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所幸发现得及时, 人被救了下来,饶是如此,方云蕊还是被吓了一跳。不光是方云蕊, 其余见到的小姑娘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发现文雀上吊的李雪, 吓得险些昏死过去。
这个时候, 就显出大门风范的好来,楚玥往地上看了一眼,招呼人道:“都愣着做什么?你们,还不去请黄先生?那边两个, 还不去请女医过来?你们几人, 守在此处, 都散开些,别围着她。”
方云蕊抚了抚怦怦乱跳的心口, 心道这事儿算是闹大了, 书院一定会查的。
黄芸很快就过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位有威望的女先生,看着女医给文雀诊完了脉, 又写下药方开了药,才问旁人是怎么一回事。
方云蕊便将原委说了一遍, 黄芸听后很是生气道:“这样的大事, 都不知要上报吗?若真闹出了人命来,你们谁也别想拿到玉牌!”
“她偷东西!”有人道,“本就是她有错在先,要自尽也不知道选个远些的地方, 这不明摆着做戏吗?”
“都别再吵了,等人醒过来再说吧。”黄芸神色复杂地看了尚在昏迷的文雀一眼, “等她明早醒了,书院再审理此事,现在都去睡觉吧。”
人群便都四散了。
“明早书院审理,应当会还原真相的罢。”方云蕊叹道。
“还原真相?”楚玥摇了摇头,“文雀身后无人,她明早必走无疑。”
方云蕊一愣,她想说可这里是京城,是女学啊,不应公正吗?后又想到,她们这些人,能进书院的法子本就不公正。
第二天一早,文雀就被人带走了,连着一整个上午,方云蕊都没能再看见她。到了正午吃饭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文雀的家人来接她了!”
一时间许多人都前去凑这个热闹。
方云蕊想了想,也过去了,不过她对看热闹没什么兴趣,只是想知道书院究竟是如何审查的,文雀就这样走了,她家里人会不会责问她?
上次大考,她还得了第一呢,就这样走了,实在是可惜。
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方云蕊看见文雀又换上了她初来时那身灰红相间的袄子,现下分明已是晚春了,她却还这样穿着。
与她预想不同的是,她的父母似乎很是高兴地来接她回去,唯有文雀惨白着一张脸。
文雀一眼就看见了她,然后瞬间挣脱了家里人的束缚,朝着方云蕊飞奔了过来。
方云蕊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皱起眉,就见文雀紧紧抓住她两肩,压低了声音嘶叫道:“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你是不是觉得这单是我一个人的笑话?”
方云蕊露出茫然之色,“你在说什么呢?”
“有人陷害我,有人陷害我啊。”文雀情绪异常激动,她脖子上还落了一圈青紫色的淤痕,“因为我得了第一,她便陷害我,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方云蕊眉心紧锁。
“哎!这孩子!人家这是书院!可不是你胡乱撒野的地方!”一个手臂粗壮的妇人上前来,轻易将文雀扯了回去,这应是文雀的母亲罢?
“放开我!放开我!不是我偷的!我不嫁人!”文雀带着哭腔嘶吼着,她的声音实在太过撕心裂肺,听得方云蕊都打了个寒噤。
她环顾四周,看着呆呆望着文雀的众人,看着一脸冷漠的黄先生,看着文雀身后脸上带笑却森然的中年男女,突然醒了神。
“慢着!”方云蕊出了声,她也不知自己一时何处来的勇气,大步穿过人群,又重新把文雀拉回了自己身边,她看向黄芸,道,“黄先生,为何这样不明不白就送走了文雀?”
黄芸:“她偷东西,证据确凿,自是要赶出书院的。”
场上静静的,唯有文雀的父母不耐地催促:“我们家的丫头,我们自己带回去管教,不劳你们管的!”
方云蕊两步间将文雀护在自己身后,看着一众女学生们,道:“可是书院审理,过程都不叫我们知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谁又知道呢?万一文雀是被栽赃的呢?你们难道就能保证,赶走了文雀,这个人不会再栽赃你们其他人吗?”
“我且问问你们,文雀上回考了第一名,按照她的刻苦努力,最后拿到玉牌不成问题的!她为何要在书院行窃?这不是自毁前程么?”
被偷了东西的李雪看着方云蕊,道:“你可知以前文雀说过多少你的坏话吗?”
