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茶园
晚上刘子健奶奶又打来电话, 说佳慧这边人多,一辆车无法坐下, 她和老伴可以开车过来载几个人,双方约定了第二天七点半到路口汇合。
听说去刘家茶园要开车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外婆当即打了退堂鼓,怕路上又晕又吐,自家受罪不说,还会麻烦别人。虽然她现在已能从漫水桥坐车到石桥南,但时间长了还是很难受,况且又是山路,大家也就没再勉强她。于是第二天早上, 家里留外婆看门,其他人有的坐车,有的步行, 一起前往路口和刘子健奶奶汇合。
一群人在路边稍站了片刻, 就见柏油路上开来一辆黑色奥迪。从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刘子健奶奶和老伴。大家忙相互介绍了一番。刘子健奶奶姓秦, 佳慧等人便叫她秦孃孃。她老伴刘文旺五十多岁,长得矮黑精壮,见了人便一脸笑, 和气中透着精明。双方重新安排了车辆,佳慧开车带叶子君和三个孩子, 奶奶和冯小河坐刘文旺的车。一群人闹哄哄上了车,这才重新往前开。在幼儿园门口,又和端端一家汇合, 三辆车迤逦朝山里开去。
秦孃孃得知外婆不能来,很是遗憾。车上大家聊了些闲话, 她便对奶奶说:“王三姑,我把您家那小院一看,就晓得这家里没一个懒人!但凡有一个人懒些,也收拾不出来那么漂亮的院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们这样的人家!”
奶奶忙笑着说了些谦辞,顺便夸了夸佳慧,“都是我佳慧在收拾,他们年轻人做事就是麻利!我们这些老人,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够了。”
秦孃孃便露出满眼羡慕,说:“您老人家是有福的人,孙子和孙媳妇这么能干,还这么孝顺!我要是也能像您这样享福就好啰。我们家儿子儿媳,一年上头也难得回来两次……”
原来秦孃孃只生了一个儿子,也是村里有名的出息孩子。早年间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就在京市上班,后来和大学同学结了婚,女方也是平安市人,不过家住邻镇。有了小孩之后,小两口要忙事业,双方老人也都腾不出来手,最后只好把孩子送到茏山镇来给奶奶带。
“都说养儿防老,有什么用哦,”秦孃孃忍不住抱怨,“离得那么远,真要有点事,等他们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去年老汉在山上摔伤了,住了一个月医院,小两口只请假回来了五天!那点时间够干什么的?最后还不是我,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病人!……我们老人吃点苦也就算了,关键是孩子也委屈呀。别看那么一点点孩子,什么都知道!我们子健经常回家跟我念叨,说七宝妈妈又给七宝做啥好吃的了,七宝爸爸今天又来幼儿园接她了,我这心里哟,听得酸酸的啊……”
“好了好了,”刘文旺打断老婆的唠叨,“等会儿可别当孩子的面说这话……”
奶奶忙劝慰秦孃孃,“孩子们那是在忙工作,又不是干什么坏事!难道他们不心疼老的小的么?在外头都这样,端人家饭碗,就要服人家管,他们也不容易!”
“我和他爸年纪也大了,不指望他们做出多大个事业出来,现在就想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日子,跟您家这样不好么?”秦孃孃道:“小河和佳慧在山里难道不是一样在干事业?不是也挺好的?这回趁儿子儿媳妇回来,我得好好劝劝他们!小河,等会儿你也帮我劝劝刘杰,让他回茏山来算了……”
“啊?”冯小河没想到自己还要充当说客,一时有些惊愕。刘文旺忙笑道:“小河,别听你秦孃孃的,她就喜欢瞎操心!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哪能做他们的主……”
秦孃孃听得心头火起,扭头朝老伴发泄不满,“那你躺病**怎么不说?我叫你把那个小破茶园子卖了,去京市跟儿子住,你怎么又舍不得?你守着那个园子半辈子,离又离不了,叫别人管你还不放心,你不让儿子回来准备怎么办……”
两口子嘀嘀咕咕拌起嘴来,奶奶和冯小河忙说笑解劝,吵吵嚷嚷间,车子早已翻山越岭,一个多小时后抵达茶园。
秦孃孃说她家茶园是“小破园子”,纯粹是谦逊之辞。刘家茶园地处山间谷地,周围一带都是青绿的茶山,面积有七八百亩。中间凹地上盖着几排整齐的厂房,院子里也是花草葱茏,还有个明亮的大水塘。眼下正是采春茶的时候,厂房前的水泥地上罗列着上百个圆匾,里头晒着揉好的春茶。人在厂外,就闻到清悠悠的茶香。
大家把车开进厂里,刚停稳,刘子健便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路高呼他的好朋友七宝和端端。后面跟着一对年轻夫妻,正是刘文旺的儿子刘杰和儿媳徐冰。他们也是前天晚上才从京市赶回来的。
大家下车寒喧,随即分成了几拨。男人们被刘文旺邀去屋里喝茶聊天,秦孃孃带奶奶进屋歇息,佳慧等人在院子里四处转悠,欣赏了一会儿小院风光,徐冰便问大家想不想采茶,又喊人拿了几个茶篓子来,说:“你们去山上玩会儿去,孩子放院子里我看着。”
“让孩子跟我们一块儿去山上玩吧,”佳慧提着相机扭头喊人,“苗苗,要不要去采茶呀?”
