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二日, 南康县。
县试第一场,隔日便可放榜,一大早, 盛禺山夫妻坐在正厅中,看似逗弄着牙牙学语的盛欣微, 心思却一直停留在敞开的盛府大门上。
整个老宅,只有呜呜啊啊摆弄着九连环的孩童不知眼下众人的心思。
早早收拾妥当准备前往东南郡的出行马车就候在门外, 但夫妻二人都坚持等放榜之后再离开, 整个厅中就属盛建宗最忐忑。
盛叶舟有些困, 昨夜从自习室出来后又熬了小半宿将所学内容复写,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冰兰叫起来,这会儿眼皮重如千斤。
他们在府中等小厮上门报信儿,大街上却早被来看榜或是纯粹凑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距离放榜还有片刻, 布告板两旁的茶馆早被定完。
廖飞羽与陆齐铭就坐在布告板正前方的茶馆二楼, 两人面上神色都很轻松,与周围紧张得频频张望的书生们一比,仿佛纯粹是来热闹的人。
“叶舟真不来了?”
不过只少了个人,廖飞羽却总觉无趣得紧, 一只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茶壶。
陆齐铭低头整理着衣袍,闻言只是抬眸看了眼门外道:“叶舟说今个儿人太多,在家里也一样能知结果,何必来受这个罪。”
他不过从人堆中挤进茶馆来寻人, 袍子便被扯得凌乱不已, 别说喜静的盛叶舟, 就是他也很是后悔走这么一趟。
忽地,陆齐铭站起身来, 朝窗外走了两步。
“飞羽,你来看。”
“放榜了?”廖飞羽嘟囔着,慢慢走到窗边朝下看去,除了黑压压人头,并没有衙役的身影“没放榜啊?”
“我是让你看对面……”陆齐铭伸手指向街道上两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二人一高一矮,正边走边说着话。
“那个矮个子是不是甘禾渊?”
矮胖少年穿着件藕荷色袍子,只是个有些圆润的背影,但廖飞羽一寻到那道背影就立即瞧出确实是甘禾渊。
“甘禾渊怎么会在南康县?”廖飞羽不解。
“他为何会在南康县先不管,可你看他身边之人是不是……”陆齐铭回头望了眼嘈杂的堂中,见无人关心这里,才压低声音凑近道:“我怎么瞧着像是太子。”
前几年太子及冠大礼上他远远见过一面,此刻离得虽有些远,但看背影与当时所见有几分相似。
而廖飞羽经常出入宫中,眸光往那人背影上一扫,立即就沉下眉眼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太子。”
太子郑璞身高八尺,个头放眼在整个宁成国都实属罕见,加之那一身帝王之气,想要装不认识都难。
“甘禾渊和太子何时走得这么近了?”廖飞羽狠狠皱眉。
郑璞此人城府深沉,且性子阴晴不定,纵使面对太子妃等妻妾,面上也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前几年宫宴之时,廖飞羽亲自见识过太子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模样,自此能不入宫便坚决不入宫。
甘禾渊性子太过单纯,廖飞羽很担心他何时就触怒了太子惹下杀身之祸。
几人中,甘禾渊与盛叶舟关系最为亲近,二人此刻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将此事告知盛叶舟。
“去盛府。”陆齐铭从怀中摸出块碎银子扔到桌上与廖飞羽连忙转身往楼下走。
哐——哐——哐——
贡院大门推开,一行衙役边敲着锣便吆喝围观人散开。
就在人群都朝布告板前涌去之时,廖飞羽二人正费力地向相反方向挤去。
就在二人挤出人群,刚张贴好的榜单也引起了人群欢呼,有高兴跟家人报喜的,也有榜上无名的书生痛哭流涕,悔恨不已。
今年反常的天,使得落榜人数比往年多了不少,街上到处都是骂天不公的考生家眷。
众多嘈杂声中,一道呜呜呜不能称之为欢呼的声音就变得尤其普通。
直到那仆人打扮的中年人用手指着榜首第一名的名字又蹦又跳之时,这才有羡慕的眼光纷至沓来。
无声欢呼的中年人赫然就是张刘,而那个让他欢喜的名字正是:榜首——盛叶舟。
***
当张刘与管家欢天喜地冲回盛府老宅时,厅中已多了两道身影。
廖飞羽与陆齐铭风风火火赶来,到了盛府才看到盛祖父坐镇前厅,他们就是想说几句悄悄话都不敢随意开口。
所以人是来了,此刻却也只能与盛府其他人共同等待着报喜。
“恭喜老太爷,恭喜老夫人,恭喜五少爷,五少爷头名……五少爷头名。”
才刚到老宅门口,管家就扯开嗓子高声报喜。
“头名!”盛禺山捋须不停,眸中浓浓笑意,直到管家冲进前厅,嘹亮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厅中,才噌一下站起,朗声吩咐道:“赏!府中所有人都有赏。”
“我备了些铜钱,将框子抬到大门外,也让大家沾沾气息。”盛建宗更是激动,就像是喝醉的人般脸涨得通红。
盛叶舟很想阻止父亲这招摇过市的行径,可身体还未动,老父亲已撇下众人,喜气洋洋地领着仆从出了前厅。
就连一向都低调的祖父也笑眯眯地摆手,并未阻止次子的行为。
“廖少爷第二,陆少爷十七,两位少爷都在榜上,想必府中管家也已经将喜讯送回了。”
管家见到廖飞羽二人在,心中吃惊下也没没忘了向他们报喜。
廖飞羽出门前就受祖母耳提命面,笑呵呵地从袖中摸出个荷包递给管家:“劳烦管家还惦记着我们。”
陆齐铭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名次,愣了好半晌之后才想起递上荷包。
“好好好,你们师兄弟三人都过了,如此喜讯得快点派人送信儿去安王府才是。”盛禺山喜不自胜,忙又招呼人前往安义府盛府与安王府送喜讯。
府中从主子到仆人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盛叶舟趁长辈无暇顾及他之时,忙领着失魂落魄的陆齐铭与廖飞羽回自己院子。
陆齐铭明显受到了打击,一路走来都没再开口,完全还沉浸在方才听到的噩耗中。
十七名……
县试第一场就十七名,接下来几场又如何能进前十。
“这回知晓身子的重要性了?”