文雀闻言身形一颤,脸色更白了。
“这是我与她私下的事,现今我只问你们,你们要不要公道?”
能入女学的,家中多少有些底子。但需要入女学的,显然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她们深知此行得来不易,若是也同文雀一般被遣送回家,那今后嫁人的水平就降了好大一个等次。
婚后生活,势必也少不了要低眉顺眼。
方云蕊要公道,她们何尝不想要,只是一个个闷着,要么是没想到这一层,要么是不愿出这个头。
黄芸心生不满,“书院的规矩,岂能因你一个女学生破坏了?你也想和她一样不成?”
方云蕊蹙眉,这黄先生是要息事宁人了?所以尽那她来说事,嘴上决计不牵连旁人,便是吃准了她会因此害怕。
“云蕊......”文雀满脸泪水,哆嗦着扯紧方云蕊的衣服,身上颤得厉害。
“黄先生。”方云蕊和缓了语气,“我们不过是想知道审理的过程,是如何给文雀定罪的罢了。”
“这是书院里面的事,与你们有什么相干?”黄芸扫了众人一眼,“还是说,今春这季的女学,你们都不要上了?都不要玉牌了?”
听了这话,不少人已然退缩着摇了摇头,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跳出来要和方云蕊撇清关系了。
“黄先生,是她非要个说法的,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方云蕊眉目渐沉,成为众矢之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黄芸面无表情道:“方姑娘,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要为了文雀违逆书院的规矩吗?”
她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可她只是想讨个公道而已,倘若今日文雀罪有应得,她不会过问,可偷东西栽赃的,分明另有其人。
“规矩?什么规矩?”楚玥缓步走来,“我不知你们书院的规矩,我只知皇后娘娘的规矩。”
方云蕊看向楚玥,像是看见救星似的。
“黄先生恐怕不知,我轻易便能进宫面见圣人们的。”楚玥目光淡淡,“若是一个不慎,不小心将今日的见闻说了出去,皇后娘娘怕是会有些心寒罢。”
黄芸面色微变,下意识看向一位教书的女先生。
那女先生道:“罢了,文雀先不能走,此事尚需进一步查清。”
话音未落,文雀像是没了骨头似的,膝头一软跪在了地上,她几乎是蜷缩在方云蕊脚边,低泣着:“谢谢......谢谢你。”
“哎?我们自家的丫头,自己领回去还不成?这书我们不念了,我们自行退学!”眼看这边转换了风向,文雀的母亲开口了。
“不行!”楚玥一口顶了回去,“她是关键人物,岂能一走了之?还有,这书院为何还不清场,难道什么闲杂人等都进得来不成?”
方云蕊今日有些被楚玥震住了,同样是一般年纪的小姑娘,楚玥说话做事却是远胜过旁人的果断、有魄力。
这后面虽必不可少了国公府的支持,不过她昔日在家,看着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姑娘罢了,贪玩、好动,没想到一遇见事竟能这般镇定自若,长得真是好呀。
她忽然又想起,去年中秋宴上她被嘉宁郡主欺负的时候,可不也是楚玥站出来替她说话吗?
有荣国公府的嫡孙女在此,书院的人也不得不低头,命人遣走了文雀的父母,又给出了会重新审查此事的承诺,这一场风波才得以稍稍喘息。
回到院子里,文雀一个劲地同方云蕊和楚玥道谢,哭得都说不出话来。
楚岚懒得理她,方云蕊只好耐着性子劝了她两句:“既然说了要重新审理了,应该会得出真相的,你也别哭了。”
文雀摇了摇头,哭腔道:“你不知道......我若读不成书,就此回去了,他们一定会将我卖给庄子上的老爷做小妾的,二十八两......他们连价钱都谈好了。”
“什么偷不偷东西的,你以为他们在乎吗?他们自己就干过不少......”文雀只是摇头,“我千万不能再落入他们手中,千万不能!”
方云蕊一时有些沉默,她看着文雀,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那股勇气是从何而来,她何尝没有过同文雀一样的时候呢?
被逼着给人做妾,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
过了会儿,书院说已在学堂那边设了书案,要在大家面前审理此事,众人便纷纷去了。
去了,看了,方云蕊才知上午那场所谓的审理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的,先生什么也没问出来,到现在知道的,不过还是那些她们早就已经知道的东西。
“我就说了,她们不会认真过问的,又不是专程查案的,她们也没头绪,也不想费什么心力。”楚玥说了一声。
“那怎么办?”方云蕊回头看她,“报官吗?”
