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月天
开春的头一场雪过后, 香菇厂出了第三批菇。跟前两批香菇相比，这一批的品质有所下降, 数量也不及以前多，但是姑爹在鉴定之后，仍然极为满意。
“这都第三批了，还能长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你看这菇出得多密！伞盖也厚实！”姑爹得意得不行，说：“前几天我才去老曹的菇棚里看过，他也采到第三批了，那么大个棚，一天才摘几十斤菇, 哪能跟我们厂里比！”
他们的采菇团队还是老班底，只不过现在佳慧经常缺席，——她要在家布置阳台、拍照片和写公主号。因此中午吃饭时, 奶奶这么跟大家解释, “她现在可忙！在家教人种花种菜呢，……在网上教, 还负责写账篇子，每个人学完了，得在她那儿登个记。以后就可以在她那儿买肥料。”
“那不跟学校的老师一样？”宋三婆和梅子姐等人都听得半懂不懂,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们觉得佳慧厉害，梅子姐感叹：“到底是大学生, 又能写文章，又能做账，还懂电脑！”
“电脑还是我们小河更好些, ”外婆钦佩地说：“你们是没看见，那十根指头在电脑上敲来敲去, 跟绣花还巧些，看得我眼花！说是编什么城。我这辈子只看过别人修城，几时见过人在电脑里编城？”
梅子姐犹豫着问：“难道是码长城？村里有些年轻人在电脑上打麻将，小河也喜欢打？”
“哪里哦，”奶奶赶紧解释：“我们家孩子不打牌，他以前就是干这个工作的，就叫编城。”
“看不懂，跟看天书一样，”外婆道：“我佳慧都说看不懂。”
既然连佳慧都说看不懂，可见这份工作确实是艰深得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大家便又啧啧叹服了一阵，起身接着摘香菇去了。
留在家里的佳慧，花了半个月时间，把阳台重新改造了一番。靠近七宝卧室的阳台南侧是花草区，墙上安装了攀爬架，那棵移栽到楼下的粉色龙沙宝石月季，长长的枝条顺着攀爬架，延伸到了二楼阳台上。开春后，月季的枝干上陆续冒出了一颗颗芽点。这些鼓囊囊的芽儿会在接下来的时光中成长为新的枝条，绽放出粉色花朵，装点阳台和南侧的墙面。除了粉龙，阳台的花架上还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花盆，移栽了三四个不同品种的绣球、五六种灌木月季和茶花茉莉等绿植。初春季节里，别的植物都还在沉寂，那棵矮壮的茶树却盛放出了满盆大朵的红花。
阳台的北侧则是蔬菜区，这里也有两排花架和一面攀爬架，花架上摆放着长条状的盆子。不过，盆里现在都只装了搅拌好的肥土，要等天气更暖和些，才能移栽朝天椒、水果黄瓜、秋葵、樱桃西红柿之类的植物。
等第三批香菇全部摘完，已经到了阳春三月。天气一天天变暖后，腊梅和牡丹也会被带到院子里散一会儿步了。一只橘色小毛团、一只黑色小毛团，在满坪阳光里，颤微微地东张西望，喵喵叫着，探险般四处走动。三妹则像一位年轻的母亲，谨慎又耐心地跟在它们后面。
三妹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头漂亮的大狗，遍身细密柔软的毛摸上去舒服极了。谁见了它都忍不住想上手撸两把。它对两只小奶猫这么温柔，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起初外婆还总怕它吓着小猫，经常让它到厨房外面呆着，三妹很不开心，便找佳慧告了两回状。它耷拉着狗脸，叼着佳慧的裤腿，把它往厨房拽，然后站在门口含怨负屈地回头看她。佳慧便赶紧上前打抱不平。
“婆婆，你又把三妹赶出来了？”她牵着狗进屋，指责外婆，“你看我们三妹都委屈成什么样儿了？”
三妹适时作出垂头丧气的模样，外婆这才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它，忙把三妹引过去哄它，给它梳毛，把三妹哄得尽释前嫌，狗嘴咧得老大地笑。后来等小猫长大了点，晚上也没那么冷了，大家索性让两只小猫跟狗一起睡，如此一来，两只小毛团晚上挤在三妹身边，睡得比在火炉边还安详。
三月初正赶上奶奶的生日，又是周六，佳慧便照例给姑姑打电话，让他们过来聚餐。这天他们做了老人们爱吃的粉蒸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拌上米粉，放进各种调味料腌制，然后在小蒸格上先铺一层厚厚的乌塌菜和萝卜丝，再整齐码放上腌好的肉，就可以端上灶蒸了。
