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深夜, 景仁宫正殿里依旧点着灯,曹玥一身寝衣,手拿书卷靠在床头漫不经心的翻看着。
安凝用小银剪拨了拨灯芯, 使得灯光亮了些许:“娘娘, 夜已经深了, 看书伤眼,不若明日再看?”
曹玥将书反手扣在小几上:“我睡不着。”
她这会儿心里乱的很。
安凝搁下银剪,转过身坐在脚踏上,趴在床榻边沿支着脑袋:“那奴婢陪您说说话?”
曹玥轻轻点头:“也好。安凝, 你觉得皇上是不是很看重德妃和六阿哥?”
“那还用说嘛。”安凝眨了眨眼, “平时无事不觉得,端看今日皇上对于德妃和六阿哥的处置, 便知皇上更偏心谁了。况且皇上今晚虽然去了景阳宫,但却没有歇在正殿,而是去了万琉哈庶妃房里,由此可见成嫔和七阿哥有多不得圣心了。”
六阿哥张口闭口就是残废, 毫无怜悯之心,究竟是不是德妃教的暂且不说, 只说德妃未曾加以制止, 她在这件事中就免不了被重罚,可最后也只是禁足罚跪这等轻飘飘的惩罚。
至于说成嫔和七阿哥所受的委屈, 皇上不肯给他们做主, 谁也不能越过皇上去。
曹玥拧眉:“可我总觉得, 皇上在此事上处置偏袒,并不是因为德妃和六阿哥更得圣心, 反而相反。”
安凝听的一头雾水:“娘娘您在说什么?”
德妃母子的宠爱是假的,这怎么可能?
曹玥却道:“此番看似皇上轻拿轻放, 六阿哥只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可你仔细想想,六阿哥在一众阿哥中,除了八阿哥外,是生母血统出身最低的阿哥,为何圣宠会凌驾于有着纯粹的满族血统的众位阿哥之上?”
安凝迟疑道:“或许是因为德妃受宠?”
并非肯定的语气,便知安凝自己都不甚清楚原因,只是猜测罢了。
曹玥又道:“那你再想,钮祜禄贵妃所出的十阿哥暂且不说,只说大阿哥,皇上的长子,皇上可曾这般宠爱过?”
这下安凝摇头摇的利索:“不曾,奴婢听说,皇上对大阿哥很是严厉,大阿哥喜欢习武不喜欢读书,皇上还是隔几日就会过问大阿哥的功课,虽不比太子爷让皇上上心,但皇上却从未忽略过,就连三阿哥和四阿哥也是如此。”
说完,安凝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瞪的圆溜溜的:“您是说......”
曹玥点头:“皇上在听到六阿哥放肆时,只是发怒,又罚了六阿哥,却并未告诉六阿哥自己哪儿做错了,更没有耐心教导六阿哥。旁人看到皇上对六阿哥的宠爱和纵容,就会越发嫉妒德妃母子。而成嫔母子不被皇上看重,旁人的视线就不会在他们身上停留。”
虽然七阿哥身有残疾,但只要得宠,他就会被牵扯进无尽的漩涡之中。所以皇上无视七阿哥,恰恰是对七阿哥最大的怜惜,因为他想让七阿哥过平静的生活。
至于德妃,在这宫里,包衣嫔妃不少,她自己暂且不论,只有德妃一人爬上高位,生下了两子两女,且皇上还给了德妃和德妃所出的阿哥多于满族嫔妃的宠爱,难道真的只是皇上喜欢德妃的温柔小意吗?
不,皇上这是捧杀,否则六阿哥不会以国祚的祚字为名,让太子和赫舍里氏一族忌惮,也不会宠爱在前朝没有势力,只能依靠皇上的德妃。
皇上做的这些,只是想告诉所有人,不论出身再尊贵,也只是他的奴才,只能听他的话,靠着他活下去。
只可惜,后宫能看的清这些的,寥寥无几。
而这些,她早在前世就经历过了。
当年刘邦宠爱如意,曾不止一次的提出过废了太子立如意为太子的话,可终归只是说说而已,事后废太子不成,刘邦也不曾为她和如意考虑过,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保命的后手。
所以他们母子二人只能惨死在吕后手下。
那时的刘邦尚且待她和如意有几分真心,他们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更别说对德妃母子都是利用的康熙了。
康熙和刘邦比起来,心更加狠,更加凉薄,也更看重他的帝王权利。
听了曹玥的话,安凝傻眼了:“那德妃定是不知道的,她若是知道了,怎还会那般有底气。”
曹玥轻轻一笑,将扣在小几上的书合上,轻抚着书封上的中庸二字:“所以,任何事都要有一个度,保持好这个度,莫要太过惹人注目,叫所有人失了平衡,但也不能被人轻视,如此便是最好。”
“可,可这样岂不是很难?”
