前伏案忙务时,皆是方柳在一旁伺候,伶仃不在,倒让他不习惯。
时辰太晚,他觉身子僵硬,自椅上站起身出了门去。
隔壁住的就是姜芙,门口有两个婢女守着,一见是太子,二人齐齐朝他福身下去。
他只稍抬了手示意二人平身,而后推了门进房。
外面的狂风被门板隔得干净,一入室便觉着有股氤氲的水气。
厚重的屏风所隔之处,传来淡然的香气。
他听到哗啦的水声,是姜芙在洗澡。
大步上前,锦云靴踩于轻毯之上,踏步无声,里面的人浑然不知有人入室。崔枕安也仅能隐隐瞧见她的轮廓。
屏风上搭的是换下来的衣物,他长目一扫,那枚天青色荷包正挂在钩架上入了他的眼。
方才隐隐听到门声响动,姜芙自桶中扭过身来却没发现有人,隔着屏风也看不真切,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婢女进来送东西。
待将身上的晦气都洗净之后,她裹了干净的软袍在身,巾帕卷在湿发上绕出屏风,这才发现崔枕安不知何时不声不响的站到了窗边,手里拿的竟是那枚天青色荷包。
“你何时来的?”擦发的动作稍缓,目光直落在那枚荷包之上。
他指腹在荷包上打转,侧过头来,冲姜芙温笑,“方才。”
“这个你竟还带着。”火光之下,天青色变得浅淡,他记得这东西,是姜芙先前在太子府中做的。
过了不久她便跑了。
这回这东西不仅尚在,还被她缝了一条线绳,显然是日日挂在身上的,崔枕安拎起在身前晃晃,“你好像格外中意这个。”
“我喜欢这个颜色,上面的祥云是我绣过最好的。”姜芙大步行过去,伸手想要将荷包抢回,却被他提前闪开,偏生不给。
“头发湿着,也不知擦干。”见姜芙发上还滴着水,暂将荷包搁在桌角,单手取过巾帕帮她擦试,“怎么这个时辰洗澡?”
姜芙未答语,长发被他攥在手中,她也十分配合的朝前一步,借机将那荷包挪到一旁,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身子微微前探,雪颈修长,隐隐有水珠顺着肌理滴下,紧接着崔枕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目一弯,单手抚上她的纤腰,“好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