奶奶和外婆在厨房做菜，孩子们在外面玩，佳慧便拿出网购的芝士和手指饼，开始做提拉米苏。这种甜点她向来是现学现做，把手机竖在厨房料理台上，搜个教程出来，按步骤搅打蛋黄芝士酱和蛋白霜，把两者混合好以后她尝了尝，非常欣慰地发现，一点蛋腥味也没有。
“奶奶，婆婆，给你们尝尝看。”她让两位老人也尝了尝。奶奶仔细咂嘴后点头，外婆说：“带点甜味，又不腻，味道还怪好的。”
“是吧？”佳慧得意道：“看来我还挺有做菜的天赋的。”
“那还用说！”奶奶随口就夸，“你姑爹那么能干，村里有名的厨子师傅，都不会这些蛋糕啊烤饼子什么的……”
佳慧笑了起来，“披萨，奶奶，那叫披萨！”
“管它屁什么傻，”奶奶一边择菜一边说，“反正好吃得很，还都是咱们没见过的！”
“就是！”外婆笑着说：“挺好的饼子，尽取些怪名儿，叫什么不好？叫屁傻！”
佳慧一边笑，一边把手指饼和拌好的芝士液层层铺在深盘里，怕老人们吃不惯，她没放咖啡。等装好盘后，她把蛋糕放进冰箱冷藏，然后洗了洗手，出去看孩子们。
晒谷坪上空空的，两只小猫在台阶最上面小心翼翼地试探，想往坡下去。佳慧朝下面一看，原来孩子和狗都去了草莓地里。她便大声问：“草莓有红的没有？”
“妈妈，红了两颗！”七宝大声回答。
“不过就草莓尖尖上红了一点。”苗苗也大声回答。
“那就再等等吧，”佳慧边往坡下走，边说：“等过几天变红了再摘。没长红的草莓不甜。”
几条土垄上，草莓苗长得极为茂盛，绿叶间点缀着密密的白花，零星的青白小莓果夹杂其中。从草莓苗结第一颗果实开始，苗苗和七宝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去地里转一转，随时关注莓果长势，看着它们从豌豆大小一点点变饱满，到现在，最大的两颗草莓已经有土鸡蛋那么大了，青白的表皮也透出了一点红。可以想见，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他们将迎来草莓的成熟期，每天都有吃不完的新鲜草莓了。
佳慧跟孩子们蹲在地里，如同皇帝巡视江山，心满意足地巡视着自家的几垄草莓，完了又去溪边采刚抽出嫩芽的水芹。两个孩子和狗也跟过来，顺着溪水走不多远，每个人手里就采了一大束。
这时外面路上传来电动摩托的声音。就见姑爹骑着三轮车，载着姑姑风风火火地到了。姑姑挎着个小包先进了院门，看到溪边的三人，大声问：“干啥呢？”
“摘野菜！”苗苗和七宝齐声答。
“水边石头多，把妹妹牵好。”姑姑不放心地叮嘱苗苗，又从田沟里绕到溪边来，说：“水芹也就是这时候才好吃！再长几天就老了。”
几个人又采了很多水芹菜，才往坡上走。到家后姑爹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桌上摆着一把嫩嫩的香椿叶，是他们刚带来的，外婆要拿去摘，佳慧忙道：“等一下，我拍了照再摘。”
“我去给你拿相机！”苗苗立刻自告奋勇地朝外跑，七宝和三妹紧随其后，一群人蹬蹬蹬地跑上楼，又蹬蹬蹬地跑下来。苗苗把相机递给佳慧，看她摆弄那束香椿叶和野水芹。
自从佳慧宣布她要出书，家里人便对拍照这件事认真了起来。这可是赚钱的活儿，当然值得大家严肃认真地对待。就连一直不好意思被拍的外婆，也努力克服了最初的扭捏，在镜头前变得日渐从容起来。这会儿，佳慧自顾自拍她的，大家则各忙各的，毫不受影响。厨房里摘菜的摘菜，做饭的做饭，俩孩子出去招猫逗狗。临到中午，冯小河从香菇厂里回来，带了一大捆野韭菜，说是在厂里空地上挖的，佳慧对着菜又是一阵猛拍。
姑爹已经把菜都炒好了。桌子上除了一大格粉蒸肉，其他的大多是野菜。凉拌水芹、香椿炒鸡蛋、腊肉炒水竹笋……，春天就是吃野菜的季节，而现在才刚刚开始。
一大家子围在桌边边吃边聊天，经了霜的乌塌菜和萝卜蒸好后特别甘甜，凉拌的水芹又嫩又清爽，竹笋和香椿有种植物特有的清苦，两个孩子尝了一口就皱眉，大人们却格外喜欢，尤其冯小河，最后把盘里的香椿碎末都吃了。姑姑看了立刻表示，明天要再摘一大把送过来。
奶奶便跟她打听镇上哪里有卖鸡苗的，姑姑听了忙说：“养什么鸡！亲家太太是爱干净的人，你别弄得到处脏兮兮的！”
“佳慧让养的！”奶奶如同握着圣旨，说得理直气壮。
“哦，那也不用买鸡苗，”姑姑便道：“我要孵小鸡儿，到时候孵两窝，送一窝过来不就行了？”
“孵小鸡好玩吗？”七宝听了眼都亮了，忙问：“姑婆，是不是鸡妈妈把蛋宝宝变成小鸡？”
“对，”外婆和奶奶都跟她比划了一番母鸡如何孵小鸡，七宝听了无比神往，立刻央求：“大太太，我们家也孵小□□，就在我们家孵小鸡！”
奶奶便朝姑姑笑：“听到没有？我们家自己也要孵。到时候借你一只抱母鸡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