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日, 盛府门前。
三架马车,载着盛府几个主子浩浩****地启程前往南北相对的安国公府。
放下车帘,盛叶舟依偎着盛禺山坐下, 与盛叶雲怀中吸吮着手指的侄女盛欣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瞧着。
“这孩子,倒是黏你。”盛禺山撩袍坐下, 伸出手指点了点胖娃娃白嫩的小脸蛋。
已为人父的盛叶雲面上已褪去稚色,下巴也学着长辈们留起短须, 听到祖父的话只是眉眼带笑地将女儿又往怀中拢了拢。
粉雕玉琢的娃娃晃动藕节小手, 金丝手镯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 直直朝前伸出了手。
虽然口里呜呜啊啊叫着听不懂的童语,但快扑到盛叶舟膝盖上的身体还是说明她想要这个人抱。
盛叶雲讶异地望了眼同样傻眼的盛叶舟,随即就被他不知所措的神色逗笑,故意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道:“你侄女让抱呢。”
盛叶舟日日早出晚归, 叔侄女上回见到还是大半年前百日宴上的匆匆一瞥, 没想到连婆子都认生的女儿倒是亲近这个五堂叔。
盛叶舟僵硬接过,学着小时候婆子抱他的动作让孩子靠到臂弯里,右手轻拍后背。
“五弟不仅书读得好,连抱孩都比我这个当爹的娴熟。”盛叶雲沉声打趣道。
“大哥说笑了。”盛叶舟轻轻摇晃着孩童, 面上也不由露出个笑容。
盛禺山轻捋胡须,欣慰地望着兄弟俩说笑。
许是盛叶舟袍子上淡淡的墨香孩子很喜欢,揪着衣裳在他怀中拱来拱去,很快就寻到个舒适位置双眸一眨一眨似是要睡。
“把孩子交给婆子吧,醒来找奶娘要哭得人头疼。”
虽宠溺女儿, 盛叶雲却也没多少哄孩子的经验, 一看孩子要睡, 忙不迭推开车窗去唤婆子。
平日里他在书房之中都能听到孩子的震天哭声,每日都要嚎上几嗓子, 没哪一日落下。
这几乎一种下意识反应,孩子乖巧时逗弄几句,一旦遇到遇到睡觉吃饭就只能想到妻子和婆子。
车队停下,盛叶舟刚侧转身子,怀中娃娃似是不安,又往他怀中拱了拱。
甚至在婆子爬上车来抱人时,闭着眼睛就挣扎干嚎起来,小手紧紧抓着盛叶舟的衣襟不肯撒手。
小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就是扯开嗓子干嚎。
最后还是盛禺山摆手打发婆子下去:“就让叶舟抱到下车吧,免得孩子哭闹大耽搁了时辰。”
婆子退下,盛叶舟抬头轻拍侄女后背,孩子将小手伸进腰带之中牢牢抓住衣裳,这才又乖乖砸吧着嘴睡去。
“那就劳累五弟了。”见状,盛叶雲只得无奈地笑笑,一脸过意不去的模样。
“无碍,欣月乖巧,我也欢喜得紧。”盛叶舟随口回道。
“就让叶舟抱吧,明年等他取得秀才功名之后,怕是想也没空和侄女亲近。”盛禺山满意笑道。
“五弟终于要下场了?”
“明年?”