“是很难,但是想想为了能风光的活下去,为了心底的那些不甘,就觉得也没什么了。”
正是因为吸取了前世的教训,所以她这辈子无论做什么都会思考再三,哪怕是后宫的事情,也要想想前朝的动静,毕竟前朝后宫,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什么时候都一样。
曹玥的话似乎打击到了安凝对于这件事情的人知,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她伸手在安凝眼前挥了挥:“别想了,去把灯熄了,咱们睡吧。”
安凝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去吹灭了灯,寝殿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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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还未到寅时,惠妃就被院子里慌乱的动静给吵醒。
她伸手拉了拉铃铛,初雪立即推门进来:“娘娘,怎么了?”
惠妃耷拉着脸拥着锦被坐起:“发生了何事?怎么那么吵?”
初雪屈膝答道:“是九格格,伺候九格格的乳母说九格格突然发热了。”
她也才刚得了消息,还没来得及进来叫醒惠妃,惠妃就被吵醒了。
惠妃闻言,脸色突变,忙掀了锦被,踩着室内穿的软底绣鞋就下了榻:“怎么会发热?多久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些初雪也未来得及问,故而回答不上来。
惠妃烦躁的摆了摆手:“去把九格格抱进来,今日当值的乳母也叫进来,本宫要问话。另外,你拿着本宫的牌子去请当值的太医过来给九格格看诊。”
虽说此刻并未到宫门开启的时候,但惠妃有宫权,此事不过小事一桩。
初雪领了吩咐退下,不一会儿照顾九格格的乳母就抱着烧的满脸通红的九格格进来了:“奴婢给惠妃娘娘请安。”
三月的凌晨还带着凉意,惠妃却顾不得自己只穿了寝衣,上前就把昏睡中的九格格抱在怀里,摸了摸九格格滚烫的额头,惠妃顿时怒火中烧:“好端端的,九格格怎么会病的如此厉害?你都是怎么伺候的?”
乳母噗通一声跪下,脸上看似很是慌张,实则眼中很是平静:“惠妃娘娘恕罪,夜里奴婢守夜,奴婢可是连眼也未眨的看着九格格,并未有任何异常,格格就那么病了,奴婢也不知为何呀。若是奴婢玩忽职守,伺候不周的话,奴婢怎会这么快就发现九格格发热了呢。”
乳母口口声声为自己分辨,只贴在地上的手掌心里溢出了点点冷汗。
惠妃不曾注意到这些,她满心都是九格格的病,九格格是皇上昨日才吩咐人从永和宫抱来的,一日不到就病了,若是皇上知道了,指不定要斥责她对九格格不上心。
住在后院配殿的卫庶妃听到动静,叫宫女打听了以后,就忙穿了衣裳匆匆赶到正殿。
她屈膝请了安,小声道:“娘娘,婢妾听闻九格格病了,特意过来瞧瞧,可有婢妾能帮得上忙的?”