楚玥摇了摇头,“这种女学,本就是为女子将来更好而设立的,女子最看重的是什么?”
方云蕊想了想,道:“名节。”
“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交到了外人手里,很可能非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整个书院的女学生还要受此事所累,外面人听了,才不管你偷东西的人是谁,陷害的人是谁,他们只会说,今春女学府中出了偷盗之事,已经闹翻了天了。”
方云蕊深吸了口气,的确是如此。
她们这边两人说了几句话,那边已经差不多将审问的流程走干净了,黄芸道:“如此,大家也都看见了,文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根本百口莫辩。”
方云蕊拢紧手心,欲言又止,被楚玥一把扯住了。
“行了,你今日已经帮了她,仁至义尽了,切莫因此事招惹了什么人的记恨,那才是得不偿失。”
“可我...没帮到她啊。”方云蕊皱巴着小脸,她所做的不过是拖延了片刻的时间罢了,结果还是没有改变,不是吗?
她的目的是想要揪出那个幕后之人的。
楚玥想了想,道:“除非你有明确的法子知道要怎么帮她,否则,就别开这个口。”
方云蕊于是细细思索起来,她目光流转于众学生之间,又落在旁侧听审的几位先生身上,忽然想起什么,道:“楚玥,你再帮帮我。”
文雀的罪证将要定了,文雀眼神空洞,俨然一副认命之相。
就在黄芸正要给文雀定罪之时,方云蕊忽然起身,开口道:“几位先生,我家有人在刑部做事的,可以弄到一些显影粉,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显影粉?”黄芸面露不悦,“什么东西?”
方云蕊道:“就是涂在东西上,能折映出摸过这件东西之人的手指纹。不过需要大家先在白纸上拿印泥落下自己的指纹,以便后来比对。”
“你家会有人在刑部做事?”黄芸正想质疑此话的真实性,却借过方云蕊看见后面端坐着的楚玥,后续想质疑的话又不得已闭上了。
国公府在刑部还真不缺人。
“好吧。”黄芸道,“那你们都过来,一个一个过来盖手指纹。”
“不必全盖,只需摁下拇指和食指就可以了。”方云蕊补充道。
学生们闻言只好纷纷起身排队摁下自己的指纹,神色各异。有些端着看热闹、有些好奇、有些不耐,还有人混在其中,隐隐显露出不安来。
待大家都盖好了,方云蕊便道:“这些就先存在先生这里,这显影粉需要一晚上的时候才能发挥效用,咱们明早再断真假罢。”
李雪问她:“可是那块玉,我自己也会摸呀,那上面也留着我的指纹呢。”
方云蕊摇了摇头,却道:“我不要你那块玉,而是缺了那块,你说你很久没有看过你的玉了,那就说明它被偷之前,便只被偷的那人碰过,缺了的那块玉上,便只有她一个人的指纹了。”
“你找到我那块缺玉了?”李雪露出惊喜之色。
方云蕊点了点头,“是,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我要遣人去刑部要显影粉,过了今晚,明天早上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拿了东西了。”
文雀见有望洗脱罪名,很是激动,险些再过来给方云蕊磕一个。
楚玥暗觉不对,拉着方云蕊独自走到一边,道:“没有显影粉这种东西,再说,这指纹比对哪里是那么精准的东西?你究竟想干什么?再拖一个晚上的时间不成?”
方云蕊摇了摇头,“我不要显影粉。”
“那你想怎么做?”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在家学制香的时候,制香嬷嬷说有一种香气味幽静,很难被人察觉,但沾上之后起码三五日都洗不掉吗?”
楚玥不记得,一脸空白地看着方云蕊。
方云蕊叹了口气,那节课她是旁听的,只能躲在角落听几句,要用的原料有哪些她知道得不够周全,否则就自己配了。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想让你帮我再去问那个嬷嬷要点这种香来,但别叫其他人知晓。”
楚玥点点头,突然懂了,看了方云蕊一眼,欣慰道:“想不到你,帮起人来能帮到这个地步呢?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怯懦不中用,倒是我小看了你!”