兄弟俩同时诧异出声,但所问内容却完全相反。
盛叶雲天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自成婚后便已学着管理盛府内务,不再入学堂读书。
虽离开书院,却也听闻过启蒙班的“威名”,吴氏更是经常念叨盛叶舟学问了得。
在他心中,五弟早应下场,十三岁才考童生试已是晚了许多。
盛叶舟心情则是完全相反,他这个考生都不知道明年自己竟然要下场,而且听祖父口气,还要一鼓作气拿下院试。
院试上榜取得秀才功名才算是正是踏入科举路。
一旦身有功名,日后出门游历遍寻名师讲课便是家常便饭,盛府这座七进大宅只不过是盛叶舟的起点罢了 。
“这是前些日子祖父与傅先生商议之后定下,魏先生也说舟儿的学问取个秀才之名不难。”盛禺山面上喜色难掩。
傅先生道不难,魏先生则是直接道十八九稳。
“五弟定能高中。”既然祖父都如此说,盛叶雲更是从心底里相信盛叶舟。
“大哥。”盛叶舟无奈笑道。
最近府中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让盛禺山精气神十足,翘起的嘴角都没落下来过。
如今见兄弟二人关系和睦,更是满意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舟儿学问自是稳妥。”
“母亲跟祖父您说过同样的话。”
“你们的祖母也如此说过,她就等着舟儿高中,也好上街过一回给状元撒花的瘾。”
祖孙俩一通吹捧,完全无视了满脸都被尴尬布满的正主。
好不容易,盛叶雲才觉得吹得好似有些过头,硬生生地将话题转向了许久不见人影的盛建安。
提到盛建安,盛叶舟也来了兴致,赶忙问起西瓜的事。
“若建安真能接任吏部尚书一职,舟儿你就是最大的功臣。”盛禺山更是喜笑颜开,白须都快被捋得翘起。
许是天意也要助盛府一力,前两日西域沙国特特使来访,为商谈边境流民一事与吏部争执不下。
两国国力相差不大,西域沙国国土面积大,要论沃壤,宁成国却要更胜一筹。
西域沙国早艳羡宁成是膏腴之地,面见皇帝之时故意献上西瓜暗讽宁成土地如此肥沃却连个瓜都种不出来。
说罢,特使还亲自展示西瓜的食用方法,其中特意指出瓜皮不可食用之事。
满朝文武自觉丢了颜面,却还真寻不到驳斥之言。
皇上更是火冒三丈,责骂户部办事不利,连个西瓜都无法种出来,私下勒令众位大臣一定要在送行宴上狠狠打一番西域沙国的脸面。
就在这紧要关头,盛叶舟种出寒瓜,盛禺山恰巧带着被使者称成为西瓜的寒瓜入宫面圣。
巧得就跟瞌睡来了有人送上枕头。
皇上龙颜大悦,亲自品尝了好几块西瓜后大赞盛建安办事有力必有重赏。
盛禺山离开前只是带了些金银玉器回府,赏赐比之一般的佳赏都轻了许多,盛禺山更加肯定所谓重赏还在后头。
“圣上已令工部研究种植西瓜一事,估摸着等消息传出去,你大伯父的赏赐也就下来了。”盛禺山又道。
盛叶舟从心底为大伯父欢喜。
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侄女脑袋,压低声音才继续道:“能帮得上大伯就好。”
软糯孙儿如今也长成个善解人意的少年,懂事得更令盛禺山稀罕,大手轻轻捏了捏是盛叶舟耳垂,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你辛辛苦苦两年才得十几个瓜,祖父专门留了三个,你拿去书院送于几位先生与朋友们尝尝鲜。”
“傅先生之事祖父不知?”
话说到此处,盛叶舟终于有机会询问傅先生守孝之事。
但盛禺山微愣的神色说明其也不知何事。
“魏先生可是遇到了难事?”