“好呀!”苗苗领头,五个孩子立刻都跑过来了。于是妈妈们提着装茶叶的小竹篓,跟随徐冰出了院子,朝茶山上走去。
沿路就见半人高的茶树,一垄垄被修剪得平平整整。深绿色叶子顶端,生出簇簇娇嫩的新绿,
这便是要采的叶芽儿。孩子们个子太矮,不宜往茶垄深处走,徐冰便只领大家在路两边摘些嫩芽儿,而茶垄深处,还有十几个采茶工,他们背着大竹篓,两只手在茶树上翻飞,采得飞快。
孩子们在路边摘了一会儿茶叶,发现茶树和垄沟很适合玩藏猫猫,便都跑到里面玩去了。垄沟里不时响起孩子们“找到啦找到啦”的喊声和咯咯大笑。几个妈妈在他们附近,边聊天边采茶,越采越觉得上瘾。
“这也太治愈了!”叶子君捧起刚采的嫩叶闻了闻,顿时心旷神怡。
“是啊,”徐冰也笑,“每次放假回来,我都很喜欢到茶园这边来住。空气清新,还能随时采茶。”
“我在镇上住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到茶园来过!”陈娜也很兴奋。
佳慧端起相机对着她们,拍了很多照片。三个含笑的年轻女郎、青翠欲滴的茶山、追逐笑闹的孩子和远处忙碌的采茶工,随便哪个角度都是一幅画。尤其徐冰长得白白瘦瘦的,穿着宽松的棉麻衣衫,一根辫子也编得松松的,站在茶田里极富文艺气息。
她边拍边看,觉得拍够了,这才停下来采茶,顺便和徐冰随意聊了聊。原来那些采茶工大多是附近村庄的村民,茶厂的工钱是他们在种田之外的一笔重要收入。每年三月到五月是采新茶的季节,像刘家这种规模的茶园,少说也要请二三十个人工。再加上茶树每年还需要管护,时常要请人来上肥打虫等等,可以说四季都有活干。采头茬茶叶时最忙,茶厂还会请专门做饭的师傅,工人们也都要住在厂里。
几个妈妈年龄相仿,孩子的岁数也十分相近,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了孩子和家庭上。徐冰在京市做会展策划,经常要出差,跟着活动四处跑,她老公工作也忙,所以孩子一岁多就被送回了茏山镇。叶子君是做服装外贸的,日常上班费神费力,回到家只想放空大脑种种花草,也没什么精力认真陪孩子。她俩都羡慕佳慧和陈娜,陈娜在镇财管所上班,佳慧在家附近办厂,再怎么忙,陪孩子的时间都比她俩充裕。
“那确实,在老家上班就这点好处,工作没那么忙,爸妈也离得近,孩子老人都能兼顾。”陈娜问徐冰:“那你们怎么没想过回来呢?这么大个茶厂,也要人经营的呀。”
“以前没想过,最近这两年,子健的爷爷奶奶也流露出这个意思,想要我们回来。爸爸年纪大了,精力有限,茶园照管不过来。而且孩子过两年就要上小学了,也不能总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只是……”徐冰顿了顿,才怅怅地道:“如果回来这里,岂不是什么都要重新开始?在这儿我能干什么呀……”
佳慧心里不由喟叹,在孩子和职业这两个选项中,已婚女性无论怎么选,内心都总会留下遗憾。选择养育孩子,还是选择成就自己,是跷跷板的两端,压下这头,那一端便翘了起来。上辈子的她也是这样,因为缺钱,不得不忙于工作,最后疏忽了孩子,想补救都来不及。但徐冰嫁到了一个明显不缺钱的家庭,同样的烦恼却一点也没少。
“说真的七宝妈妈,我挺佩服你的,”徐冰扭头对佳慧说:“我听子健奶奶说,你们之前在海市工作,怎么会想到回老家的?”
“有什么可佩服的?”佳慧笑笑说:“我们纯粹是被逼无奈,种种情况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就干脆回乡下来了。但是吧,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我觉得还蛮适合我的。人得跟从自己的内心,我本来就喜欢农村生活,所以才没有觉得这样的选择很艰难。如果一定要说遗憾的话,可能就是回来后身边没什么朋友,有时候会寂寞吧。”
对这一点徐冰深为认同。乡下生活当然没有城市里那么丰富多彩,像她偶尔回来小住几天还能忍受,时间长了便深觉无聊。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没有各种展览演出,过了八点,漫山遍野黑成一遍,这对过惯了城市夜生活的人是难以忍受的。
但陈娜是土生土长的茏山镇人,不太有这方面的感受,听了佳慧的话忙说:“你不早说!我每次想喊你出来玩,总怕你没时间。没关系,你有我!我的朋友,以后都会是你的朋友!”
佳慧不由哈哈大笑,“好呀,下次有活动叫上我。”
“能认识你这位大作家,是那帮家伙的荣幸!”陈娜道:“七宝说她妈妈是写书的作家,哎呀,把我端端快羡慕死了,回家就问我,你怎么不写书?我说姑娘啊,你妈算账还可以,书可真写不出来,这个事主要怪你外公外婆,他们就没给我遗传这个基因……”
大家都哈哈大笑,徐冰忙又打听佳慧写了什么书,叶子君给她们介绍了网上的那个热帖。几个人一边采茶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这时就见秦孃孃站在茶厂里,大声朝这边喊人吃饭。徐冰等人便去茶垄里逮孩子。小家伙们在垄沟间钻得满头大汗,被催了几次,才跟着大人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