方云蕊抿嘴笑笑,心中暗暗地道,这方法是有了,可那人会不会来偷玉还不一定呢。
所有人都散去,等着明日一早出的结果。
方云蕊回屋便关上了房门,从自己的首饰盒子里翻找起来。
李雪的那块玉,确实只是块滥玉,并不值钱,既然是滥玉,那就十分容易被替代,十分容易找到相像之物。
这种玉,国公府每年发给海林的不知凡几,随便拿一块出来,按照昨日她看到李雪的玉那个缺口的形状磨一磨,就能仿制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楚玥成功给她把香带了过来。
两个人肉眼可见的神神秘秘,在吃饭的时候窃窃私语着。
“玉你放好了吗?”
“放好了!你就放心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不可能放在贴身之处。”
“那你放哪儿了?”
“就放在......”
李雪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再说下去,谁都要知道你们把玉藏在哪儿了!”
方云蕊和楚玥同时抬头,只见黑压压一片脑袋顶顿时沉了下去。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玉还在原地好好地放着。
楚玥大惊失色,道:“她怎么没来偷啊?”
方云蕊却蹲在地上,细细找寻着自己埋在土里的那根头发丝,已不在了。
“她不是没有来偷,而是来过了,把上面的印子擦干净了。”方云蕊道。
这人是个聪明的,知道这玉一旦丢了,那就说明此事果然另有其人,她把上面的印子擦了,那便是显影粉也找不出她来,这样这件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不过,她留在玉上面的是香,只要那人碰过了,就已经跑不脱了。
楚玥目露崇拜,“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机灵了。”
她们两人来到学堂,将玉放在了众人面前,然后对书院的先生耳语了几句。
那位先生看了方云蕊一眼,缓缓点头,便让所有人都一排站好,抬起手来。
不出一刻,就从里面揪出了作乱的罪魁祸首。
竟是李雪自己。
方云蕊露出讶然之色,文雀气得发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你竟然陷害我!”
方云蕊微微一动,看向文雀,她突然明白了文雀那日抓着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稍作回忆,之前两次的大考,李雪不高不低,恰好都是第二十名,而最终考核的通过标准年年不同,是按照今年学生最后一次大考的平均数来定的。
若今年成绩尽不理想,书院也会保举二十个女子出来领玉牌的,这些人自然都是按照成绩排出来的二十个。
也就是说,只要进了前二十,那无论如何都是能拿到玉牌的。
“这不是你娘亲的遗物吗?”方云蕊深感被骗。
李雪只一边挣扎,一边低声啜泣,都不敢再抬头看人。
“她那个什么烂玉,从头到尾只她自己知道有个那样的玉,又没拿出来给大家看过,我怎么会去偷她的破玉!”真相大白,文雀只觉得畅快,还在原地发泄着。
如此一来,最后被遣走的就成了李雪了。
李雪呜咽哭着被人带去了书院门口,这次没人再去凑热闹了,大家都要回学堂去上课了。
“方云蕊!”李雪哭腔道,“我的那块缺玉,你能还给我吗?”
“这不是你的玉。”方云蕊摊开手心露给她看,“是我自己磨的,你的玉我没找到。”
李雪眼睛一红,哭得更加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终于落定了,一时之间,所有人看方云蕊的眼神都不同起来,都笑盈盈的,眼神中满是钦佩。
就连喜欢随风飘摆的黄芸先生,也难得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她又换上了自己惯有的严肃和板正。
文雀支吾着跟方云蕊道歉:“我之前......不该那么说你,我对不住你,你却还这样待我,你真是......”
眼见她说着又要哭起来,方云蕊连忙摆了摆手要走。
还未转身,文雀一把拉住她。
“其实,我来女学之前就听说了。”
“什么?”方云蕊不解。
文雀低着头道:“你知道我这女学的名额是怎么得来的吗?是我逃进京城来,去一处私塾打零工洒扫,遇见了一位姓郑的学究先生,他很是好心。”
“郑学究?”方云蕊讶然,原来这么巧,她和文雀的名额都是郑学究给的。
“是。”文雀点点头,“我鼓足勇气求他帮帮我,他说会帮我想办法,他也是问人去求,才帮我要到了这个名额的。”
“求?”方云蕊微顿,这不可能啊,当初郑学究跟她说,给她的这个名额是实在没人要了,多出来的。
“是啊!郑学究说,那个人也求他办了一件事,便是要他将另一个名额,以奖赏的名义送给另外一个女子,于是,郑学究手中便有了两个入女学的手令。”
方云蕊愣在原地。
原来这件事,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