走到院中石凳坐下,盛叶舟瞟了眼好友,不咸不淡地开口。
“后悔莫及。”陆齐铭老实挠头。
下来后他将考题全部默写给父亲瞧过,作答无误,只可能是在字上出了岔子。
当时冷得僵硬的手自以为没甚差别,现下看来还是受到了不小影响。
“才第一场还不晚,回府好好准备下一场。”廖飞羽随意安慰道。
若陆齐铭真因这件事一蹶不振,接下来几场也不必去了,他深信好友不会如此脆弱。
陆齐铭果然没那么怯懦,摩挲着下巴连连点头:“我是得在衣裳上下点功夫。”
此时临时抱佛脚明显已晚,只有在保暖衣裳上动动脑子,下一场争取不会受寒冷影响。
盛叶舟收回眸光,这才问起二人前来的目的。
不与家人分享喜悦,反倒是冲到盛府来,肯定是有急事要说。
“我们在街上看上甘禾渊和太子了……”廖飞羽正色道。
从没听说过会私自出宫的太子竟出现在南康这个小小县城本就匪夷所思,现在又加上个甘禾渊,此事无论如何来看都有些不寻常。
哪知盛叶舟听罢,心底幽幽长叹口气,只轻轻点头表示知晓了。
人都会变,经历榆木坡几年的生活,他们三个少爷都学会了做饭洗衣放牛,深处宫中的甘禾渊又怎么会一如既往的单纯。
从信中报喜不报忧开始,盛叶舟就知当初那个只知道吃喝玩耍的孩子成长比他还要惊人。
韩长鸣等陪读都被太子以要辅佐朝政无空读书的理由打发出宫,只留下甘禾渊与两个在朝中无甚实权的勋贵之子。
若没点心计,怎会被太子留在身边做事,更何况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你不担心甘禾渊闯祸?”廖飞羽的记忆还停留在前年宋盛信中的内容。
为了甘禾渊写信托人的盛叶舟,今天面上平静得就像是被微风拂过的湖面,涟漪一过便迅速宁静下来。
真叫人看不懂……
“去年建明伯正式将世子之位给甘禾渊之事,你们也知道吧?”盛叶舟问。
二人点头。
“若是没有太子撑腰,你们觉得这世子之位怎会空悬多年都没有宣布,偏生去年做下决定,甘三叔会如此轻易拱手将世子之位让出?”
建明伯府大摆宴席庆贺甘禾渊十四岁生辰,几人都有到场道贺,
当时廖飞羽还奇怪为何伯府上下对甘禾渊恭恭敬敬,好像还很怕他,甘三叔的称呼都改成了全名。
经由盛叶舟这么一说,二人都咂摸出了点味来。
就是这一想明白之后,廖飞羽心中更觉郁闷,语气中甚至带了些不满:“以后咱们跟甘禾渊怕是连见面都得避讳着些,免得太子多疑。”
太子的左膀右臂,当然也在其监视下。
“以前如何相处日后还是如何相处。”盛叶舟轻拍有些赌气的是廖飞羽:“相信禾渊不说太子之事自有他的苦衷,咱们是朋友,认得是他这个人,难道日后你成了状元,而我名落孙山,你就不认我这个好友了?”
廖飞羽气甘禾渊瞒着大家是太子的人之事,心中有些不舒服,倒是没有半分身份改变关系的缘由。
他们六人于启明书院认识,现如今,只剩三人还在结伴而行。
就是不知将来同路的人会不会再少,廖飞羽有些惆怅地想着。
可谁也没想到……分离会来得如此快,快得让他们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