盛禺山果然不知,喜色一敛沉声问道。
盛叶舟将廖飞羽所告知的事如实转述,说罢一声轻叹,很是不舍地道:“启蒙班几位先生都是极好的老师。”
盛禺山却陷入沉思。
事发突然,若魏先生真要守孝三年,今年秋末前就必须寻到新的书院才行。
按照宁成律关于科举规定,县试第一场报名之时,需五人结保和书堂先生的签名担保。
而所谓的书堂先生,必须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正规书院,私塾、学堂。
为杜绝一些出银子临时寻保之人钻空子,特别规定要在书院中进学满半年才可结保。
所以盛叶舟明年要下场的话,需在翻过年前就寻到合适书院入学。
“傅先生之事待我先查明之后再做决定,舟儿你安心读书即可,其他的都无需操心。”
沉吟良久,盛禺山道。
***
安国公府。
宽得能并排停下两架马车的巷口,车夫在国公府仆人安排下,领着车夫转向另一条巷子停车。
下车前,盛禺山没忘最后提醒两个孙儿:“这些日子咱们府上所有人都要低调些,切勿惹是生非坏了你父的事。”
眸光跟提醒都是着重点出长孙。
盛叶雲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自五年前国子监一事后,他在祖父心中就跟蠢货二字挂上了钩,就算这些年成长不少,还是常常得重温一遍当年丢人的回忆。
“孙儿省得。”
“今日来得人多,舟儿也看着些你大哥,切不可让他闯祸。”盛禺山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遍盛叶舟,这句话是明晃晃点出了盛叶雲。
“孙儿记下了。”盛叶舟颠颠怀中的胖侄女,笑呵呵地道。
不知何时转醒的盛欣月拍着小手掌笑得欢快,脑袋上两个小揪揪一闪一闪,霎是可爱。
这让随后下车跟上来的柳氏也满面笑意,边走边跟孩子的母亲霍氏笑道:“舟儿惯是惹孩子喜欢。”
“五叔性子好,也难怪月儿喜欢。”
霍氏长相清秀,虽生完长女后身材有些圆润,但说话时轻声细语,面上一直含着淡淡笑意,初见便能使人如沐春风。
盛府的长孙媳妇是吴氏千挑万选之后才定下的霍氏嫡长女。
别看她面上虽软和,但行事极有章法,内院之事得心应手,从未出过任何偏差。
盛叶舟觉得这个大嫂是属于绵里藏针的宅斗高手。
好在上头有柳氏和吴氏压着,霍氏对二房众人一向都是敬而远之,与盛叶舟更是没讲过几句话。
叔嫂间倒是各得其乐,很是满意。
“祖母与嫂子又笑我。”盛叶舟淡淡一笑。
“五哥。”
坐最后一架马车的盛叶翰下车就撒开了朝盛叶舟冲来,临了临了才发现他怀中还有个小娃娃,匆忙停下的步子还是忍不住撞上盛禺山后腰。
“看来你不仅要看着雲儿,还要看着这小子。”盛禺山有些担忧道。
婆子好不容易才将盛欣月抱走,盛禺山帮着整理好盛叶舟被抓皱的衣裳,这才满意地领着盛府众人前往安国公府大门。
巷中白墙黑瓦的院墙遍布绿意,参天古树的树荫卸去大半热意,使得人走在树下能感受到到阵阵凉意来袭。
安国公府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门大户,三代安国公都曾立下大功,爵位历经百年不降反升,最后升无可升便福泽到了国公府子嗣身上。
安国公宋桓才十岁的长孙从出生起,宫内如流水般的赏赐就没断过。
盛叶舟从陆齐铭那听过不少安国公府的小道消息,要说这偌大的国公府有何遗憾,那就是……子嗣单薄。
这里的单薄指得只是男丁,宋桓膝下共有四子,孙儿却只有一根独苗苗。
四子身边妻妾都不少,但嫡长孙女出生好几年府内都再未得新丁,直到六年后世子夫人才生下对龙凤胎。
这对双胎一出生,国公府各房陆陆续续都有孩子降生,但无一例外全是女孩儿。
坊间笑称安国公府的六个小姐为六金钗。
而唯一男丁宋盛则是因其名蕴含着旺盛子嗣的希望,被笑称为招弟少爷。
此次及笄礼安国公府举办得极其盛大,一路上与盛禺山问礼之人,大部分都是各种侯爷、国公、最差的都是伯爷。
“五哥。”
终于在盛禺山又遇到老友寒暄之时,盛叶翰寻到机会凑到盛叶舟耳边,笑眯眯地搂着兄长胳膊拼命朝一旁的张刘身上瞟。
盛叶舟都不用问是何事,一看就知是弟弟好奇张刘右手提着的小小食盒。
“带了些给你解馋的吃食,免得贪吃鬼老烦我。”盛叶舟笑道。
“还是五哥对我好。”
得了便宜就卖乖的盛叶翰扭来扭去,一点也不恼兄长笑他是贪吃鬼的事,双眼冒光地追问个不停。