惠妃心中焦急,生怕自己被皇上怪罪,哪里有心思搭理卫庶妃,连个眼神都没给卫庶妃:“不必,好好儿待在你屋里,不给本宫添乱就好。”
卫庶妃咬了咬唇,从正殿退出来,扶着宫女的手想要回屋,却在转身时发现八阿哥住的偏殿里安安静静的,好似没人一样。
她心念一转,壮着胆子趁着院子里乱着的时候溜进了八阿哥屋里。
卫庶妃刚溜进去,钟粹宫的宫门被打开,初雪带着当值的太医回来了。
太医给九格格把了脉后。将结果告知惠妃:“回禀惠妃娘娘,九格格发烧是因为受了凉的缘故,幸亏发现的早,没有烧很久,喝两贴药便就好了。只是九格格不足两岁,脾胃虚弱,奴才不敢开太重的药,所以药效见效会慢一些。”
“正该如此。”
把九格格交给乳母抱着,惠妃坐在绣凳上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太医去开方煎药吧。”
太医开了方子,煎好药,直到喂九格格喝下后,天色已然蒙蒙亮了。
叫乳母把九格格抱下去仔细照看,惠妃只觉得身心俱疲:“若不是照顾九格格是皇上的意思,本宫还真不愿沾手德妃的女儿。”
初雪替惠妃揉捏着胳膊,心疼道:“娘娘受累了。”
惠妃沉沉呼出一口气:“受累倒不算什么,只盼着皇上知道后,别以为是本宫的疏忽就好。”
她虽然不再想着侍寝,但在皇上那里的体面还是得要的,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也得为了大阿哥考虑。
明年选秀,便到了给大阿哥选嫡福晋的时候,所以她万万不能叫皇上对她有所不满,免得连累了大阿哥。
初雪知道惠妃心中担忧,笑着道:“自然不会,皇上圣明,不会为了九格格的事迁怒您的。”
惠妃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对了,八阿哥如何?乱了这么些时候,本宫竟把八阿哥给忘了。”
“八阿哥一向乖巧,又不曾听乳母来报,想来是无事。”
惠妃仍旧不放心:“八阿哥和九格格差不多大,九格格病了,八阿哥可千万别病了,你还是陪本宫去偏殿看看八阿哥罢。”
初雪自是没有意见,扶着惠妃起身,给惠妃系了件披风,两人就往偏殿去了。
只是正殿的门刚打开,惠妃就眼疾的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从偏殿出来,趁着无人时绕过正殿去了后院。
惠妃眸色顿沉:“那是卫庶妃?”
初雪脸色难看的点头:“娘娘没看错,就是卫庶妃。”
惠妃倏地笑了:“本宫倒是小瞧她了。平日里在本宫面前唯唯诺诺,连正眼看八阿哥一眼都不敢,没成想竟还有胆子学会了私底下背着本宫和八阿哥亲近。”
且瞧着卫庶妃那熟练的样子,定然不止一回了。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不被她知道,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被卫庶妃收买了。
惠妃瞬间没了看望八阿哥的欲望,转身进去解下披风:“去查清楚八阿哥身边所有疑似与卫庶妃有关系的人,全部找个错处打发去慎刑司。”
八阿哥养在她身边,她并没有阻止卫庶妃和八阿哥亲近,是卫庶妃拒绝了,说八阿哥既然被她抚养,就是她的儿子,她不该与八阿哥亲近,可如今她看到的又算什么?
把她当傻子糊弄吗?
日后八阿哥长大了,她自认为自己养了个隔着肚皮的亲近养子,殊不知人家早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和生母暗度陈仓了。
昨夜康熙留宿景阳宫,寅时左右离开景阳宫,正好听到些钟粹宫的动静,只是急着上朝,并未在钟粹宫停留,而是叫魏珠打听了消息后再禀报。
于是康熙下了朝后,就得知了九格格发热一事,本来康熙确实有些不悦,但一听到魏珠说惠妃不辞辛苦,亲自哄着九格格吃药入睡,康熙的不悦瞬间就没了,还夸惠妃慈母之心,又赏赐了惠妃一些今年新贡的贡品。
永和宫,德妃一早起来就跪在了小佛堂前,不是思过忏悔,而是求佛保佑她能借着九格格生病为由,做出担心九格格的模样,想法子和皇上见一面。
见面三分情,只要见了皇上,她一定能叫皇上消气。
可德妃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九格格病的严重的消息,反而得到了九格格暂无大碍的消息。
两个消息天差地别,德妃气的脑中一阵眩晕:“本宫就知道格格没什么用,长大了只能嫁去蒙古,连帮衬本宫半分都做不到。”
德妃被困,身为德妃的心腹宫女也好不到哪儿去。
石莺屏住了呼吸,小心劝道:“娘娘,许是惠妃娘娘看的紧,乳母未能成功得手。不过此事也不能急在一时,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依奴婢看,咱们还是缓些日子再想法子,届时皇上消了气,应该就好说话了。”
德妃即便再着急,也不得不承认石莺说到她心坎儿上去了,于是点了点头,不再有任何动作,耐心等待时机。
只是德妃没想到的是,当她终于等到了机会,却是三个月后,自己的儿子用命为自己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