“一会儿入得府中,你小子可要跟紧叶舟,不得到处乱跑可知?”盛叶雲摸摸盛叶翰的脑门,着重提醒道。
“大哥你才是要听五哥的话。”盛叶翰不服气地嘟嘴,总算还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盛叶雲哈哈一笑,故意将人一把搂过来,逗得人哇哇乱叫。
短短巷子,不消片刻众人就已来到大门前。
朱红色大门上安国公府四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听闻匾乃皇上亲赐,是朝臣中唯一可用金漆立门的勋贵,足可见其恩宠之甚。
石梯下,站着两人。
今日及笄礼的嫡长孙女乃是二房之女,满脸堆笑迎接四方来客的主要是二房老爷宋和忠
而一袭湖蓝色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的安国公世子宋和义贵气逼人,意气风发地立于门前,只是冲宾客们微微点头笑着,并没有半分迎合之意。
直到他见到盛禺山,脸上神色才忽地一变,面上清冷之色如冰雪融化,漾开个略带着些傻气的笑容。
一笑起来,浑身傻气好似……怎么也止不住似的。
“太傅,您可让学生一番好等。”
宋和义少年就入宫陪读,与当今圣上同听盛禺山授课,虽没正式拜师,毕竟教授多年称一句老师也绰绰有余。
听话里的意思,宋和义是专门在此处等候盛府一行。
“已为人父多年,怎的还如此毛毛躁躁。”盛禺山温声笑道,倒是半点没瞧出教训的意思。
“在太傅面前,学生何须长大。”
宋和义笑得爽朗,引得不少宾客回头观望,其中就有好几张或熟悉或不想看见的脸。
盛叶雲搂着盛叶翰的身子一僵,眸光逃避似的从大门前躲开,虚虚望着祖父与宋和义说笑。
从相反方向来的人中,就有已嫁为人妇的陆二小姐。
当年她与兄长之事在郭祭酒与廖山长极力阻止下只在小范围的圈子内传开,大部分权贵是在几个月后才从各种小道消息中听闻。
而陆二小姐确实是个狠人,她利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故技重施,得以与吏部右侍郎卢府嫡次子定下亲事。
等消息散开,卢府少爷与陆二小姐早已成就好事,卢府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人娶进府中。
之后陆二小姐的消息盛叶舟同样是从陆齐铭那处听其提过几句。
后院妻妾成群,夫君整日里流连青楼妓馆,陆二小姐成日里忙于与婆婆和妾室斗法,苦不苦怕是只有她心中才知晓。
而盛叶舟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卢泽明……与徐啸。
徐卢两府人有说有笑地慢步走来,平日里在书堂中从没搭过话的卢泽明与徐啸竟然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看着关系并不像是不相熟的模样。
难道……两人是故意装着不相熟?
就在他看向对方之时,卢泽明也注意到了盛府一行,他用肩撞了撞徐啸,两人微微点头,并不打算出声问礼。
就在盛叶舟好奇之时,肩头忽地被人一拍。
转头去看,一袭藕色缂丝袍子的陆齐铭满脸苦相,似是极其疲累。
“卢家三少爷与徐啸长姐定亲,以后他们可就是亲家了。”就算再疲累,一注意到盛叶舟眼神,陆齐铭就自动解释道。
“你今日可真华丽。”盛叶舟不好奇那些,反倒是被陆齐铭的装扮逗笑。
才素净没几日,陆母又下了狠手,陆齐铭今日比一些闺阁小姐穿得还花哨,腰间荷包玉珏扇子挂得满满当当,就差没让再戴个金手镯补齐。
“哎!”陆齐铭狠狠叹气,哀怨地望着父亲母亲快步上前,主动与盛禺山与柳氏攀谈。
借由陆齐铭,两家关系缓和许多,吴氏默默跟在柳氏身旁没吭声,光看态度也是默许之姿。
长辈们站在门前寒暄个没完,陆齐铭就搂了盛叶舟肩头躲到一旁。
“今日咱们可小心着些这两人,徐啸惯会私下撺掇人使坏,那卢泽明又是草包,说不得就被几句骗得找咱们麻烦。”
“避着些便是。”
陆齐铭的猜测并不是无的放矢,卢家与盛家为争夺尚书之职,眼下明里暗里都是对手。
保不准卢泽明真让人激得来寻他们麻烦。
“……”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今日的麻烦不是卢泽明,而是徐啸本人。